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 空气都像是静止了。
虞又没来得及停顿太多时间,怕对方发现什么不对劲,从床上微微探出脑袋。
“请问您说的是我吗?”
“这里只有一个0346号。”
旁边的三秋霜吐槽道。
虞又在他的胸口中校肩章上扫了一眼, 随后无害地弯起眸子, 挠了挠后脑勺:“抱歉抱歉,第一次坐牢,不太熟练。下次我会多加注意的。”
他尴尬的笑着, 身体却没有动,狱警忙瞥了眼谢梵星, 见这位冷面长官神色晦涩不明, 忙上前敲了敲, 呵斥:
“让你出来, 听不见么?想挨鞭子?”
虞又放下手, 看向一旁沉默观察他的谢梵星, 对方众星捧月,面色一片肃然, 身姿在一众人之中格外拔尖。
狱警再次催促, 监狱长使了个眼色,紧接着虞又手腕一痛, 浑身无力地软倒在地上。
牢门被打开, 一旁的刀疤脸默不作声地远离了些, 虞又被一群人抓起来,谢梵星定睛在他的右手, 这个时候他的手腕显得有些不利索, 右手似乎软绵绵的, 被狱警捏住才拖起来。
虞又一路被拖到长廊,眼前露出一双漆黑的皮靴靴尖。
光滑的灰色地面映出靴尖与主人优雅的站立姿态, 随后脚腕一转,缓缓地从视线离开了。虞又更深地低下头,轻轻咬了下后牙槽。
穿过长廊,一路被带到审讯室,在众犯人好奇的目光下,虞又巍然不动的保持着一副羞怯的模样。他有着尖锐苍白的下巴,低下头时碎发落下,修饰着隐隐透出攻击性的五官,使他看上去很柔弱,很无辜,就像一个闯入黑暗世界的Omega。
谢梵星在资料上扫了一眼,确认眼前的人是一个Alpha没错。
不知想起什么记忆,他微微蹙起眉,又很快松开。在旁人问他是否需要审讯工具时他抬了抬手,以示拒绝。
按照监狱的惯例,一般都是由长官坐在仪器后面指使或者观测狱方的审问。
往常来巡视的长官个个都是人精,也愿意给监狱长几分薄面。但这次来的少将,似乎如传闻所言,是个厉害的角色,拒绝了所有的侍从,还亲自下视,雷厉风行的作风,并不好应付。监狱长花白的发丝下渗出薄汗:
“那么您是想要亲自审问还是……?”
那些程序过于繁琐,谢梵星看着面色苍白的0346号,两指压了压帽檐,盖住些微打量的目光:“直接开始流程。”
他掠过一众人,坐在了虞又的对面。
由于高度的安全保障,他们中间隔了一扇光合玻璃,在视觉上并没有造成什么阻碍,彼此的面庞都清晰可见。虞又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谢梵星一眼,又低下了脑袋。
刺目的光骤然打在虞又的脸上,被强光刺激,虞又眯了眯眼睛。
在请示过谢梵星的同意后,审讯员咳了咳,严肃地问道:
“囚犯0346号于阿五,星际年2364年6月13日上午10时30分,你在哪里?”
“在会场里。”
“做什么?同谁一起?”
“偷国宝,听说那个玩意儿很值钱……我也不懂。是和堂哥他们一起的。长官,你们抓我就好,不要抓我堂哥,他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啊。”
“废话少说。”审讯员在虚拟屏幕上咔哒咔哒地录入语音,随后又问:“你们是如何实施盗窃行为的?”
虞又对了对手指,全程都虔诚地看着审讯员:
“堂哥他们带了收缩绳索,我们从通风管爬进去的。”
一连问了数十个问题,虞又都认认真真地回答了。同以往的犯人不同,这个0346号的回答表现得异常配合,且都符合实际情况。审讯员拧起眉,纠结地问谢梵星:“您看……还有什么要问的?”
谢梵星抬起眼皮。对面的虞又似乎害羞地落下目光,看向了别处。
“0346号。”少将忽然出声,指节敲了敲桌子,面沉如水:“看着我。”
四处乱瞄的虞又止住脑袋。
他还是第一次被谢梵星用这种凌厉的语气命令。
一开始的新奇过后,竟然有些兴奋。
一时之间,他并没有多加思考:“长官,您的目光太过威严,我一时实在不敢直视。”
隔着一扇玻璃,虞又处于暴露的强光底下,头顶的亮灯器射出的光线惨淡,谢梵星却处于阴影,黑色的军装似乎与周身融为一体。
他的视线紧紧跟随着虞又:“如果心中没有鬼,为什么要害怕我的注视?”
“谢长官风仪万千,我怕抬起头会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长官,我的本体是小白鼠,看到您,我就心生畏惧……”
谢梵星的本体是一只浑身发灰的狼王,成熟后对百兽散发威压,在外人视角看来,虞又的回答没有问题。
谢梵星却出乎意料地反唇相讥:“你不认真去想如何脱罪,脑子里尽是这些。五十年刑期太短?”
脱罪?虞又半张着嘴:“可是,我什么时候要脱罪了?”
谢梵星侧头,送出一个眼神。副官心领神会,道:
“来到这所监狱的犯人没有一个不想脱罪。”
他从身边人手里拿过资料,开始大声地念诵法律条文:
“犯严重盗窃罪者,处50年刑期起步,最高上交国家法院,执行死刑。”
谢梵星颔首表示赞同。
三秋霜翻了翻资料,下达结论:“好巧,最高就是盗窃国宝罪。”
虞又:“……”
他在进入这所监狱前就查过相关条文,压根没有这么严重。按照他从犯的罪行,是可以争取个无期徒刑,帝国铁饭碗的。
既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法律,那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虞又似乎慌张起来,手按在一旁的告罪铃上,清脆铃声急促地响起,虞又开始结结巴巴的解释:“那、那我要怎么做?”
审讯员见缝插针:“你仔细回忆,争取好好交待国宝的去处。”
虞又苦恼的捂住额头,壮似无意道:“为什么你们有空在这儿集体审问我,却抓不到我的几个同伙呢?”
问得好,灵魂之问。审讯员敲打的手在半空凝滞住了。
谢梵星脸色不变,向后一靠,环起胸:“你怎么知道没有抓到?”
虞又这回总算慢慢地将眼神挪到了他的身上。却只在他被肌肉严密撑起的胸口上扫了一圈,再若无其事的收回。
他举起手,诚恳问道:“所以你们抓我过来,是要帮我脱罪,放走我么?”
谢梵星停顿了一下。
三秋霜:?
这小子想的也太美了。
他无语问道:“你刚刚不是说不想减刑吗?”
虞又眨了眨眼,面生红晕,苍白面容霎时生动起来:“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啦,主要是长官在面前,我不敢多加造次。”
谢梵星面无表情地目视他。
跟条泥鳅似的,滑不丢手,捏不住。谢梵星眼中闪过沉思,抚了抚肩章,漫不经心对三秋霜道:
“不必多言。送去军部秘密审讯处,用上几次间谍电椅,就什么都招了。”
长官要把人送到军部审讯,这场面可不多见。三秋霜掩住讶异,行礼应是。
对面的虞又一脸懵懂地被架了起来,送往新的牢车,转身就对吱吱摘下了淡定的面具。
【他倒是挺会啊。我去了军部,要想离开,真就只能当逃犯了。】虞又无能地冷笑,【那我扮演于阿五的意义何在?难道还真的要去受刑?我还真不知道绯玉那怨种玩意儿现在在哪儿,说不定早就被捡到的人埋了。】
【绯玉光芒璀璨,如果被捡到了,只要眼睛不瞎,或者将它当作镭化物,一般是不会出现您上述情况的。】
同智能管家交谈的时间,虞又很快就被弄走,离谢梵星越来越远,离开之际只隐约听到对方交待了一句:“我明日空闲,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由我亲自审问。”
亲·自·审·问?
虞又敏锐地听了这么一耳朵,原本阴云密布的心情忽然像遇见了什么风似的,被轻轻一拨,忍不住勾起一个风轻云散的浅笑:
【不过,他说他要亲自来,少将对待任务可真是身体力行啊。】虞又兴致勃勃对吱吱说,【他都这样了,我怎么能不好好地会会他?】
吱吱:“……”
您做任务的急迫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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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载着虞又的装甲车很快将人送到军部,他四处扫了扫,还没来得及观察这里的设施与环境,就被士兵推进了一个雪白的房门:
“老实待着,别耍花招!”
房门被狠狠关上,虞又脸上被阴影覆盖,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哎呀,脾气好差,谢梵星怎么教的手下。”
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从一个牢房,被关进了另一个牢房里罢了。
真的要找绯玉也不能单纯依靠他的双脚和双眼去找,虞又又不是X光器。只要在相近的范围内,总有另外的办法。
房间是典型的战俘房,除了狭窄的洗手间和一张桌子一张床,几乎什么也没有,比虞又的兜还一干二净。他盘膝坐在简陋但干净的床单上,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当然这只是在军部监控器中呈现出的画面罢了。
虞又就这么坐了一夜,期间只短暂地喝了几口水,啃了几口军部送来的乏善可陈的白开水味营养液。
连草莓和青柠味都没有。虞又嫌弃地丢开,重新回到了床上,阖上眼皮。
经过一夜的寻找,他终于接上了远方的信号。
【索里恩。】虞又通过植入在后脖颈的芯片发起对话:【我已经重新进入了塔米洛。】
在电流声的杂音后,索里恩的声音如愿响了起来:【我听吱吱汇报了。】
他站在相隔数千万光年的偏远行星街道上,四周人头攒动,他垂着头,接着电话,吸了一口烟。
烟雾袅袅升起,漫过他一只黑色的眼罩。周围有小孩经过,好奇地看了眼这个独眼的怪人,被母亲慌张地拉走。
索里恩掸了掸烟灰:【你现在,是和你的旧情人在一个地方待着?】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情报网。
【你很啰嗦,我们的重点不在这个。】
【是么?】索里恩笑了,【当初你为了他,不惜打瞎我一只眼睛,我可是心痛得很。眼睛都是小事,让我相依为命的亲弟弟和我生分至此,我还没有和他计较。】
这个话题很危险,虞又不愿与索里恩多加纠缠,直接挂断了芯片的连接。
耳畔一片电流滋滋声,虞又按了按眉心,从狭窄的窗外看去,才发现已经到一大清早了。
门外忽然传来皮靴触地的脚步声,随即响起机械女声,是开锁验证的AI。
“验证通过。”
“谢梵星长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