几日后的清晨, 鸥城城门大开,一队五百人的黑甲军鱼贯而出,迎着朝阳, 向四下不见边界的草原疾驰而去。

  在白知饮的强烈反对下, 李庭霄在衣服里穿了层金丝软甲,他心里明镜似的,今天肯定打不起来,但看白知饮急到鼻尖冒汗的小样,便遂了他的意。

  墉冬察也是心情澎湃, 老早就做了准备, 大营周围挂满红白丝带, 随着横过草原的风发出猎猎的响,而他本人也是身穿最尊贵的七彩盛装, 并未着铠甲。

  见远方地平线中的马队鸦群般由远及近, 墉冬察提马上前相迎, 为表达善意, 就只有他和宝绫, 其余人均在原地等待。

  墉冬察先注意到的不是煜王,而是白知饮。

  方才宝绫远远就给他介绍过煜王和他的贴身侍卫,他亲眼见到人顿觉震惊,这位连折他三位将军的关键人物, 居然是位斯文俊秀的小公子?

  念头倏忽闪过, 他便收了心神, 跟煜王见礼:“殿下大驾光临, 墉冬察荣幸之至!”

  李庭霄颔首:“大汗客气!”

  墉冬察爽快地哈哈一笑:“请!”

  他掉马往回走, 李庭霄自然而然跟在他身侧,眸光在远处营地前人群中一掠, 问:“哪个是传令官?”

  墉冬察一怔,答:“一身红衣的便是。”

  李庭霄目光如炬,自言自语道:“两人。”

  墉冬察意识到什么,忙回话道:“是!”

  李庭霄轻轻一笑,再未言语。

  墉冬察一头雾水,但此时已到了大营跟前,他一挥手,众人向两边分开,恭请煜王和亲卫回营。

  不需刻意列队,黑甲军一靠近营地便自动分成四列跟在李庭霄身后,昂首挺胸,面目肃杀,马匹碎步奔跑时铠甲的颠簸声仿若擂鼓,给人以沙场间风声鹤唳之感。

  墉冬察暗中叹服,心想自己手下那几个输得倒也不冤,据说煜王亲卫营原身是天狼军,而当年天狼军跟铁鸢卫同气连枝,军纪严明能征善战自不必说。

  这煜王脾气不好归不好,带出的兵如狼似虎,倒真是有一套!

  如果真能合作……

  他满怀心思把人引向汗帐,有守卫见他们来,将帐帘向左右掀开,墉冬察率先进帐,却听得身后“呛啷”几声,有人拔刀。

  墉冬察汗毛一炸,回头便看到那两名红衣传令官已被两名黑甲卫士给拿了,两柄雪亮长刀正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那两人嘴里支支吾吾地嚷嚷什么,像是求救,也像是求饶,显然吓傻了。

  而直性子的昭裘达冲过去,瞪着一双蛮牛眼像是要找谁理论。

  老熟人了,刘校尉怪里怪气笑了一声:“昭裘达将军,退后些,别溅到血!”

  昭裘达更怒:“我们大汗好心请你们来和谈,你们竟然如此目中无人!为什么抓人,把人放了!”

  刘校尉得到煜王肯定的眼神,一挥手,那两名挟持着传令官的亲卫手起刀落,将人抹了脖子。

  连惨叫都没发出,两具尸体轰然倒地,兀自抽搐不止,喉间喷涌出的血将一大片土地染成了骇人的鲜红色,一直漫到李庭霄脚边,他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血腥味让营外的马匹略感不安,踱着步子打响鼻,数不清的绵各兵将他们围住了,似乎是没料到这么快就见了兵戈,还有人没反应过来。

  刘校尉先发制人,厉喝道:“都干什么,退下!不想和谈了?”

  昭裘达破口大骂:“娘的,杀了我们的人,还谈什么谈!”

  刘校尉冷笑:“果真蛮夷之邦,过河娶亲还要杀牲口祭河神呢,和谈这么大事,不杀个把人祭天说得过去?”

  在场的绵各人全愣了。

  杀个把人?祭天?他们顶多过年过节时杀猪宰羊,这湘国人也未免太凶残了!

  昭裘达瞬间没词了,当着李庭霄和白知饮的面又不想认怂,于是质问:“妈的,祭天怎么不杀你们自己人?”

  “穿的这么喜庆,还以为他俩舍生取义,准备好了想要祭天呢!能被祭天在我们湘国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刘校尉摊手,“看来是误会了,要道歉吗?”

  这些都是方才李庭霄悄悄授意的,到了他口中更是胡诌得没边,倒也挺唬人。

  墉冬察分开众人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心头直冒凉气。

  这煜王,刚刚才问自己哪个是传令官,这才一照面就把人宰了,还给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足见狠辣老道。

  就算奸细死了,今天的事也会被传到安勃尔那边,做戏还是要做完整。

  他压抑住内心喜悦,黑着一张脸沉声道:“既然是湘国有这样的习俗,那便算了,如今祭天也祭了,煜王殿下帐内说话吧?”

  李庭霄淡然一笑,随他进帐,几名主要将领也鱼贯跟上,而亲卫们自然跟上,围在大帐周边,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一众士兵见那两名黑甲军刀尖上犹在滴血,面面相觑,果真不敢上前。

  一入帐,墉冬察喜上眉梢,热情地拍李庭霄肩膀,宛如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他大笑:“殿下,殿下好手段!”

  李庭霄勾唇:“本王这见面礼,还够诚意吗?”

  “够,太够了!”墉冬察瞪了昭裘达几人一眼,“还不过来给煜王赔罪!”

  三人还被蒙在鼓里,听说要赔罪,昭裘达和西驰不服,直里心机稍微深一些,一下就猜中了原委,拉着他们上前。

  “先前冒犯了煜王殿下,还望恕罪!”

  李庭霄大方拂袖:“战场上你死我活再正常不过,几位将军无需挂心!”

  昭裘达和西驰跟着抱拳,低头时鼓着眼瞪直里,暗骂:恕罪?敢情没在你身上画王八是吧?

  墉冬察又迸发出一声爽朗的笑,拥着李庭霄落座。

  “宝绫回来说,在鸥城时,殿下对她多有照应,事情她都说清楚了吧?”

  “清楚了。”

  “那殿下的意思?”

  “这要问大汗了,想如何合作?”

  “殿下已经知道了,我们部落人丁牲畜不旺,一直被安勃尔当牛马使唤,说句不怕丢人的话,我和我的族人根本无心进犯湘国,这让安勃尔十分不待见我们,这次为了他的计划,强扣了我阿妈和妻子,我不想再这样了,但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你想让我帮你想办法救人?”

  “不,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其实很多绵各人都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们本就是游牧民族,如果整天被关在你们那样的四方城里,舒服是舒服,总归别扭!既然安勃尔的袭扰让湘国也吃了不少苦,我们何不合作,让他没法再兴风作浪?”

  “有理,那大汗有何良策?”

  “不不不,煜王殿下智谋过人,这良策当然是要看殿下的,要不我为什么单单找你?”

  他倒是坦然,大帐内传出几声笑,连宝绫都掩着嘴弯起了眼睛。

  李庭霄轻笑:“大汗好大的胃口!”

  说的轻描淡写,但实际若是想达成墉冬察所说的,可不单是平安救出他的家眷,还得杀死安勃尔,让他有理有据地在绵各内拿到话语权,否则,没有安勃尔,将来也会有其他的什么勃尔。

  昭裘达几人原本还心潮澎湃,听到李庭霄的话一下就被泼了冷水,怒意全在脸上,白知饮始终站在他身后,见状立刻暗暗提防。

  墉冬察讪笑:“殿下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妥?那倒没有。”李庭霄不动如钟,问道,“费这么多事,大汗能给本王什么好处?别说边境安宁之类的话了,那本就不是本王需要考虑的事!”

  墉冬察面皮微微发烫,他倒是没事先考虑过,除了两国井水不犯河水,还能给李庭霄什么好处。

  难道今天要谈崩?

  他迟疑道:“煜王殿下的意思呢?不管什么条件,都好商量!”

  李庭霄勾唇,冷淡的眸子环视众人,端起奶茶喝了一口。

  墉冬察顿悟:“直里,你们带他们出去!”

  众将面面相觑,还是依言去了。

  那个煜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也就画王八还行,那个小白脸箭术一流,但身子羸弱,一看就不常练,不见得有什么真功夫,真动起手来可能连宝绫都打不过,不算威胁!

  帐内只剩他们四人,自然不必藏着掖着。

  墉冬察问:“殿下,这回可以说了?”

  李庭霄颔首:“大汗可知道,本王前几个月被卸了兵权吗?”

  墉冬察点头:“听说过!”

  听说过,但没在意,因为铁鸢卫无论在谁手里,都是横在绵各和湘国之间的一座大山。

  李庭霄叹气:“大汗知道,老虎若是没了爪子和牙齿,那就该有人想扒它的皮了,也不管这皮有用没用,主要是图心里痛快。”

  墉冬察细想想:“确实。”

  现在的煜王就是那头没了爪牙的老虎。

  “老虎想重新镶上副铁爪子,但那些觊觎它的人肯定不会给它机会,所以……”李庭霄脸上挂着不经意的笑,“大汗说,它该如何是好呢?”

  李庭霄自然不会明说自己的意图,墉冬察却听懂了这隐晦的话,思忖片刻,他哈哈大笑:“殿下这问题可太难了,不如留宿一晚,给我点时间,我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上那老虎!”

  李庭霄还没等说什么,外头传来西驰粗声粗气的喊声。

  “大汗,营外头来了个人,自称是煜王殿下的亲卫,说有事禀告,让他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