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亮箭矢流星般消失于黑暗中, 林中那道影子乍起又跌落,副将洛世见状转头便奔下城去拿人,不消一刻钟便把人绑上了墙。

  那绵各探子一条腿上还插着箭, 上来便被一顿好打, 却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

  李庭霄过去,睥睨地看着:“是不是要在密林中埋伏?在探查什么?是不是还想像上回一样,等我军追击出城,再从后方包夹?”

  马福一惊。

  探子愣了半晌,大叫:“没有!不是!”

  那就是了。

  “阿宴, 带我们的人去清理树林, 之后藏于树冠, 等战事开始,将那股伏兵一窝端了。”李庭霄冷笑一声, 瞄向东方天际的一线暗红, “天明时分必有浓雾, 马将军, 你届时派几队人下去, 城外两里处插销,放绊马索。”

  马福错愕:“殿下怎么知道有雾?”

  李庭霄但笑不语。

  马福想了想,小心道:“殿下,绊马索只在冲锋时有用, 绵各军队若是缓慢行进, 恐怕……”

  李庭霄斜睨他:“那就在周围闹出点动静, 让他们跑快点!”

  马福思量片刻, 眼睛一亮, 满脸笑容地去了。

  清晨,天空变成暗灰色, 草原上果然起了大雾。

  一片混沌中,低沉的脚步声轰隆隆震动地面,一抹抹暗淡的影子在朦胧雾海中缓缓升起,逐渐清晰,那是手握武器,身覆皮甲的绵各勇士。

  这次来的不是直里,而是昭裘达,墉冬察汗麾下的另一员虎将,经过上次一役,直里俨然吓破了胆,如今沦为全部落的笑柄。

  将近两万人马在浓雾中摸索前进,随着人马走动,雾气在半空缓慢流淌,相隔几步便不见人,绵各士兵怨声载道,走得艰难。

  在距城五里时,鸥城西北角突然发出一声悠长金鸣,接着马蹄隆隆,一片喊杀之声震彻原野,昭裘达连忙派出探子去查,却再没回来。

  战场上瞬息万变,比对手快一分,便多一分胜算,他连忙下令全军加速冲至城下列阵,号角声响,拎着弯刀的绵各勇士左右散开,一大队骑兵轰隆隆奔向城门方向。

  他看着一列列马队消失在浓雾间,总觉得心头怪异,忽然,远处大乱,人喊马嘶不断传回,他登时勒马:“何事?”

  一名小将急急来到近前:“报将军,前方有绊马索,我们的骑兵中了埋伏!”

  昭裘达大惊。

  若在好天,绊马索仅能拦住第一波前队,且有勇士探路,通常见到绊马索便砍断了,但如今视物不清,第一波人马倒地后队再上,多半会踏着自己人的身体过去,再被绊倒。

  可这是哪来的妖雾?湘军又怎会提前知道?

  他粗吼着命令:“停!停止前进!重新列队!”

  已经迟了,前方乱作一团,马匹士卒争相踩踏,有侥幸靠近城池的,乱中被墙头的湘兵乱箭逼退,慌不择路四下逃遁。

  城西北角喊杀声逼近,那架势如有千军万马一般,让人心神俱骇。

  副将疾呼:“将军,退兵吧!”

  昭裘达不甘心,但如今的状况也只能从长计议。

  后面的步兵还没跟上,听到收兵号角赶忙转身后撤,乱军大溃,昭裘达搞不清后队状况,只得避开西北角的动静,带马队兜着圈子从侧翼撤退。

  天渐渐亮起,太阳刺破浓雾透进丝丝缕缕的光,他依稀看到前方一片树林,那里他安排了自己人,过去汇合说不定还有翻盘机会。

  可还未等靠近,却听到林子里突然惨叫声连连。

  昭裘达心头一沉,缓下马,周围几骑却已拔出弯刀靠近了密林。

  陡然间,林中射出一支冷箭,力道极大,直接将一名骑兵穿喉射杀,那马没了主人,步子慢下来,却依旧向着树林方向跑去。

  其余人联想到直里手下说过的“箭神”,急忙勒马,掉头便相互招呼着逃走。

  须臾,一条轻灵人影从树冠跃下,正跳上那匹马的背,提马便向他们急追而来。

  见那人单枪匹马,昭裘达仓惶中回身射出一箭,白知饮倏地将身体伏于马背,堪堪躲过。

  他眸光透出一股凶气,盯紧昭裘达,狠夹马腹狂追。

  绵各骑兵挥刀便砍,白知饮在马背上闪躲腾挪,灵巧得令人咋舌。

  对方人多,胯丨下战马被砍伤的刹那,他手腕一抖,一柄寒芒凛冽的匕首从窄袖中射出,当成飞刀射杀一人,换了匹马。

  他转瞬间冲破乱军追上昭裘达,在马鞍上借力挺身,猿猴般灵巧地跃至他身后。

  感受到背后的热度,昭裘达大惊,这个距离弯刀无用,他左右扭身想要将人甩脱,下一刻,咽喉却被一只冰冷的箭尖给抵住了。

  白知饮略微沙哑的声音低喝道:“停下!”

  他满脸汗水簌簌滑落,脖子上不知何时擦出了血痕,背上好像也开了道口子,汗水渗进去,火辣辣的疼。

  先是林中一场恶战,又独自支撑这么久,他体力稍感不支,身子止不住发颤,但握着箭的手却稳稳地指着昭裘达的咽喉。

  主将被擒,他所带领的几百骑兵大惊着停下,将他们围在正中伺机救人。

  林中埋伏的亲卫们没有马,一时间赶不过来,白知饮眸光冷冷在这些绵各人脸上扫过,箭尖往昭裘达咽喉上凑了凑:“让他们闪开!”

  昭裘达很是硬气,冷哼道:“别想跑!你动手吧!”

  白知饮笑了一声,用箭尖抵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往鸥城方向看。

  如今浓雾已散大半,碧绿草原上,一队黑甲铁骑正以雷霆之势向他们逼近,如腾云驾雾的天兵天将般,那汹汹气势仿佛能踏平一切魍魉。

  白知饮说:“再不闪开,一个都走不了!”

  昭裘达如坠冰窟,当即下令:“撤!都撤!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

  煜王的贴身侍卫只身追赶溃军,生擒墉冬察部将军昭裘达,全城雷动。

  李庭霄却高兴不起来,白知饮腰上被砍了一刀,他赶到时,衣服上的血都要干了,还有他最好看的脖子也擦伤了一大片,也不知会不会落疤。

  白知饮早习惯了疼痛,在军医给他裹伤时一声不吭,李庭霄直揪心,恨不能自己替他疼。

  好在后面的伤是被人在马上追砍形成,都是皮外伤,大夫说,简单包扎一下,别再扯到,几天就能好。

  昭裘达被俘,嘴里一直不干不净地骂人,骂的嗓子都哑了,马福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撕了他,但碍于目前鸥城主事的是煜王,不敢擅自做主。

  等到了晚上,煜王总算照料完他那小亲卫,两人一道出来。

  听马福一口气吐出满肚子怨气,李庭霄冷笑着走到昭裘达面前,高昂起下巴问:“服么?”

  “服个屁!还不是因为突然下了雾,不然小小鸥城早就是本将军的囊中……”

  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的昭裘达瞄见李庭霄身旁一身白衣的俊秀小将军,突然卡壳,他晃了晃脑袋,让头发分开两边,好看清楚些。

  看清楚了。

  他及时改口:“服!”

  他不服鸥城那无能的守将,不服这场糊涂仗,就服乱军中孤身涉险将自己生擒了的那位勇士。

  李庭霄微微一笑:“昭裘达是吧?你好歹是个带兵的,连天时地利人和都不懂?一个将军看不懂天气变化,莽撞出兵导致兵败,你还有什么不服?”

  他漫不经心地踢了踢他的腿:“来,说说墉冬察,兵力,粮草,马匹,来此目的,几时攻城?”

  昭裘达被他一番话臊得满脸通红,狠狠一咬唇,用牙齿撕下一片干裂的皮,吐在地上。

  马福怒冲冲道:“殿下,撬不开口,下令用刑吧,末将保证能问出来!”

  “马将军何须如此较真啊?本王也不是很想知道那些,到时兵来将挡就是!”李庭霄摆摆手,吩咐刘校尉,“取笔墨来!”

  所有人都被他不按常理的样子给搞蒙了,若不是都知道他年初才打了场大胜仗,这些人肯定以为他是个昏庸的草包。

  接着,他让人把昭裘达扒了上身衣裳,死死按在地上。

  刘校尉取来纸笔,李庭霄却推开了宣纸,只提着蘸饱了墨的笔,往他背上画画。

  落笔在昭裘达宽厚的背正中间,圈圈叉叉,几笔便勾出个小王八。

  周围人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

  马福脸上的褶子又加深了几分,笑道:“殿下这画画的是真好!”

  在昭裘达的叫骂声中,李庭霄收笔,左看右看,觉得差点意思,就拿他的背当画布,练起了画王八,等终于画到自己满意时,他转头问眉开眼笑的白知饮:“怎么样?画的好不好看?”

  白知饮昧着良心点点头。

  李庭霄便把笔递给他:“来,你也试试!”

  不忍拂了他的兴致,白知饮接过笔,寻了处空白地方也画了个,画得不圆不扁,四条腿长短不一,被李庭霄好顿嘲笑。

  “阿宴这画技不行,得多练!”见后背画满了,李庭霄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翻面,翻面!”

  几名士兵七手八脚给他翻过来,他不停挣扎,像极了翻不过身的千年老龟。

  李庭霄又画了个占满他肚皮的巨型王八,被死死按住的昭裘达低头一看,总算知道湘军在对自己做什么,登时大怒:“混账!你竟如此羞辱于我!”

  说完,挣扎得更厉害了,像条离水的鱼。

  李庭霄画完最后一笔,潇洒地拢住袖子抬起狼毫,那得意模样像是完成了一副传世之作。

  “别动啊!”他警告,“你背上是我给墉冬察写的信,要是弄花了,看他摘不摘了你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