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出去的那枚兽牙正好擦着陆知意的耳朵飞过,最后留下一道不易看见的红痕,他下意识抬手揉耳朵,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半天不往前面挪一步。

  洛擎远眼力好,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语气中不由添了两分懊恼:“陆知意,你傻吗,怎么不知道躲开?”

  陆知意揉着耳朵小声道:“没关系,好像没碰到我,一点也不痛。”

  耳朵被他揉得越来越红,洛擎远过去,皱眉拉开他的手,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确实没有什么事情才放下心。

  洛擎远并不知道,陆知意心里的小人此刻正抱着手绢流眼泪。他刚才隔得远,只看清洛擎远瘦了些、气势也强了一些。等他真离得近了,才清楚感受到洛擎远这段时间的变化,腿都有些发软。

  也许有人会恐惧洛擎远身上遮掩不住的肃杀气息,陆知意却觉得这样的洛擎远更加迷人,让他想看又不敢看。

  洛擎远看见陆知意仍旧缩在营帐的角落,以为陆知意是怕自己骂他,叹了口气:“你又躲那么远做什么,现在知道害怕了?”

  陆知意哼了一声,故意提高语调好掩饰真正的心思:“洛小将军,你人这么凶,还不准我害怕吗?”

  洛擎远:……

  接下来,陆知意开始掰着手指头列出条条框框来控诉洛擎远。说着说着,陆知意是真的有些委屈,他自小锦衣玉食,十几年根本没出过京城,为数不多的两次全都是因为洛擎远。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不说,还要时时提心吊胆,生怕粮草出了什么事,更害怕等他到了庆州,又会看见一身是伤的洛擎远。更别提,还有更加可怕的可能性,陆知意根本不敢去想。

  陆知意撇撇嘴:“这些时日,我在京城里被那群老家伙联合排挤,哥哥无暇顾及我。如今还要不远千里给你押送粮草,结果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你还凶我。”

  加上前世,洛擎远与陆知意相处了好几十年,哪能不知道他是真委屈还是在装委屈。但当他看见陆知意消瘦的脸颊,心里那股愧疚感几乎要溢出来,他轻声道:“抱歉,是我错了。”

  陆知意眨眨眼睛:“这还差不多,那你要补偿我。”

  “想要什么?”错都人了,也不差其他事。

  陆知意没想到洛擎远竟然真的这么好说话,差点脱口而出,那你就把自己赔给我好了。他清了下嗓子,负手走到洛擎远身边,仰着下巴道:“看在你态度这么好的份上,本世子就不跟你计较了。至于补偿,就先欠着,等回京后再跟你一一清算。”

  又在这装大人,洛擎远轻笑出声,顺着他的话道:“多谢世子宽宏大量饶我一回。”

  “你别逗我了。”不知道又想起什么,陆知意忽然蹲下,仰着头看洛擎远,还故意摆出冷酷的表情,在洛擎远眼里,他仿佛是懵懂不安的小兽露出凶狠的獠牙,“对我来说,战事重要,你的命更重要,所以你必须安全回到京城,把欠我的都还清,知道了吗?”

  “嗯。”洛擎远笑了笑,手指拂过陆知意眼底的青黑,他皮肤白,所以显得黑眼圈更严重,“还有精力放狠话,看来路上还是不够累。”

  随着洛擎远轻柔的动作,陆知意打了个哈欠,低声道:“这些日子都习惯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累。”

  “小傻子。”洛擎远笑着说了句。

  陆知意惯会得寸进尺,上前一把抱住洛擎远的手臂,歪着头蹭了两下,撒娇道:“我现在感觉要困死了,灵魂要出窍了,能在你这儿睡一会吗?”

  “少说胡话,难道你睡下我还能把你丢出去吗?”洛擎远无奈道,他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么可能会不心疼陆知意。

  “那可说不定。”陆知意哼了一声,软乎乎的没有杀伤力,“你现在这么凶。”

  “没完没了了,是吧。”洛擎远曲起手指敲了陆知意一下。

  “还说自己不凶。”陆知意做了个鬼脸,揉着脑袋道,“我出去拿行李,等下换身衣裳。”

  营帐面积不小,里面其实很简陋,只放着一个案几和一张床。行军打仗时条件艰苦是常事,洛擎远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但让陆知意与他一样吃苦,心里总觉得不舒服。然而,他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多铺床被子,生怕那个娇气包会睡得不舒服。

  简单洗漱后,陆知意回到营帐里,洛擎远背对着他抚平床单上的折痕,听到他进来,洛擎远也没回头,只是道:“你先凑合睡一觉,等明日,我让人送你回庆州。侯爷之前在那边收拾出一个宅子,分了院子给我。”

  陆知意点点头,没说什么必须跟在洛擎远身边的话,他老老实实钻进被窝,嗅着软枕上熟悉且心安的气息沉沉睡去,过了一会,还打起了小呼噜,几缕散开的发丝黏在眼尾,有些可爱。

  看着床上安睡的人,洛擎远嘴角翘起,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从陆知意来了以后,他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散过。等人睡沉了以后,他才尽量放轻动作离开营帐,并且嘱咐门口的士兵守好这里。

  “终于把你家小世子哄睡着了?”身后传来云崇揶揄的声音。

  “侯爷。”到了外面,洛擎远又恢复了平日的面无表情,“您现在该把注意力放在战事上,而不是我的私事。”

  云崇啧啧几声:“你这人真是冷漠,也不知道小世子看上你什么。”

  洛擎远沉默不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做没听见,不然云崇能说半个时辰都不停。

  “记得替我像世子转告谢意。”云崇在边关长大,经历的战事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清楚往年粮草的情况。这回,小世子不仅让户部大放血,还能将全部粮草送到边关,显然是废了一番功夫。

  “嗯。”洛擎远边说话边和云崇走远。

  等陆知意醒来时,入眼是一片漆黑,床头放着一枚夜明珠,正散发温润的光芒。除此之外,只营帐外立着两道火把,陆知意一时间还没适应这种黑暗。到了夜间,温度也降低不少,陆知意打了个寒颤,这才看见床边洛擎远早就放好的黑色披风。

  他刚出营帐,就被云崇派过来的人带去用饭。因为怕他不习惯,云崇特意在自己的营帐为他准备了单独用餐的地方。

  今日打了胜仗,朝廷又送来粮草,虽然不值得大肆庆祝,伙房还是做了不少好菜。与京城里精致不同,这里的饭菜没那么多讲究,但味道还过得去。陆知意本身也不是多么挑嘴的人,他也就是在洛擎远面前娇气些。

  “小世子,可是不习惯?”云崇过来问。

  “没……没有。”陆知意回过神,饮下一口热汤,“侯爷,擎远哥呢?”

  “吃过饭洗澡去了。”云崇笑道,“往常也没见他这么爱干净,一天洗好几回。”

  听到这话,陆知意迅速解决面前的食物,同云崇告辞:“侯爷,我去找擎远哥。”

  一路走过来,陆知意收获不少视线,京城来的富贵公子,又有让人过目难忘的美貌,自然十分引人注目。七拐八绕,好半天才走到浴房,虽然早就知晓军队是什么情况,但一想到洛擎远会和这么多人一起沐浴,陆知意就忍不住心里泛酸。

  浴房十分简陋,只用几块布隔开,因为旁边是伤兵处,还隐约有几道血腥味。等问过人后,陆知意掀开最里间的布帘,洛擎远只穿着裤子,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他正准备用内力烘干头发。

  “你怎么来了?”

  洛擎远的身上添了许多道深深浅浅的伤疤,大多已经结痂。此时,发梢的水珠顺着他的的身子流下,陆知意看愣了,下意识答:“来找你。”

  洛擎远失笑:“说了和没说一样。”

  “天……天冷,你洗完澡就赶快穿好衣服,别吹风染了风寒,到时候影响打仗就不好了。”陆知意说的一本正经,实际上眼神还在往洛擎远劲瘦的腰腹看。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自己可真是个不要脸的小色鬼啊。

  就在小色鬼纠结的时候,洛擎远已经换好衣服,陆知意心里还觉得有点可惜,他都没看够。

  “不走吗?”洛擎远问。

  “我还没洗……洗澡。”陆知意道。

  “不行。”洛擎远清了下嗓子,“夜里冷,这里不挡风,我让人将热水给你送回营帐。”

  “哦。”陆知意没发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将放置在一边的轮椅推过来,“那我现在推你回去。”

  等回去之后,陆知意才发现,洛擎远已经让人另外架了一张木板床。他虽不开心,也没说什么,主要是这里的一张床也禁不住俩人,估计半夜都要因为床塌掉地上。

  吹熄烛火后,陆知意好一会才适应眼前的黑暗,因为下午睡了太久,他现在一丁点睡意都没有。

  洛擎远才躺下,旁边传来木板吱吱扭扭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小老鼠,他道:“还不睡觉吗?”

  “我睡不着。”陆知意理直气壮。

  洛擎远坐起身:“走吧。”

  “去……去哪儿啊?”陆知意没反应过来。

  “不是睡不着吗,带你出去走走,消耗你多余的精力。”洛擎远道。

  营地很安静,偶尔有木柴燃烧时爆开的声音,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时远时近。他们俩去的地方离营地有段距离,是处开阔平坦的土丘,上面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绿意。最边上还有一处水潭,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也算是处美景。

  满月高挂在天空,照亮他们身处的这小方天地,陆知意仰着头看月亮:“原来今天是十五,怪不得月亮这么圆。”

  “是,又过了一月。”洛擎远道,他抵达庆州那天也是十五。

  陆知意寻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了上去,揪下潭边的一根草逗水里的小鱼,缓缓道:“京城中这两月也发生了不少事,今年春闱选出不少可用之人,大多都是有志向有才干的寒门学子,我哥最近清闲不少。”

  洛擎远道:“那你自己呢,这段时间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