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月不知道是被秋君药扇晕了还是被火熏傻了, 被秋君药这么恶狠狠地一训斥,还不像之前那样跪下认错, 而是直愣愣地捂着红肿的脸颊, 被火熏过的脸脏不溜秋,只露出一双黑润的眼珠,像是个落难小狗崽, 傻傻地看着秋君药,喃喃道:

  “.......父皇。”

  秋君药伸出手狠狠戳他的额头, 令秋景月像是不倒翁般倒下又弹起:

  “父什么皇,你胆子那么大,合该我叫你爹才对!”

  秋景月:“.......”

  秋景明:“.......”

  秋景和:“.......”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秋景和不敢在秋君药盛怒时弄出太大动静, 以免被迁怒,只能小心翼翼凑到秋景明身边,和秋景明肩膀挨着肩膀, 叹气道:

  “父皇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秋景和说:“都气的说胡话了。”

  秋景明抱着手臂, 摸着下巴,斜眼看了比他稍矮一截的秋景和一眼,随即赞同般重重点头:

  “不要说你.....我这么不会看脸色的人,都看出父皇生气了。”

  他说:“......这次,秋景月真的死定了。”

  话音刚落, 他面前的秋君药就缓缓站了起来,负手站在秋景月面前,看着都还没回过神来的秋景月一眼,沉声道:

  “来人啊!”

  “陛下,臣在。”

  禁军统领闻声从人群中挤出, 赶来跪在秋君药脚边,拱手垂头听令:

  “陛下有何吩咐?”

  秋君药拧着眉, 别开头不去看能把他气出心脏病的秋景月,深吸一口气,闭眼低声道:

  “给朕把这个逆子打入天牢,期间不许给他饭食,也不许给他夜间保暖的棉被。另外,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见他!”

  说罢,秋君药再也不想看秋景月一眼,带着引鸳径直甩袖离去,留下秋景明和秋景和跪在他身后,目送他离开。

  禁军统领回过头,看了一眼跪坐在地的秋景月,眸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片刻后直起身,甲胄碰撞的声音几乎要将他的叹息掩盖下去:

  “臣........遵旨。”

  另一边,回到宫里的秋君药还嫌不够解气,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内殿里开始摔东西,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宫殿的门缝往外传,把一众宫女太监都吓的魂不守舍,纷纷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生怕一个动作惹了帝王不高兴,脑袋就落了地。

  唯有引鸳一人站在披香殿的殿门,束手看向大殿的门,眉头紧锁,面容忧愁,半个时辰了,仍一言不发。

  一旁的来福公公见此,悄悄走到他面前,弯腰低声劝慰道:

  “娘娘。”

  他说:“陛下这边,有老奴守着呢。天寒露重,您不如先去七殿下的丹阳殿歇着吧,省的到时候感风寒伤了身子,陛下又得心疼。”

  “.......”引鸳闻言,转头看向来福,衣服后的云背轻摇,拒绝了来福的提议:

  “本宫不。”

  他说:“本宫就在这里守着陛下,陛下在哪,本宫就在哪。”

  来福欲言又止:“可是........”

  “没什么可是。”引鸳转过头,没再看来福,而是把视线全心全意地放在了披香殿的殿门前,试图通过那薄薄的一层窗纸看出秋君药模糊的身影:

  “现在这个时候,我是绝对不可能离开陛下身边半步。”

  来福还是担忧:“可是娘娘的身体.........”

  引鸳闻言,嘴角勾出一抹浅笑,声音低低:

  “放心吧。”

  他说:“他,不会舍得我一直站在这里的。”

  话音刚落,披香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露出秋君药那张臭的不行的脸。

  他和引鸳对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也没看旁边的来福,片刻后只是伸出手,一言不发地攥住引鸳的手腕,用力将引鸳拉进了披香殿。

  在来福想要跟进去伺候的时候,秋君药又反手揽住引鸳的腰,将他稳稳扶住,随即砰的一下甩上门,将来福一众人等关在了门外,差点把尾随其后的来福的鼻梁夹断。

  来福:“.........”

  身后侍候的太监宫女:“........”

  他们面面相觑一眼,随即谨慎地拱手问道:

  “来福公公,”

  他们忐忑不安地问:“我们还需要进去伺候吗?”

  来福摸了摸鼻子,叹了一口气,斜眼骂道:

  “不懂事的小兔崽子们!”

  他伸出一根手指,翘着兰花指,尖声怒斥道:

  “还不快去准备热水,等会儿陛下传召要是伺候不周,咱家一定剥了你们的皮!”

  闻言,太监宫女们忙如同鸟兽般四散而去,慌里慌张:

  “是!”

  殿外的动静秋君药和引鸳还一概不知,秋君药一把引鸳拉进门,就用力把引鸳按在门上抱住。

  引鸳后背猛地撞到墙上,隐隐带出痛感,令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下意识推了两下。他没有用力,也就没能推开秋君药,掌心只能抵在秋君药的肩膀上,低声道:

  “陛下,你弄疼臣妾了。”

  秋君药闻言,这才眉心微松,缓缓地放轻了力气。

  就在引鸳以为秋君药冷静下来的时候,秋君药又一口气打横将他抱了起来。

  因为地面全是打碎的瓷片,所以秋君药选择抱着引鸳往里走,随即把引鸳丢到床上,欺身而上。

  引鸳被压的喘不过气来,秋君药又不老实,存心作弄他,他只能忍着疼,指尖穿过秋君药的发丝,顺手将那王冠取了下来,随即丢到地上。

  王冠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圈,床帏悄然落下,紧接着,属于引鸳的衣裙钗饰也被丢了出来,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都是。

  秋君药往日里都是温和的,从容的,会等引鸳准备好了再行事,但今天却异常急躁,引鸳甚至没准备好,秋君药就不管不顾,莽撞的像个毛头小子,引鸳疼的直皱眉,用力抓紧一旁的东西,甚至还失手扯烂了床帏。

  等到秋君药终于冷静下来,引鸳半条命也没了,躺在床上直喘气,转过身,不想再理秋君药。

  秋君药此时却缠了上来,从背后抱住引鸳,缠绵地亲引鸳光洁的肩膀,声音带着沙哑:

  “生气了。”

  “走开,”引鸳不想说话,背对着他,闭上眼睛:“.......用不着你。”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和夫人赔罪行不行?”

  秋君药往里探了一下,怜惜道:

  “我的亲亲夫人,我最好的宝贝好娘子,您就再原谅我行不行?”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检查:“还好没出血。”

  引鸳受不了秋君药语气里的狎昵,轻轻踢了他一脚,转过身,仰头看向撑在他耳边的秋君药:

  “气也气了,发泄也发泄完了,现在能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理景月了吗?”

  秋君药垂头,用力在引鸳的脖颈处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浓郁的兰花香气,连带着身上的燥郁也逐渐平息,声音闷闷的:

  “.......不知道。”

  听到秋君药蔫了吧唧的声音,引鸳心里那点指甲盖大小的薄怒瞬间散去。

  他反手抱住秋君药,任由秋君药做弄他,闭着眼睛,气息很乱,但话里的逻辑没有乱:

  “你怎么又.......不管怎么样,臣妾只有一句,那就是景月是你的皇子,虽然行凶杀人,但毕竟是皇子,不适用于当朝律法,嗯........”

  秋君药看着引鸳微微仰起的雪白脖颈,低头去吻引鸳脸侧连黏的发丝,额角的青筋绷起,抓着引鸳头发的指尖也微微用力,

  “不管是皇子还是平民,只要是我大端子民,就平等的适用大端的律法。”

  引鸳热得受不了,侧过脸去,躲开秋君药追过来的吻,但又不得不抱住秋君药的脖颈保持身体的平衡,以免被秋君药创到床底下去:

  “可是他.....毕竟.......毕竟是你的孩子.......唔.......”

  引鸳眼前漫上淡淡的白雾,视线模糊一片,只能思绪也乱了,耳边只闻被褥摩擦的窸窣声,还有秋君药沉重的呼吸:

  “你不能杀他........”

  他断断续续道:“杀了他,来日史官会说,你是个残暴昏庸的君主。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杀了秋景月,岂不是要让世人都说,你的心肠比虎比蛇还要歹毒。”

  秋君药闻言,动作一顿,随即垂下头,看着已经有些糊涂的引鸳,伸出指尖,怜惜地在他的额头擦过,将那汗湿的头发拂到一边,随即低下头,在引鸳的耳垂上亲了一下,声音低低,带着些许任性的孩子气:

  “阿鸳,那给朕再生一个皇子吧。”

  他说:“老大徒有力气,却无头脑;老二有脑子,却又病弱,也不知还能撑多少年......小七吧,虽文武双治,是个当皇帝的好苗子,但到底非你亲生,我如今又有些不放心。细细想来,那孩子自小便鬼灵精,也不知长大后会长成如何模样,又到底会不会在心底默默怨恨我当初将他放在冷宫不闻不问,从而伺机寻事。”

  “再加上个杀又杀不得,赦又赦不得的小四,我真的头疼。”

  引鸳的表情似乎有些痛苦,但还是按住秋君药的肩膀,道:

  “陛下又胡说了。”

  他说:“我是男子,如何能诞下陛下的龙嗣。”

  秋君药胡言乱语:

  “万一可以呢。”

  他说:“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嘛。”

  引鸳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没有说话,而是累的睡了过去,全然不知秋君药躺在他身侧,指尖轻抚着他的睡颜,兀自又看了多久。

  等引鸳睡过去后,秋君药也跟着眯了一会儿。

  他的心脏已经被丹毒蚕食的千疮百孔,导致秋君药疼的睡也睡不好,几个时辰后只能摸索着在黑暗中起身,蹑手蹑脚地下床,随意披了件外套,坐在大殿的书桌前,等天亮。

  桌上已经零零散散地摆了好几件大端律,秋君药仔细研读,遇到不懂的地方还用毛笔勾起来,片刻后又阖上,将笔丢到一边,用掌心捂着额头,只觉头疼的眼前发黑,好半晌缓不过来。

  其实,不用太医说,秋君药也知道自己已经大限将至。

  他看过原著,按照原著原本的设定,如今距离他崩逝的时间只剩下一年,他就算怎么苟也不一定能逃脱原本的设定,赵悯的出现,也不知道是希望还是更深层次的失望。

  他死了没关系,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引鸳,还有他另外三个孩子。

  秋景月的仇恨已经深埋在心里,感化已经没有用了,纯粹的恶意已经将他整个人改造的面目全非,如果今天不杀他,难保他不会发疯伤害秋景和和楚瑜夫夫。

  毕竟秋景月一直觉得是楚瑜抢走了他的二哥哥,所以现在已经开始憎恨迁怒秋景和;加上他之前本来就和秋景明关系不好,还将秋景秀视为眼中钉,这么强烈的恶意和恨意支撑着他的一切行为,如果不能化解或者击碎,那么迟早有一天,会酿下大祸,会伤害秋君药所有身边的人。

  养虎为患,不外如此。

  “唉........”

  秋君药掌心捂着额头,闭着眼睛,缓缓叹出一口气。

  他已经在心里列了好几种处置秋景月的方法,又被他一一否决。

  问题的关键,归根结底,是秋景月是个皇子。

  加上赵美人之前确实是死得冤,原主也没有把她的后事处理恰当,这才会引发秋景月长达几年的恨意,这一点,本来就是原主有错在先,说出去,到底会落人口实。

  如果他现在把秋景月处死了,一方面会使自己落下个教导无方的骂名,皇室名誉扫地,影响皇室的权威和在百姓内心的威望;另一方面,秋景月身后还有一整个赵氏,赵氏嫡系几代御史,皆为官清廉正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加上赵氏的家风在百姓中享有盛誉,如今赵悯膝下无子,嫡系也就只有秋景月一个人还负有赵氏血脉,如果秋景月死了,那么赵氏一族的旁支不免又惶惶不安,担心皇室冷血无情,无故牵连赵氏旁支,人心向背,朝野动荡。

  到时候秋君药又得费心去安抚赵氏一族.....还不一定能安抚好。

  就在秋君药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有禁军大统领带着侍卫来报,说赵悯跪在宫门前,请求面见君上。

  “........赵悯?”

  秋君药居高临下地坐在椅子上,问:

  “他这时候不好好在医馆休息养伤,跑来宫城前做什么?”

  “臣也不知。”来报的侍卫单膝跪地,低头拱手:

  “昨日的大火已经引起了朝野上下和民间的关注和议论,赵悯的身后还跟着赵氏一族的老族长,包括已故赵御史曾经好友大都护上官大人、太常卿喻大人也皆候在殿外,请求面见陛下。”

  “........”秋君药闭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那么多人啊。”

  “......是的。”一旁的禁军统领接话道:

  “昨日夜中兵部侍郎进宫一趟,让臣转禀陛下,说四皇子被烧伤的伤口溃烂,看上去颇为狰狞,四皇子疼的在狱中痛呼哀嚎至清晨,其状凄惨........故想问陛下要不要给四皇子传唤太医。”

  “哦。”秋君药听到并未动容,反而径直向后靠,双手搭在椅子上,闭着眼,指尖轻轻敲着扶手,像是在思考:

  “怕是这些人一早就得到了消息,随意焦心不已,早早地就候在宫城外,请求朕给秋景月一个宽赦。”

  话毕,秋君药睁开眼,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让人看不清他心底的所思所想:

  “大统领,你说是不是?”

  “.......臣不敢揣度陛下的心思。”大统领忙拱手道。

  “不敢个屁!”秋君药猛地抓起一卷书就砸到大统领的身上:

  “朕看你敢的很!”

  秋君药的呵斥令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惊,齐齐跪下:

  “陛下息怒!”

  秋君药在齐刷刷的请罪声中站起身,看着跪在殿中的禁军统领,冷笑道:

  “一个简单传话的事情,还要劳动你这个大统领帮忙转告?!你记住了,你的职责是保卫皇宫安全,保护朕的安全,不是牵涉朝政,牵涉党争!还有,兵部尚书来了不直接引过来见朕,反倒先和你禀告,朕说你们赵氏一族真的好大的面子啊,让兵部尚书都为你们马首是瞻!”

  他说:“赵何,朕问你,到底那秋景月是你的主君,还是朕是你的主君?!”

  赵何被秋君药一眼看穿,整个人吓出一声的冷汗,哪里还顾得上宫门外跪着的几个老头,忙跪地请罪道:“........是臣失言,请陛下宽宥!”

  “臣求陛下明鉴,臣绝无牵涉党争之心哪皇上!”

  说罢,他重重垂首,在地面敲出闷闷的一声响,动作幅度大的甚至额头都磕出了血,也不敢去擦。

  秋君药揣着手,听到赵何的辩解,不反驳也不采纳,就这样一言不发,搞得赵何也不敢抬头,心里七上八下的,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跪着,鬓边落下层层的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吓的。

  就在赵何觉得自己此命休矣,已经在想秋君药要是赐死自己,该如何再替赵氏一族开脱的时候,秋君药悄然开了口:

  “你自己下去,领十个军棍。”

  说罢,秋君药复又坐下,缓缓闭上眼,不想再看:

  “还有,派人去告诉赵氏族长,朕不会轻易宽恕秋景月,让他不要再白费功夫,要是再无召跪于宫门之外,乱棍打出。”

  “至于那几个老家伙,就随他们跪,等他们自己熬不住了,自然就会走了。”

  “.....兵部侍郎那边,就给朕派人去盯着他,不许他偷偷给秋景月叫太医或者郎中,否则革去他的官职,永世不得入京!”秋君药咬紧后槽牙,一字一句道:

  “朕就是要先让秋景月疼,先让他痛,让他狠狠长个教训!”

  “.......是。”比起掉脑袋,显然军棍要好多了,赵何心中一阵感激,随即领命退了下去。

  等到禁军统领和侍卫都离开了,秋君药才重新睁开眼。

  他兀自端坐了许久,看着天边逐渐发白,案台上的烛火也逐渐燃尽,才慢慢有了动作。

  他伸出手,拿起毛笔,在宣纸上用行书写了一个“赵”字,兀自端详了一会儿,随即拿起那张写有“赵”字的纸,凑到即将熄灭的烛火上,径直点燃。

  “赵氏........”

  看着那张纸逐渐变火舌吞噬殆尽,秋君药在火光中的脸庞在阴影中显得明灭不定,

  “虽无实权,但有虚名.......”

  “原来民议纷纷,流言难禁,软舌如刀,竟胜过斧刀加身。”

  “赵氏,好你个赵氏。”

  秋君药站起身,走到殿前,殿门缓缓打开,天光大亮,清清白白,照的人眉目清润干净,却掩盖不住秋君药眼底的光:

  “朕不仅要让他疼,朕还要诛他的心。”

  “死,哼,死太容易了,这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就是一了百了,朕偏不让他如意......活着,倒是遂了那些老头的心,却又给朕平添祸端。”

  “只有让他生不如死,你们,他,才都能给朕乖乖听话。”

  言罢,秋君药揣着手,上身微微朝来福倾斜,转头挑眉,慢条斯理地冲他笑:

  “你说是不是,来福?”

  来福闻言,拱手,抿唇笑:“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