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玉的话让美人的面容都气得扭曲起来。

  再美的人一旦露出这种表情, 就再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了。

  陆怀玉不再耽搁时间,转过身, 朝着来时路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他突然回头, 溪边已经再无人迹了。就好像,刚才只是他做了一个怪异又绮丽的梦一样。

  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朝着前方一直走, 竟然就这么走了出去。

  在雾气的边缘地带,他看到了凝霜, 急匆匆的满地乱转。

  这一次他能够肯定, 面前的就是真的凝霜。

  他连忙疾步走过去,当凝霜看到他的时候, 陡然亮起来的眼睛, 让他想起了在峡谷里无数个夜晚看到的最明亮的星星。

  “怎么走着走着你就不见了?”凝霜道。

  陆怀玉没有迟疑, 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凝霜气得脸都涨红了, 拉着他硬是又冲进了雾气之中。

  砰的一声响, 暴怒的兰花螳螂踢开了木屋的大门。

  白祭司一身白袍穿得严严实实, 端坐在神龛之前, 疑惑的抬起头来看向他们。

  他这副样子, 就好像之前的事从没有发生过似的。

  “二位怎么去而复返?”

  凝霜怒气冲冲的瞪着他:“装, 你继续装!竟然还变出我的样子来,你恶不恶心?”

  听了凝霜的话,白祭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们是遇到蜃了吧?”

  “蜃?”陆怀玉看着他:“你是说,之前我遇到的人,并不是你?”

  白祭司露出一丝笑意:“想也知道,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怎么还能像妖精一样, 幻化成你这位同伴的模样呢?”

  “呃……那, 蜃又是什么东西?”

  白祭司缓缓说道:“我也不太清楚该怎么定义这个蜃,它是产生在这片雾气里面的东西,好像并没有本身的形体。偶尔,它会化成我的样子出没,第一次见到另一个自己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呢。不过,它就像是个顽童一样,可能调皮了一些,但是并没有恶意。——他并没有真的伤害到你们,不是吗?”

  “这种说法,好像太过神异了一些。”凝霜冷着脸说道。

  “我一个普通人变成了你的样子,难道不是更加神异?——你们也知道这是地底深处,常年不见天日。这样一来,产生什么神奇而古怪的造物,也可以理解,不是吗?”

  听了他的解释,陆怀玉与凝霜都无话可说了。

  确实,如果白祭司真的是个人类的话,怎么能幻化成凝霜的样子呢?

  似乎那些精精怪怪的说法,反而能够解释这一切。

  两只虫离开雾气范围,这一次没有再遇到那个“蜃”,他们顺利的回到了村子里。

  村民们已经离开了田地回到屋子里去了,一家家茅屋的窗户里面,点燃起了昏黄的灯火。远远看去,竟有几分温暖的气氛了。

  也是,在这种寒冷潮湿的地底,能看到人类的灯光,也算是不错了。

  只是,难免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陆怀玉与凝霜还是回到了村长家里。

  村长还给他们留着饭,这次是小米粥和一大盘炒蘑菇。

  这个地底下别的什么可能还不多,唯独蘑菇,那是到处都有。

  吃了两顿小米粥的陆怀玉并没有吃腻,就着炒蘑菇,把一大碗小米粥吃得干干净净。

  村长坐在火塘边喝着茶,等他们吃完了,才开口道:“你们是不是去见了白祭司?”

  陆怀玉只好承认:“是的。”

  村长叹了一口气:“唉……”

  陆怀玉还是有点抱歉的,毕竟村长这两天对他们着实不算差。

  “抱歉,没有跟您说一声就去了。”

  “要是不危险的话,我其实并不是不同意你们去找他。只是……”村长叹着气继续说道:“白祭司是我们上一辈的人啦,村子里的人都说不清他岁数到底有多大。他确实能够占卜一些未知的事,甚至可以算出一个人大概的命运。但……他也是个很危险的人。”

  “怎么个说法?”陆怀玉忍不住问道。

  “他呢,跟他有过太多接触的人,据说,下场都不算好……我们上一辈有几个跟他接触比较多或者曾经有求于他的人,最后都莫名其妙的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到了我们这一辈,能不跟他接触,我们就不跟他接触了。当然,尊敬还是尊敬的,只是一般不会踏足那片地方……”

  “他占卜很准?”陆怀玉听了半天,最在意这个。

  “是的,上辈人是这么说的。”

  “那就好……”陆怀玉忍不住喃喃说道。

  村长见他基本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连忙又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就怕你们跟他接触太多,最后会出事啊!”

  陆怀玉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了,会小心的。”

  其实就算是村长不说,经历了在雾气里诡异的事之后,他也会对那个白祭司警惕起来的。

  时间已经不早,他们又稍稍坐了一会儿之后,便去洗漱休息了。

  翌日起身,凝霜又出去勘察周围环境。但,并无多大的发现。倒是发现了村民们捕猎的地方,那是一片很大很深的沼泽。里面生长着一些白色的巨型蠕虫,村长吃的肉食就是从它们身上得来的。

  “本来应该到沼泽深处去看一看,但是我不敢离开你太远。”凝霜说道。

  “没关系,既然村长说白祭司占卜还是很准的,那,我们就等着吧。”陆怀玉道。

  一转眼,好几天就过去了。

  这边几乎看不出白天黑夜的分别,他们也没有可以计时的东西,只能在心里大概的估算着。

  应该有五天时间了。

  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没有见光还是怎么的,陆怀玉觉得自己的心情越来越无法安稳了,有趋于暴躁的趋势。

  这样也难免,这地方这糟糕透顶的环境,是个高等生物就会觉得待不住。

  也难为寒水村的人们了,竟然在这个鬼地方生活了这么久。

  昏暗的淡淡的光弥漫在这个地下世界里。

  村子里生长着很多巨大的参天古树,树干最粗的能有一栋房子大小。它们用各种扭曲的姿势伸向上空,却只是徒劳,根本无法得到一丝丝阳光的沐浴。

  树皮粗糙,开裂,湿润,丑陋。很多奇形怪状的蘑菇长在树干之上,层层叠叠的,看得多了,简直会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陆怀玉走着走着来到河边,又看到了小花。

  这孩子每次看到他都会对他羞涩的笑,然后跑过来送他一朵蘑菇或者是一块好看的石头。这么些天下来,两个人也算熟识了。

  小花蹲在河岸边的石头堆里,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陆怀玉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小花妹妹,你在干什么啊?”

  小花伸出手挠挠自己的手臂,没有回答。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陆怀玉伸头过去看,猛然却看到一双完全没有眼黑,只有惨白色的眼睛,吓得他一个倒仰坐在了石头上。

  小花被他惊动,抬眼看过来。眼睛还是跟以前一样,好像刚才看到的只是陆怀玉产生了错觉。

  陆怀玉愣愣的盯着眼前的小花,总觉得她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她的皮肤好像更加没有血色了,而且是浮肿的,湿润的,就像是、就像是浸泡在水中很久的猪皮一样。

  不,猪皮起码是厚实的,她的皮肤看起来却是非常薄的一层。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薄薄的皮肤底下嚅动着挣扎着,要睁开束缚逃脱出来。

  眼前的小花,看起来不大像是人类了。但她的五官并没有改变,所以……小花应该还是小花?

  “你生病了吗小花?”陆怀玉的眼里带着几分担忧。

  正说着,他吸了吸鼻子,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那股奇怪的腥臭味,像是死老鼠,或者是死鱼,又像是死去很久的虫子尸体被留在潮湿地方的味道。

  是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味道。

  小花呆呆的看了他半晌,才慢慢的回答道:“我没事。”说完之后她便站起身,朝着河岸上走去了。

  陆怀玉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隐约生出不祥的预感来。

  晚上回到村长家里,一进去就看到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之前温暖的火塘是熄灭的,屋子里冷冰冰的,带着透骨的湿气。

  这个地方要找到适合燃烧的干柴也是不容易的,好像只有一面稍微干爽些的坡地上有。所以陆怀玉估摸着,应该是没柴烧了。

  屋子里没有人,后厨传来剁东西的声音。

  应该是村长在做饭。

  陆怀玉朝着后厨走去,站在门口,朝着里面看进去。

  屋子里很黑,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出的光亮,照不亮这个屋顶很高的厨房。所以,看起来还是漆黑一片。

  灯光的暗影里,村长佝偻着背脊站在灶台前,手拿着雪亮的大菜刀,一下一下的在厚实的菜板上剁着,剁着。

  菜板上露出的一角满满堆着那种陆怀玉曾经见过的虫子的肉,苍白死寂的肉,剁碎了的肉。

  村长一边剁肉一边往嘴里塞,发出贪婪吞咽的声音,肉沫不断从他嘴里掉落下来。

  这幅场景实在有些过于阴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