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研究虫族的我原来是神【完结番外】>第58章 《外骨骼》上

  “齐亚哥哥,齐亚哥哥,再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齐亚哥哥,你要去过好生活了吗?”

  “齐亚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齐亚哥哥,你会记得尤加利、荻菲儿、何赛和希鲁尔吗?”

  “你们这些小崽子还不快松手!”一个身型臃肿的雌虫扭动他肥大的脚三步并两步挤过来,一把扯开正抱着齐亚腿的四只年幼雌虫。

  这里是特殊学校,专门收容被遗弃的雌虫。说是特殊,不是指收容的雌虫特殊,而是说他们有特殊用途。

  “一群赔钱烂货,天天就知道张嘴吃饭,浪费食物,什么狗屁用都没有。”肥胖的雌虫满脸横肉,他在说这些话时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齐亚,看似在骂四只小的,实则是夹枪带棒冲齐亚去,“上级终于开眼把讨嫌的饭桶要走了,这种垃圾能少一个是一个。”

  此时,一辆马车在简陋的围栏前停下,从前面下来一个身形消瘦的雄虫,立起的风衣领子遮去他的下半张脸,从那衣领中传来他冷漠的声音。

  “齐亚,上车。”

  “弗雷泽先生。”雌虫肥腻的脸上堆起谄媚的笑,他掐着一个年幼雌虫的肩头,弯着腰说,“我这还有四个孩子,您能不能多跟上面说一说,尽早把他们也派遣出去,我这负担太重,快要揭不开锅啦。”

  被称作弗雷泽的雄虫从上衣口袋抽出烟盒,给自己点燃一只香烟,吸了一口,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齐亚现在多重。”弗雷泽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询问,全然无视了雌虫的谄媚。

  “呃……自从上面传来调遣令那天我就给他增饭量了,可是这该死的小子怎么都长不胖,现在也就……也就……一百三十磅……”

  “跟要求的还差十磅啊。”弗雷泽猛吸一口烟,将烟雾全吐在那张肥腻的胖脸上,“你可以跟你的肥差告别了。”

  “不!不!弗雷泽先生!要不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把这该死的小贱种养得白白胖胖,就三天,不,就一天!”

  “没有时间了,今天要交货。”弗雷泽冲齐亚使了个眼色。

  齐亚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透过雾蒙蒙的车窗,他看见四只小雌虫穿着松松垮垮不合身的脏衣服,漏出瘦骨嶙峋的肩头,各个顶着硕大的脑袋,吸着鼻涕,视线依依不舍地追着马车。

  齐亚感到一阵窒息,他闭上眼,缓解胸腔发闷的不适。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小家伙们告别。

  弗雷泽上了前座,按下机械驱车的开关,马车的轮子缓缓转动起来。

  “齐亚哥哥!”车外爆发出一声朦胧的哭喊。

  一匹白马被自动机关鞭笞,赶着拉车在乡间土路狂奔,窗外树影一排排倒退,齐亚从玻璃上看清了自己的脸。

  他非常瘦,穿着不合身的宽大上衣,两条干硬的锁骨挑着一层皮。肤色因长期劳作被晒得有些发暗,褐发黄瞳,眼尾上扬,下巴小而尖,唇薄且色淡。因为这样的脸,特殊学校的教导老师,就那只肥胖雌虫,打骂他的时候,常骂他是小贱狐狸。

  现在,齐亚从这张倒映出的脸上看见了视死如归。

  他们住在偏远的乡下,距离目的地还很远,一路上都是大片麦田和旷野,零星见得一点矮房炊烟。

  弗雷泽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后,烟雾瞬间挤满狭窄的空间。弗雷泽手动摇下车窗,沉默寡言抽了一阵,直到一根烟燃尽,他把烟头弹出车外,才转过身对齐亚正色道:

  “任务细节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齐亚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他手指绞紧衣摆,不着痕迹地咬着口腔内壁。

  拉瓦战役持续第二十五个年头,战事愈发激烈,智蕈将要降临母星。为了抵抗入侵,帝国需要大量虫族。

  那家特殊学校特地设在偏远的乡下,收留他们这种没身份的孤儿,就是为了将他们培养成特务或者间谍,替名为“情报”这个看不见的战场效力。

  这是齐亚第一次执行任务,他要扮演的是一个被卖出去的雌奴,卖方是夏普庄园所有者,也是夏普银行的行长——埃米里安·夏普。一个风度翩翩的老银行家,热衷规训和礼仪,但实际上,他出卖虫族,用钱和关系网买通虫族的内部消息,为智蕈服务。争得就是智蕈降临母星之后,做最早分得利益的那一批虫族。

  智蕈信任埃米里安,这就给了帝国可乘之机。

  他们这次任务目标就是篡改埃米里安得到的虫族军力情报,制造一份假情报,隐藏虫族母星真正的实力,诱敌深入,打智蕈一个措手不及。

  能够接近埃米里安的机会不多,那老家伙只在两个地方活动,一个是银行,另一个是他的夏普庄园。

  上级得到情报,得知埃米里安对雌虫有一些特殊“嗜好”,偏爱长相清秀、皮肤细腻的少年雌虫,这些标准齐亚完全符合。

  所以他将由伪装成卖主的上线弗雷泽带去交易市场,当做雌奴卖给埃米里安,潜入夏普庄园。

  “任务细节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齐亚听见这句甚至不算是关心的话时,喉头难以自持地哽咽一下。

  他毕竟也只有十八岁,他还年轻,还有着鲜活的心脏,虽然吃过很多苦出过很多力,但从没认真考虑过死亡。

  出任务就意味着进入龙潭虎穴,九死一生,无论他能否将假情报传出去,被发现就是一个字——死。

  尤加利、荻菲儿、何赛和希鲁尔……

  他脑海中闪过那四个小雌虫的脸,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点家的温情。

  可如果他临阵逃脱,智蕈降临,他们也会沐浴在炮火和死亡的恐惧之下。

  如果是为了他们……

  忽然,车外一阵躁动,他们已经沿着小路来到稍宽一点的土路。

  这是一处小村落,某一家院子前面,一只后颈有虫纹的雌虫正跪在地上,咬唇忍受雄虫当众对他的鞭罚。围观的虫族们有雄虫,也有抱着懵懂孩子的雌虫,他们见怪不怪,漠然地旁观。

  进入居民区,弗雷泽调缓了行驶速度,马车有条不紊地缓缓前行。

  再往前,路变得很宽很平,马蹄踏踏,小步跑起来很轻快。

  忽然,弗雷泽眸光一闪看见车前动静,紧急拉下制动刹车环,车前白马被勒住头颈,前蹄高高扬起,险些踏在倒在车前的虫族身上。

  “麻烦。”弗雷泽推开车门,皮鞋踩在平整的柏油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们挡在这里干什么?”弗雷泽阴鸷地问。

  齐亚没有下车,现在他的身份特殊,不方便在外面露出脸。

  倒在地上的是一个伤痕累累的雌虫,他趴伏在地面,头发凌乱,嘴角淤青,不断有雄虫踢踹他。

  “都来看看,这个不忠不贞的贱奴!他敢背着老子爬墙?”

  “贱货!没有雄虫塞满就活不下去的贱货!”

  三个长相差不多的雄虫不断踢打着雌虫,雌虫痛苦的低吟,他胳膊伸长,试图去够弗雷泽的光面皮鞋,试图让这个衣冠楚楚看起来还算有钱的老爷救他。

  “你还想勾引谁?明明是咱们三兄弟的奴隶,还对着别的雄虫发骚?”

  一记重踢狠狠踹在雌虫下半身。

  雌虫像是油锅里的活鱼,抽搐翻滚。

  旁边居民们围过来,先是交头接耳嘀咕半天,搞清状况后,唾骂雌虫不忠。

  “他一定会使妖术,把姘头骗得团团转!”

  “我见过他找我家小宝说话,他不能生,想偷我孩子!”

  “烧死他。”有一道声音率先说出来。

  车里的齐亚闻声看去,发现是一只头巾包裹头发,手上拿着农具的雌虫,正义愤填膺地愤愤不平。

  “烧死他!”围观虫族前面站着一群半大孩子,有学有样齐声喊着。“烧死他烧死他!”

  “烧死他!”

  “烧死他!”

  零星声讨变为群体强呼,围过来的虫族脸上的表情变得出奇一致,雌虫们愤怒地像是这只雌虫出轨了自己的雄主。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少虫族愤怒达到顶点,脸上逐渐爆发出一种扭曲的兴奋。震耳欲聋的呼声就在耳边,他们要一起审判这只罪恶的雌虫,一起执掌他的生杀大权。

  “烧死他!”“烧死他!”呼声越来越高,山呼海啸一般,将可怜的白马吓得两股颤颤,不安地打着鼻响。

  那三兄弟的老大甚至接过了不知从哪来的火把,老二接过一瓶高度酒,老三扒掉雌虫的衣服。雌虫烧死不要紧,衣服捡捡还能穿。

  老二用呀咬掉瓶塞,酒液哗啦啦全淋在雌虫身上。

  “让开。”弗雷泽冷漠地说。“你们挡路了。”

  三兄弟不闻不问,老大正要点火。

  “让开。”这次弗雷泽没跟他们废话,掏出一把轻型枪,指着老三的脑门。

  一众平民平日里根本没机会见这种热武器,这群疯狂的虫族们终于稍稍清醒一点。

  弗雷泽向旁边瞥了一眼,前面那小孩像是做错了事,面露委屈,一低头逃跑了。

  有虫族牵头,就像洪水泄了闸,其他的也跟着没头没尾跑了起来。不一会儿,路面清理出来,就只剩三雄虫和他们的雌虫。

  “滚。”弗雷泽朝地面开了一枪,子弹迸在三兄弟脚边,他们吓得蹿老高,火把一丢,掮起雌虫转身就跑。

  弗雷泽安抚了两下白马,上车继续赶路。

  “不如就让他这么烧死。”齐亚回头,从后窗看那只被扛在肩上,奄奄一息的雌虫,“现在不死,以后生不如死。”

  弗雷泽没什么表情地从烟盒里掏烟,可烟盒空了,啪地一声,他一甩合上铁质烟盒,摩挲两下烟盒花纹,第一次表露出烦躁。

  “要是不打仗,也不会这么严重。”

  弗雷泽一反常态垂着眼,没有看齐亚,继续说道:

  “所以你的行动很重要,如果能靠送出去的假情报重创智蕈,虫族就胜了,战争就要结束了。”

  “战争结束后,还会有苦难吗?”

  “没有了。”弗雷泽放轻声音,“学校里的那些孩子们,会过上幸福的日子。”

  齐亚揪紧衣摆,他倏地抬起眼,想看弗雷泽说这话时坚定的表情,可他终究没从衣领遮掩掉大半的脸上找到。

  “一定会的。”齐亚收回眼神,自嘲地笑笑。

  “弗雷泽先生,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请讲。”

  “如果我执行任务出了什么差错,请将我的抚恤金寄给那四个孩子。”

  “好,我答应你。”

  -

  买卖市场一共四层,第一层像是集市,吵闹脏乱,雌虫品质良莠不齐,卖家随意挑块地方,等路过的卖方来挑货。二层规格要好一些,有简单规划好的摊位,从A1到D100,共四百个摊位,这里的卖家都是熟手。三层规格就更精致了,有独立包间,电梯直达,绕过一二层,供熟客使用。四层不对外开放,据说需要介绍和资质,至今没有虫族知道里面长什么样子。

  弗雷泽扮演的是临时出让雌奴的卖家,不需要摆摊,他跟卖方约定在这,是为了方便办理转让手续。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弗雷泽看见附近有卖香烟的,手指搓搓,烟瘾犯了。他让齐亚出来站在车外,做戏做全套,象征性地拴住他双手,另一端挂在车门把手上。

  太阳烤得厉害,齐亚蹲在地上,躲在车旁边的阴影里,垂着头,盯地面发呆,后颈骨头一节节顶着皮。

  “你也要去新家了吗?”

  齐亚闻声看去,一只与他差不多的小奴隶正眼巴巴地馋他这小片阴凉。那小奴隶不知道在太阳底下多久了,脸晒得红扑扑,颧骨也脱皮了。

  齐亚在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回应他,因为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他自己,他是一个扮演奴隶的卧底,他接受过的训练告诉他,自从执行任务开始的那一刻,任何接近他的虫族,都有可能是在试探他,在监视他。他必须时刻保持怀疑,不能相信任何一个虫族。

  “愿新家善待你。”蹲在地上的小奴隶冲他笑道,他朝齐亚靠近了点,那宽大的衣领露出瘦骨嶙峋身体上的鞭痕和烫伤。

  齐亚不知道他靠过来的意图,小腿肌肉紧张起来,准备起身。

  结果下一刻他呆住了。

  只见小奴隶从松垮垮的腰带里翻出两颗豆子。

  扁圆形,炒熟的,在太阳下像是麦浪一样的色泽。

  齐亚认出这是他们常吃的主食之一,没有硬面包的时候,学校会给他们煮这种豆子吃,盛到他们每个碗里,豆子稀少,浑汤更多。齐亚每次都吃不饱。

  “给你。”小奴隶分出一颗,将它小心翼翼塞回裤腰,手掌心摊开另一颗,往齐亚面前抬了抬。

  “这是另一个奴隶哥哥给我的,他说这是得了祝福的豆子,让我传给你们,留给自己最后一颗。”

  “吃掉它,从今以后再也不会饿肚子啦。”

  齐亚喉头哽咽一下,从小奴隶手中接过来。这颗豆子不知被攥了多久,表皮有些发潮,皱巴巴的。

  他当着小奴隶的面,将豆子放进嘴里,舌尖尝到咸味,缓缓咀嚼,像是在吃什么珍馐美味。

  很快,他嘴唇颤抖着,喉头发紧,抬起眼对小奴隶平静地笑着说:

  “会的,战争会结束的,我们不会再挨饿的。”

  -

  弗雷泽回来前,小奴隶已经被带走了。

  齐亚很快收拾好表情,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蹲在车前等他。

  他看见弗雷泽买了包好烟,比之前抽的不知高了多少档次。

  弗雷泽察觉齐亚的注视,别过眼,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下。

  很快,一辆亮白色漆的汽车停在买卖市场大门,弗雷泽见状,丢下烟头,都没有碾灭火星。换了副表情,谄媚地迎上去,亲自替后座的虫族开了门。

  一个身穿高级制服的老雌虫下了车,瘦高个,皮鞋锃亮,扁平的手腕骨上,戴着一圈银镀软尺。

  他垂下眼,瞄了齐亚一眼,嘴角轻撇了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幅度。

  他缓慢走到齐亚面前,在弗雷泽眼神示意下,齐亚懵懵懂懂站起身,在老雌虫面前垂着头。

  老雌虫忽然前倾了点,动了动他的鹰钩鼻,鼻孔扩张两下。

  “干净的气味,还是处子。”老雌虫偏头,嫌恶地说,“就是身上猪圈的味道太重。”

  一起下车的随从,看见老雌虫这个动作,立刻弯腰,递过一张洁净的帕子,老雌虫按住一边鼻孔,随从见状,立刻弓着腰,捏着帕子递上去,轻轻贴在老雌虫鼻端。老雌虫立刻发出一声稀里哗啦的擤涕声。

  这种声音能出现在马桶里,也能出现在老雌虫的鼻腔。

  随从笨手笨脚地移开帕子,对此事不很熟练,没给管家的鼻孔收尾,反而拉出一条富有弹性的透明鼻涕。

  这两个体面的虫族突然上演这么一个滑稽动作。齐亚一愣,不合时宜的,有些想笑。

  “咳咳。”弗雷泽偷偷瞪他一眼,齐亚连忙低下头。

  “迈迪管家,验好货了,咱们该去办手续了。”弗雷泽低头哈腰说着。

  “慢着。”老雌虫拿腔拿调地说,“体重够了吗?”

  老雌虫眼中射出精光,拿下手腕软尺,展开,对着齐亚的腰比了比。

  “不足一百四十磅吧?”

  “啊,是……实在没钱了,喂不起。”弗雷泽随机应变道。

  老雌虫睨了一眼弗雷泽,皮笑肉不笑,像是轻飘飘就看穿了这个二道贩子的谎言。

  “没钱还抽得起迪希耳亚?这个牌子的烟,一包可以买十斤小麦。”

  弗雷泽弯下腰,露出更像无赖的表情,朝老雌虫凑近几寸说道:“我是个识相的,跟您让个价,这十斤小麦的钱,就不要了。”

  “这可是你说的。”迈迪管家扬起得意的笑。

  他脸上挂着讨价还价成功的胜利,这笔用来买雌奴的钱,他又可以吃得十斤小麦的回扣了。

  办好一切后,齐亚跟迈迪管家上了车,管家嫌他脏,不和他坐一起。

  齐亚只能拘谨且麻木地看向窗外。

  “嘴严点。”坐在副驾驶位的管家忽然慢悠悠地开口。

  “是,是。”目睹一切的随从连忙点头哈腰。

  齐亚一凛,他从后视镜忽然对上管家严肃犀利的目光,突然意识到管家也是在给他说话。

  但是齐亚选择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依旧木呆呆地看向窗外。

  他是夏普庄园买回来的奴隶,奴隶不需要聪明机灵。

  因为一个会看脸色的奴隶,只会被怀疑有媚主的心思,在庄园下级仆从圈子里,主家的关注是一种稀缺资源,初来乍到就刻意表现,只会被其他下级仆从当成竞争品。

  他是个卧底,只能弱化自己存在感,不能被注意。

  管家也在从后视镜打量齐亚,见雌虫傻,眉毛一挑,表情轻松,且放他一马。

  再次开口时,迈迪管家随意地说道:“庄园的下仆分五个等级,头一等是我这个位置,庄园总管;第二等是高等仆侍,准许接待贵客布置晚宴;第三等是主子们的贴身仆侍,照顾起居;第四等是有一技之长的,就像这司机;第五等是低等仆从,数量最多,干干杂活。”

  管家从后视镜看见小奴隶正抬起头仔细听着,嗤笑一声:“你嘛,是该好好记下,因为在庄园里,你们这种买回来的奴隶,连第五等下仆都做不了……你们是牲畜,只能被圈养。”

  齐亚一愣,他面上作出忧心的表情。

  迈迪摩挲腕上银尺,幽幽道:“你记住,庄园里任何一只虫族都比你尊贵就足够了。其余的,你要服从指示,完成一百四十磅以上的体重目标,然后等待主子挑选。记住,别打听,别多看,别说话。”

  -

  他们回庄园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餐时间。

  当白色汽车缓缓开入通往僻静庄园的平整大路时,庄园通车侧门早有仆从在一旁守候,等车驶入,仆从再恰如其分地将门从两侧缓缓合上。

  夏普庄园对齐亚而言,是难以想象的大。

  进入庄园侧门后,司机还沿着林荫路开了很长一段,周围环境静谧至极,他甚至能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隐约的鸟叫。

  他从未见过如此多如此整饬的树,树冠大小、树干粗细,都完全一致,像是工厂生产出来,而不是自然长成的。从间隔相等的树干中望去,左侧是广阔且精美的庭院,说是庭院都难以描摹出它的面积,光是润白莹莹的小卵石铺成的散步道,就足以环绕他们乡下一整圈。

  齐亚扒在车窗上,一眨不眨眼地看,突然他视线一晃,看见大门打开,主路上飞速疾行一辆通体黑色的轿车,厚厚的轮胎在在石子路上飞速碾压,开得很稳,这样不平坦的路,可车身一点颠簸都没有。

  齐亚不懂,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啊呀,快点开,耐尔教授都回来了,我还要去厨房吩咐。”管家突然急急忙忙地说。

  耐尔。

  齐亚捕捉到这个名字。他记得,耐尔和庄园主埃米里安是甥舅关系,耐尔年幼时双亲皆亡,从小便借住在他这个舅舅家,一直到他从阿威德毕业后任教,都没有搬出去住。

  表面上看是这样,实际上,埃米里安向智蕈第二独立共和国贩卖的情报,都是经过耐尔之手转译出去的。耐尔教授是个全才,也是埃米里安里通外国的得力助手,他仅短短半年的时间就学会了智蕈的语言,为埃米里安与智蕈沟通提供有力帮助。

  司机突然猛踩油门,车子提速,齐亚被惯性带的往后一甩,靠在椅背上,他视线不由得从车前窗看去,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个庞大的城堡,像是暮色中的巨兽,背着光线,投下一片庞大的阴影。

  齐亚觉得这片晦暗的阴影像是幽幽干涸的浓血,他怀着沉重的心情下了车,在仆从的指引下,从一道小门进入,沿着窄小的长廊,经过三次转弯,抵达一处简陋的餐厅。

  摆在餐厅中央的,是一张巨大的长桌,桌旁已经有虫族就位,他们每个面前都摆着一个餐盘,坐得满满的,只在餐桌尾端留了一个空位。

  齐亚坐到位子上,飞速抬眼数了下,算上他,共十八个。

  只是他很快被对面少年虫族的表情摄住了,他一愣,又缓缓朝其他虫族少年看去,他们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眼下青黑,眼神空洞,都是一副失魂落魄,苍白至极的忧愁。

  很快,侍从单手托举一个巨大的餐盘翩然而至,香气充盈整个餐厅。

  是肉。

  咕咚,齐亚猛吞咽一大口口水,几乎是侍从进来的那一刻,他视线黏上食物,再也移不开眼,看着侍从用银质夹子钳起碳烤肉排分发至每个空餐盘中。

  是肋排,边缘烤得焦脆,冒着滚烫的热气,油汪汪的,餐盘里发出滋滋的响声。

  除了齐亚,其余虫族皆垂下脑袋,对面前的珍馐无动于衷。

  侍从很快来到齐亚身边,给他分了一块最大的,放入盘中时,齐亚眼睁睁地看见,肉被夹住的表层,流着蜜一样的光泽,混合着调料的香气,肉汁淌下来,淌在洁白的瓷盘里。

  分发完毕,一旁等候的侍从轻轻拉响挂在门边的铃铛。

  齐亚看见旁边虫族就像是得了号令,麻木地拿起刀叉,就像是被训练过一样,动作出奇一致,对盘中肋排进行切割。

  齐亚低头看向自己盘中的肉,舔了舔嘴唇,犹疑地看了一眼餐具,随即敛了眼神,咬了咬嘴唇,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猛然伸出手,抓起肋排狼吞虎咽地啃着。

  几乎是一进嘴,肉与骨就脱离了,他猛然一吸,烤得外酥里嫩的肉就在他嘴里化开了。

  他囫囵吞下去,两眼发直,手上还捏着骨头,头脑一片空白,什么卧底,什么奴隶,这一刻他全抛在脑后,他在后悔,后悔自己吞得太快,没有记住肉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直到那块肉顺着食道滑下去,砸进他干瘪的胃里,沉甸甸的,他才终于有了实感。胃里传来一声空响,像是打开了某种阀门,齐亚这个只接收过豆子和硬面包的胃,在得到了肉的抚慰后,变得更加贪婪。

  饿。

  饥饿难耐。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饥饿是这样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齐亚无意识地将骨头放进嘴里嗦着,从平整的骨头断面里去回味最后一点肉味,就像是抓着美梦不愿意醒来。

  忽然,一道破空的鞭子朝他皮包骨头的背上打去,齐亚被突如其来的鞭打痛得一震,手中骨头当当啷啷砸在瓷盘里,平滑的骨头在盘底打着旋儿。

  年轻的侍从公事公办,微笑着双手执鞭,轻声对齐亚说道:“管家吩咐,第一堂课,请您修正贫穷的陋习,使用餐具。”

  齐亚从美梦中挣脱,落回现实,一咬牙,拿起餐具。他将手臂支撑在桌沿,忍着背上火辣辣的疼痛。

  “啪。”又是一鞭,这次鞭子打在他的左肩。

  齐亚一颤,手中餐具拿不稳,掉在桌布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请不要将手一直放在餐桌上,这很不礼貌。”

  齐亚将手收回,难受地弓起背,鼻息发抖,每一声都在压抑痛意。

  “啪。”

  “请端正身体,遵守用餐礼仪。”

  “啪。”

  “请勿倚靠椅背。”

  “啪。”

  “请勿发出噪音。”

  “啪。”

  “请……”

  齐亚将嘴唇咬得流血,才抑制住自己不疼昏过去,他看向那些面色苍白的同桌虫族,一张张脸面如死灰。

  此时又有侍从举着托盘涌入进来,他们这次带来的食物更加可口,刚才的肋排不过是打开胃口的餐前小吃。他们每个食客都被分到三只炸得金黄酥脆的海虾,每只虾都比手掌还长,油脂和鲜虾的气味,就像是一只温柔绵软的手,瞬间夺去他脊背上的痛苦,让他的鼻腔、肠胃,一心陷入这迷醉的温柔之乡。

  经过毒打和规训,他收敛起馋样,抖着手举起刀叉,切割开饱满弹润的虾肉,银质餐叉破开酥皮,一下陷入几欲透明的细肉中,晶莹的汁水像小泉似的冒出。齐亚吞咽一下,立刻将其送入口中。

  咬得太快,他的牙齿不小心碰到餐叉,发出极其微小的碰撞声,却也没逃过侍从的耳朵。

  侍从再次举鞭,微笑平静地道:“用餐中请勿发出噪音。”

  凌厉的鞭声响起,齐亚死咬舌头忍过一遭,他口腔中这一刹那混合着各种奇异的味道,有油脂的香气,有虾肉的鲜香,有香料的味道,也有盐的咸味,还有他自己口腔里血的腥味。

  齐亚猛然将各种味道混合吞咽下肚,紧紧捏着银叉,垂下头,额前的长发遮住他的眼,谁也没发现,他的双目猩红,从一开始对食物的渴望,变为一种坚韧的仇视。

  一场充斥着酷刑和珍馐的晚宴终于走向尾声,此刻,与齐亚共同进餐的食客们起立,走向门口,排起了队。

  齐亚猛然抬头,在门口看见管家完全隐藏在暗中的脸,仅有手腕上的银尺烁烁发光。

  食客们纷纷站上摆在门边的秤。

  “高一米六七,一百五十七磅。”第一个上称的虫族颤巍巍地汇报。

  “达标。”管家漠然的声音响起。

  “高一米七三,一百六十三磅。”

  “达标。”

  “高一米七……一百四十磅……”

  “一百四?”管家锐利的眼神射过来,钉在一只过分瘦小的虫族脸上,那虫族瞬间爆出汗来,抖着双腿,将要摔倒。

  “你再站上去。”

  “我……我……”瘦小的虫族站回去,浑身剧烈颤抖,指针抖得稳不下来,但无论如何,指针所在区间,也没有一百四十。

  “他来多久了?”管家问一旁的随从。

  “四个月了,来之前一百三十七。”

  管家生生笑了起来:“四个月好吃好喝伺候着,一点没长,反而还掉秤了?”

  一听这语调危险的声音,瘦小虫族当啷一下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

  “我……我会长的,再给我一点时间,再……”

  “不达标,废弃。”

  “是。”随从过来,将瘦小虫族拖走。

  齐亚余光瞄到,随从没有从餐厅门走,而是推开了一道暗门。

  “愣什么?”管家看齐亚在发呆,“还不滚过来?”

  齐亚低着头,缩手缩脚向前走,别的虫族都离开了,餐厅就剩他最后一个。

  管家打开怀表看了一眼,见齐亚磨磨蹭蹭,直接伸手不耐烦地拽了他一把,刚好扯到齐亚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一百三十三磅。”管家看见秤上数值,表情稍微缓和了点,“你倒跟刚才那个不一样,是个会长肉的。”

  随后他又取下手腕上的银色软尺,示意另一个随从过来。随从意会,蹲下来用尺子一端对准齐亚的脚跟,随后拉长尺子,那尺子里有机关,好几层,是收缩的,拉倒齐亚头顶,随从轻声报出一个数字。

  “一米七八。”

  “不错。”管家点头,收回尺子,对随从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你带他去睡觉,办好后去老爷那边找我。”

  “是。”

  “对了。”管家停下脚步,没回头,再次交代道,“给他上药,他那身皮值得好好养。”

  “是。”

  -

  随从带着齐亚去城堡东边一栋独立的矮楼处理伤口,一路上,齐亚低头不语,默默记着庄园地形路线。处理好伤口后,随从又带领齐亚来到城堡的地下室的一个房间,空间很大,墙壁上有半根毕剥燃烧的白色蜡烛,影影绰绰的,提供出一片昏暗的照明。

  先前见到的十几只虫族全聚在这里,他们板板正正躺在一张通铺上,盖着被子,一动不动。

  十八个铺位,空出两个,一个在中间,另一个在最右边。

  齐亚走向右边,躺了上去。

  随从安顿好一切,吹熄蜡烛,落了锁。

  黑暗携着安静在这间房住了下来。

  门外脚步声走远后,齐亚身边传来不安分的动静。

  哗地一下,一根火柴燃烧起来,齐亚睁眼看去,仓促间只看见旁边少年脸上的雀斑。

  “你们做什么?”

  齐亚看见少年们坐起身来,也跟着掀开被子坐起来。

  “看看新成员。”那雀斑脸说。

  一根火柴很快就燃烧殆尽,这里又黑了下去。

  齐亚听出他们没有恶意,放松下来,问:“这是哪里。”

  “这是卧室。”

  “为什么管家这么在意我们的体重。”

  “因为埃米里安老爷讨厌瘦弱的雌虫,你这样个子,起码要长到一百六十磅。不过,老爷会喜欢你这张脸。”

  “我们会怎么样?”

  “被挑选。”少年们七嘴八舌说起来。“然后被接走。”

  “具体做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但是我们现在只需要吃饭,睡觉。”

  “除了规矩太严。”

  “总比饿肚子好。”

  “如果不是体重一到就会被接走,我真想一直这么生活下去。”

  “别耍小聪明,今天被管家淘汰那家伙,每次吃完一回来就吐,以为不长肉就能一直在这住下去,结果还是不行。”

  “你们在这里多久了?见过庄园的主子们吗?”齐亚盘算着问道。

  “从来没有。”

  “不过我知道他们住在主楼三层。”

  “你怎么知道?”

  “我来的时候从外面看见的,我亲眼看见耐尔先生推开窗,他可真漂亮。”

  “听说我们被买来是要服侍埃米里安老爷,噢,如果是耐尔先生就好了。”

  “行了,我们能进夏普庄园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当我被选走时,我旁边的奴隶都羡慕呢……”

  说着说着,七嘴八舌的聊天声弱下去,少年们都疲惫了,渐渐地,鼾声响起,齐亚身边雀斑虫族都闭上了眼。

  齐亚动弹了一下,轻手轻脚往床外挪。

  “你去哪?”那雀斑虫族察觉动静,咕哝着问。

  “去厕所。”齐亚说。

  “在你旁边,推门就是,有些黑,给你根火柴。”

  齐亚接住雀斑少年抛过来的火柴,笑了下,回道:“可能有些久。”

  少年摆摆手:“别吵醒我。”

  齐亚收声,没有走向厕所,而是转身朝大门的方向。他弯下腰,在小腿里侧按了按,摸到什么,轻轻嘶了一口气,用力一挤,捏出来一根藏在皮肤底下的细针。

  他用细针在门锁借着巧力捅进锁芯,轻轻一别,就打开了。

  他轻手轻脚将门关上,像是黑暗中一只灵动的狐狸,将锁恢复成原样后,他又将针埋了回去。

  熟门熟路溜回地面之上,轻巧地躲避夜间忙碌的仆从,通向三楼的楼梯口有仆从打扫,他视线一瞥,沿着立柱,绕开仆从爬了上去,轻巧落地,隐蔽身型在三楼的长廊之中。

  三楼的长廊通铺绵软厚重的红丝绒地毯,所到之处,充盈着一种淡淡的香气,像是什么鲜花的味道,清雅尊贵。

  齐亚看见长廊尽头有一扇门没有完全闭紧,主楼只有屋内供应电,走廊都是黑的。此刻房间里面一道光束打在外面,地毯被照得金红。

  齐亚眸光一收,身型如鬼魅般闪至门口,借着门缝朝里窥视。

  等看清楚了,他浑身一颤,呼吸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清清楚楚看清了这庄园的主子,著名银行长埃米里安的模样,一头银发,风度翩翩,端坐在奢华的椅子上,椅面是祖母绿一样的绒布,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闪烁着,炫目不已。

  房间内传出低微痛苦的哀嚎,像是被猫捉拿住的老鼠,死前发出的喘息。

  那只像老鼠般的雌虫平躺着,不断倒抽气。管家半蹲半跪在一旁,用针扎入雌虫颈边动脉,针连接着一个奇怪的容器,不断往里灌压血液。

  很快,雌虫不动了,针头拔掉后,细小的针口里,一滴血也没有了。

  齐亚死命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慌乱的鼻息泄露出来。那雌虫他前不久才见过,正是被管家定义为“遗弃”的雌虫。

  忽然,埃米里安似乎察觉到什么,抬起毫无感情的眼睛往门口瞟来。

  齐亚一震,立刻闪避开,随即潜入黑暗,朝走廊的另一端急速奔跑去。

  “砰!”

  他慌不择路,在黑暗中撞上了一具温热的躯体,他冲撞的力道很大,一声闷响,将对方直接撞倒在地,自己也压倒上去。

  齐亚心中猛然一跳,被发现的恐惧如一个魔鬼将他瞬间吞噬,他头脑瞬间一片空白。

  败露了吗?

  任务失败了吗?

  他也会被放血杀死吗?

  “你还好吧。”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是新来的仆从吗?”对方身上有好闻的冷香,没有责怪他的冒失,依旧保持着良好的态度,对他温言说着,“我有夜盲症,黑夜中看不清东西,也看不见你的脸。”

  对方了解齐亚的恐惧,像是善解其意一样,补充道:“所以我不会向管家告状的,你先从我身上起来吧,压到我的手了。”

  齐亚听见对方的话,逐渐冷静下来,他慌忙挪开,跪在地上伏低身子,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仆从做的那样,声音发抖说:“您是耐尔少爷吗……”

  对方没有否认,轻笑一下,亲和的声音响起:“你果然是新来的,他们一般称我为教授。”

  “耐尔……教授……”

  齐亚感觉到对方扶着旁边的栏杆站了起来,衣料摩擦声响起,似乎是轻轻拍了拍衣袖。

  “你现在离开,回到你的位置上做你的工作,我没有看见你的脸,不会追你责的。”

  撂下这句话,耐尔转身,朝一边走去,脚步有些迟钝,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着方位。

  齐亚暗自记下,耐尔在黑暗中不能视物。

  “我搀扶您吧,为弥补我的过错。”齐亚声音中有藏不住的颤抖。“请您不要告诉管家。”

  “不必,书房就在旁边。”

  一听见书房两字,齐亚眼中一亮,立刻抬眼,眼神凌厉地朝那模糊不清的身影看去。

  “我送您到门口吧,为您打开屋内的灯。”

  “你不怕我看见你的脸吗?”

  “那么……”齐亚从兜里拿出那根火柴,在一旁木质栏杆上蹭了一下,火柴头的白磷猛然烧起来,一小片光晕亮起。

  “就让我为您短暂照亮脚下的路。”

  齐亚依旧跪在原地,在燃起火焰那一刻低下头,伏低身子,将手中的火柴往前伸去。

  从他的视角,只能从发丝中看见耐尔的鞋和一小截裤脚。

  他看见鞋尖朝旁边一道门走去。

  也就一两秒的时间,火焰唰地燃烧干净。门砰然在他耳旁关上,他保持姿势没有动,血液往头上涌,耳朵鼓膜嗡嗡地响,心脏急速搏动着。

  从怔愣中回过神,他记下书房的位置,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

  书房中,耐尔打开灯,书柜门上的玻璃倒映出这个雄虫的脸。

  他外表斯文,不算强壮,皮肤苍白,有着一头墨绿色的发,一丝不乱梳理在脑后,光洁开阔的额头下,是极深的眉目,眼睛为暗红色,像低调流动光泽的宝石。

  他盯着玻璃中倒映出来的自己,轻声开口,重复刚才说出的话。

  “你不怕我看见你的脸吗?”声线极度温柔平和。

  可与他的声音完全相反,他的表情冷漠至极,甚至能从那道薄唇中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竖起猩红的瞳孔,在暗中吐着信子。

  他移开眼神,听见门外离开的动静,轻蔑地笑了一下。

  回想起火柴弱光亮起的一瞬间,他瞥见的小奴隶。

  夏天很热,小奴隶细胳膊细腿,穿着宽松的背心和膝盖以上的短裤,完全不是庄园仆从的打扮。

  而让耐尔印象深刻的,是昏暗中,那道一闪而过,被火柴照亮的眼睛。

  金黄色的瞳孔,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耐尔觉得有趣,径自向宽大的檀木书桌走去,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

  上面是潜入庄园卧底的名单,他随手填了几个名字上去,是他这几日新发现的家伙。

  该填那个小奴隶的时候,他顿住了笔。他将钢笔盖上,修长的手指夹住笔杆,在指尖随意转动几下,点了点柔软的纸张,终究是没有下笔。

  桌角有一尊光滑如脂的白玉摆件,那是舅舅送他的成年礼物。

  白玉将头顶水晶灯分散的光线重新汇聚到他脸上,将他的脸照得也如玉一样丰润。

  他开口,声音温和,表情却依旧冷漠,低声给自己说道:

  “怎么就忘了问他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碎碎念:

  耐尔和齐亚最多算逢场作戏,对彼此情感复杂,没有真正的爱情,毕竟他们的时代背景太绝望太压抑了。所以就是相当于在虚构小说中虚构电影的角色,下章就下线了,不算副cp哈。

  至于卡尔给费谢尔和钟亦看这部电影,就是为了给他们揭开电影编排粉饰之下的真相,至于更深层的目的……也属于“计划”中的一环。

  写到这我也没想到这本书里这么多角色都有八百个心眼子,尤其是大心眼头子钟亦,狠起来连自己都骗,唯一受伤的只有小作者的脑细胞。(哭哭)

  不过好在电影过后就要进入后期大主线了,冲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