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 他怎么样了?”

  病床前,秋君药揣着手, 看着坐在床头给秋景和查看伤势的楚瑜。

  楚瑜眉头紧锁, 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放出蛊虫,让蛊虫吐出的丝缓缓包裹住了秋景月的脖颈, 随即指尖放在秋景月的脉搏上,直到那脉搏重新缓缓跳动起来, 他才松了一口气,连带着表情也不似刚才那般冷凝了。

  他站起身,跪在秋君药面前, 双手交叠平举至身前,回话道:

  “回陛下,四弟无事。”

  他说:“虽然伤口很深, 但儿妃已经放出了灵族的蛊王, 尚且还能牵引住他仅存的一丝心脉和声息,不至于气绝。”

  楚瑜没有抬起头,言罢顿了一下,又道:“但儿妃只能保他不死,至于他后续是否还能醒过来, 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秋君药身形一晃,被手疾眼快的引鸳扶住,恍惚间,已经被围上来的秋景明等人担忧地注视着。

  秋君药被引鸳扶到椅子上坐下, 低下头,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几个儿子, 表情有了些微的空白,许久,才像是缓缓过神,低声道:

  “这几天,你们就留在这里,陪陪弟弟吧。”

  “父皇.........”

  秋景明和秋景和闻言,互相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秋景和开口,轻声道:

  “您脸色好难看。”

  他说:“我和大哥会陪着弟弟,父皇你,你也要多保重身体。”

  秋君药指尖抵着额头,闭着眼睛,闻言,很久没回话。

  秋景明见此,膝行过去,凑到秋君药的脚边,轻轻伸出手,牵住了秋君药的指尖,小幅度晃了晃,让自己皮肤的热源贴着秋君药,像是想给予一些安慰给自己的爹爹。

  秋君药感受到动静,睁开眼睛看他,听见秋景明说:

  “父皇。”

  他说:“您不必担心,弟弟会好起来的。儿臣和二弟,也会替四弟,在父皇膝下尽孝的。”

  秋景和点头,也膝行过去,握住了秋君药的另一只手。

  秋君药:“........”

  看着这两个像小狗崽似的、用黑润的眼珠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们,秋君药有些想笑,片刻后又笑不出来,只能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们的头:

  “没事。”

  他重复了一遍:“朕没事。”

  看着秋君药连日来冷凝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缓和,秋景和知道时机已到,顿了顿,随即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父皇,可否告诉儿臣........那日在披香殿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到底是担心弟弟:“为何儿臣们赶到的时候,弟弟已经变成这样了?”

  “.........”秋君药闻言眼神闪烁了片刻,低声道:

  “既然你想知道,朕也便不瞒你。”

  秋君药抬起手示意,一旁的来福顿时躬身下去,将当日秋君药发现的那封手书用沉香木托盘盛了,呈上前来:

  “这个是记载着当年贞嫔放火烧冷宫,却殃及赵美人事件的全部真相。”

  贞嫔算是秋景和的养母,他是除却秋景月之外,最按捺不住的,闻言立刻直起身,手忙脚乱地拿起了那封手书。

  “朕,之所以不让景月看,是因为那封手书里记载的真相,他未必受得了。”

  “本想让他继续恨朕,然后再让他亲手杀了朕,好让他放下,缓解他心中的恨意,却没想到,他性子竟然如此刚烈。”

  秋君药还在说话,但一旁拿起手书迫不及待往下看的秋景和在看完那份手书之后,面色也同样变的难看起来,半晌,不发一言。

  秋景明见到此种景象,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便也伸长脖颈,探出脑袋去看那手书里的内容。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原来当年贞嫔火烧后宫,另有隐情,而这幕后主使,不是她人,正是——

  秋景月的母妃,赵美人自己。

  当年,贞嫔的哥哥左前锋叛国,被活捉至金国之后,为了保住性命,故意写信让人去营救。赵美人的弟弟,也就是赵父唯一的养子,和贞嫔的哥哥多年好友,心急如焚之下率军前往,岂料营救阵前,却被贞嫔哥哥狠心射杀。贞嫔哥哥用赵美人弟弟的头颅换取了金国国主的信任,成功进入金国,娶了金国公主,享受荣华富贵。

  事情败露之后,贞嫔哥哥已经成了敌国驸马,赵美人痛失唯一的养弟,恨贞嫔入骨,但贞嫔却数次表示自己相信哥哥,相信自己的哥哥绝对不会背叛大端,对于赵美人的恨,一直处于视若无睹的态度,甚至不屑一顾,到最后两人各执一词,姐妹反目。

  也就在此时,赵美人萌生了杀死贞嫔的想法。

  为了掩人耳目,她特地请求秋君药,让自己搬到了贞嫔冷宫边的明月阁,伺机报复,直到贞嫔哥哥被捉回大端,她欣喜若狂,特地让身边的掌事大宫女去和贞嫔通风报信,不断描述贞嫔哥哥惨死的模样,在贞嫔大受刺激之后,还特意买通了看守冷宫的宫女和太监,让本关在冷宫里的贞嫔得以找到机会“逃脱”,亲眼目睹城墙上哥哥的死相。

  果然,在亲自见过哥哥死相之后,贞嫔崩溃纵火,赵美人大仇得报,同时又担心自己故意放走贞嫔、刺激贞嫔的事情败露,秋君药盛怒之下,会重罚她和还是稚童的秋景月,思来想去,为了保住秋景月不被她连累厌弃,加上自己费劲心力布局,已然时日无多,赵美人便没有逃跑,主动葬身火场,企图用自己仅剩的生命,为秋景月换来秋君药的一点怜惜。

  毕竟如果秋景月年幼丧母的话,秋君药多少会多看重怜惜他一点。

  总而言之,为了让所有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将自己的所作所为瞒住,通通烂在肚子里,同时也又因为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姐妹情义,赵美人到底还是没有跑,甚至还主动加了一把火,让火烧的更旺,最终葬身火场,和贞嫔一起走了。

  她以为她当年间接谋杀贞嫔的事情随着自己主动放的那一把火,随着她心腹宫女太监们的死亡,再也无人知晓,但她却没想到,陈见芬阿姊在传完话之后,看见贞嫔大受刺激之后疯癫的模样,她竟然害怕东窗事发事发,因而不敢回明月阁,也不敢面对秋君药,借着贞嫔纵火的混乱,趁乱逃出宫了,还留下了一封手书,用微薄的良心,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当年杀了赵美人的人,其实就是赵美人自己,她是为了防止自己谋杀贞嫔的事情暴露,也是为了尚还年幼的秋景月能被秋君药重视,选择了加速燃烧完自己本就不多的生命,还故意加了一把火,把明月阁内知道这件事的所有太监宫女一起烧死了,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葬。

  这也就是秋君药为什么,不愿意告诉秋景月真相的原因。

  因为若是秋景月知道了杀了母妃的人,其实就是母妃自己,一定会崩溃。

  这么多年,最爱的人成了伤他最深的人,还毁了他的前半生,让他前半生,一直活在恨一个本不该恨的人阴影中。这样的真相,对于秋景月这个依仗着仇恨生存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他的恨,简直就像是个毫无缘由的笑话。

  秋景和看完一切,放下手书,不知何时,面上已经百感交集。

  他仰头看了一眼脸色也有些苍白的秋君药,恍然许久,才道:

  “父皇。”

  他低声说:“多谢,多谢您一直瞒着弟弟。”

  “........他是朕的孩子,朕也希望他好。”

  秋君药摇头:“只是,他.......”

  “赵美人死的时候,遗体,弟弟有去看过。”

  秋景和声音艰涩:“儿臣.......当时没能拦住他。”

  “......不怪你。”秋君药道:“那时候,你年纪也不大。”

  “别告诉他真相,就当做从始至终,你们都没看过这份手书。”

  秋君药说:“朕宁可他不知道当年真正害死他母妃的人是谁,起码他醒来后,不管是恨朕还是不恨,因为想知道真相,也能挺着一口气,到底还有活下去的念头。但如果让他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他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是。”

  秋景明和秋景和自然是知晓其中厉害,于是便点头:

  “儿臣记着了。”

  “行了,一起出去吧,朕看你们也累了。”

  秋君药站起身,脸上似乎有些疲惫:

  “你们这几天,就在宫里住着,多来陪陪弟弟,知道了吗?”

  “嗯。”秋景明上前一步,扶住秋君药的手,方便秋君药站稳,低声道:

  “儿臣知晓。”

  秋君药拍了拍秋景明的脸,没有说话,片刻后和引鸳携手离去了,留下秋景明和秋景和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离开。

  直到两人离去,秋景明才转过头,对秋景和道:

  “父皇看上去真的很累,是不是?”

  “.......嗯。”秋景和垂下头,犹豫一瞬,随即道:“因为听赵悯说.......父皇的身体虽然现在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治疗方式,因为心魂残缺,一年后,他就会死去。”

  “.......果真?”秋景明闻言一怔:“一年?”

  “嗯。”秋景和抓过头,看了躺在床上的秋景月一眼,随即走过去,伸出袖子,用袖子擦去秋景月闭目时眼角仍旧淌下的泪,却发现那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

  “所以我觉得.......为了防患于未然,父皇他,准备要立太子了。”

  “.......太子?”

  秋景明迟疑片刻,后方谨慎问道:“所以你觉得,父皇会立谁?”

  “四弟已经这样了,父皇是不会立他为太子的。”

  秋景和说:“我短命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约莫也是不够格的,所以现在长大成人的皇子里,也就你和景秀合适。”

  他看着还在发呆的秋景明,好心提醒道:“大哥,如果你想当太子,就和父皇正大光明地争取一下,如果不想,那就早点和父皇表明心意,否则..........”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但他的话却把秋景明的好奇心勾起来了,忙问:

  “否则什么?”

  “........没什么。”看着秋景明依旧懵懵的样子,秋景和在心里叹口气,没再说下去:

  “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