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殊说要重新像普通人一样谈恋爱, 但事实上他也没有谈过太多恋爱,仅有的一次还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

  他需要和乌憬一起重新学会怎样谈一段健康且长久的恋爱。

  而在学会之前,首要做的事就是下山。

  这倒不是白殊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 知道真相后, 他对寨子的感情很复杂, 这里带给了他恐惧,但也帮他收获了家人,看到了别人的善意。

  他以后还会来这里,只是现在他在这里待的足够久了。

  下山还要面临着一个小问题,尽管乌憬已经牢牢抓住了唯一的机会, 但想是一回事, 做又是另一回事。

  他无时无刻不紧跟着白殊,像是怕他会突然从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他看着白殊收拾行李, 将屋子里属于他的东西一件件收起来。

  这举动不亚于疯狂踩踏他的神经,越过他在心里给白殊设置的高压线,他需要付出极大的自制力才能忍耐下制止他的冲动。

  白殊能愿意重新和他在一起,且是以长久的在一起为前提的,这是他做梦都在期望的事。而现在这件事真的要发生了,他一边感到狂喜, 一边劝说自己耐心一点。

  乌憬在心里深呼吸,面上的表情快要僵硬成了一樽雕像,那双橙黄色的眼瞳明明灭灭,半个身子都隐藏在了昏暗里。

  白殊来这里带的行李并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他订了回去的机票, 今天就得下山。

  收拾好行李, 一转身就对上浑身都快隐匿在黑暗里的乌憬了,从白殊说他们都要学着谈一场普通人的恋爱后,他就再也没有跟乌憬有过任何亲密举动。

  重新这个词意味着一切都要从头再来,乌憬能理解,可仍然感到惴惴不安,他像被人类圈养后系上项圈的野兽。

  一旦那个人类说要和他重新建立平等长久的关系,解开了脖颈上的项圈,他的四肢就好像退化了,感到手足无措。

  “我走了。”乌憬的僵硬和克制只要眼睛没瞎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在为了能和他在一起而克制。

  白殊意识到了,可这还不够,乌憬的思维和人类有差距,不直说他很难理解,他可以接受一时,不代表乌憬的一些行为他能接受一辈子。

  刚开始顺序就错了,他先认识的是人类乌憬,再认识了怪物乌憬,所以他接受不了,现在他要重新认识怪物乌憬,再一点点爱上他。

  甚至是具象化到那条蛇,而不是他伪装出来的任何一个皮囊。

  白殊紧接着说:“我现在下山在机场附近的酒店住一晚,赶第二天一早的飞机,你不能随随便便出现在我身边,以任何形态,不能入我的梦,不能一直看着我。”

  他几乎将乌憬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乌憬脸上的表情有点难看,他确实是这样想的,放白殊离开,但仍然会注视着他,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呼吸他身边的空气。

  反正他无所不能,没有人类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乌憬沉默,一秒、两秒,像无声的僵持,短短几秒后,他低下了头颅:“……我会想你。”

  白殊静静地看着他,他和乌憬在一起时只以为他是普通的苗疆少年,最多和蛊术有点牵连,但还是普通人:“总要克服的,我们以后不可能每分每秒都在一起,我不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我是独立的个体,我会有自己的人生轨迹。”

  如果只是分开几天时间都无法忍耐,上学、工作、出差、跟朋友同事聚餐,这种肉眼可见的每个人都会遇见的事,到时候该怎么办?

  白殊一直是个向往自由的人,他不能接受往后余生都活在怪物的阴霾里,所以绞尽脑汁想让怪物们打起来,他无法时时刻刻活在别人的笼罩下。

  乌憬可以随时随地出现在他身边,可以进入他的梦,将他从里到外都打上他的标记,白殊不是不能接受,是要得到他的许可,但不是在现在。

  现在他只想让乌憬退步。

  乌憬有点焦躁,他没办法忍耐让白殊离开他视线太久,过年那段时间,他也时常注视着他,只是后来将心思放在了白殊发给他的电影上,可看电影仍然是在做和白殊有关的事。

  让他彻底失去白殊的踪迹,他做不到。

  乌憬垂在身侧的手指都在痉挛,身体像被撕扯、重塑、再撕扯,最终定型:“我可以一天只看你一次。”

  白殊知道这已经是乌憬能做的最大退让:“一次半小时。”

  半个小时在乌憬眼里连一眨眼的时间都算不上,微微蹙眉:“太短了,白天晚上一共二十四小时,我只能看你半个小时。”

  ……他没有让他把睡觉的时间也算上,算了,他本来也不需要睡觉:“那就一个小时。”

  白殊认真地看向乌憬:“信任是很难建立的,这一次如果你再欺骗我,哪怕是祈愿变成了你的新娘,我也会想尽办法逃离。”

  乌憬因为他的话心尖一颤,那些焦躁和看不到白殊的不满,在这句话面前被击溃得一败涂地。他肃着脸沉沉点头,在心里警告自己绝对不要再犯,不管他有多想念白殊,都必须像普通人一样谈恋爱。

  白殊带着行李走出去,村民们听到消息,不约而同地走出来送他。

  离开前他望着这座宁静古朴的村落,沉静下来后才察觉出这里真的很美。

  夕阳的晚霞在天边留下大片瑰丽的色彩,个人整个村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霞光,他看到站在寨子门口望着他的村民,里面有他外婆,还有乌憬。

  风吹拂起他的碎发,露出漂亮的眉眼,他的心里升起一股他也无法形容的情绪,那些或眼熟或陌生的脸庞映在他的瞳孔里,白殊无比郑重道:“我要回去了,这些日子麻烦你们了,谢谢。”

  村民们笑着说不用,他们早就和白殊的外婆相处成了一家人,这点忙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果神明不接受他作为新娘,那他们也没办法的。

  白殊再次跟他们道谢,转身走了,他没有让乌憬送。

  他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要思考怎么才能找到合适的相处方式。

  这次是真的能离开了,白殊心里反倒生出了不舍,走了好远回头,已经看不到远达寨,他暗暗想着等放假或许能再回来。

  他下了山坐了车到机场附近,最近各个学校都陆续开学了,不算旅游旺季,很容易就订到了酒店。他刚把行李放下,给手机充上电接到他妈妈的电话。

  白殊盯着嗡嗡作响的电话看了几秒,伸手接了起来,电话接通,他妈妈带着哭腔的嗓音响起:“你外婆告诉我了,殊殊,对不起……对不起。”

  白殊在听到他妈妈声音的那一刻,心脏就被一双大手紧紧捏住了。

  他对他妈妈的感情其实一点都不复杂,他会被怪物缠上是因为他妈妈向神明祈愿,没有提前准备祭品,所以他变成了神明的祭品。

  可是他知道,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他的时候一定比任何人都疼,那个时候她一定比自己现在还要无助。

  她每天还要沉浸在胆战心惊里,怕神明责罚,怕因为一念之差,夺走她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

  他没办法怪她,没办法听到这一句对不起。

  如果乌憬的存在让他有了活命的机会,他们的逻辑并不相同,所以他愿意放下乌憬最初想要吃掉他、欺骗他的事,遵从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给他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那他妈妈则是给了他诞生机会的人,她或许会犯一些小错误,但就算是强大如神明也没办法完美。

  他喜欢这个世界,他从小到大长到现在会有一点不快乐,更多的是对生活的热爱,他也喜欢给予他生命的人。

  他握着电话的手用力到发白,摇头:“没事的妈,我没事,你看我现在还是好好的啊,我买了回去的机票,你看到我就知道了,我什么事都没有。”

  他一遍遍地说着安抚的话,仍然听到了那头泣不成声的哭声。

  白殊妈妈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在怀孕时去远达寨就好了,如果去了小心一点,或者提前准备好祭品,可是没有如果,她只能在心里祈祷,希望神明放过她的孩子。

  她不敢告诉白殊这件事,她怕,怕到连提起远达寨他的家乡都不敢,他是在那里出生的,却因为她一直不能回去。

  在接到她妈打来的电话时,她这么多年的侥幸都被粉碎得一干二净,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在听到白殊被村民们祈愿给了神明做新娘后,顿时泣不成声,成为了神明的新娘就注定不能背叛,因为神明的独占欲绝不会允许归属于自己的人背叛自己。

  即便现代社会也是一夫一妻制,在感情里背叛会遭到唾弃,但除了极端的人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只是这样比起做祭品确实好了许多。

  神明早就实现了她的祈愿,她不敢再奢求更多。

  白殊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将他妈的情绪安抚好,告知他的飞机时间,约定了来接机才挂断了电话。

  他走了山路,又赶了车,刚刚情绪起伏过大,困倦一点点爬上来,洗了澡后就去睡了。

  没有被注视的感觉,窗户外的天气一切如常,也没有做梦,他一觉睡到被闹钟叫醒,白殊起身后缓了一会儿,朝着窗户边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里是看不到远达寨的,但他却像透过这些迹象看到了乌憬的努力。

  -

  白殊下了飞机远远就看见他爸妈,今天不是周末,他们翘了班,一看到白殊就拉着他从头到脚地打量,白殊妈妈更是激动地一把抱住他。

  白殊轻轻拍着他妈的背安抚,等到她缓和下来情绪后,一家人前往提前订好的私房菜馆。

  白殊妈妈已经在电话里知道了很多事,她看着白殊的脸庞,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夹菜:“瘦了。”

  白殊摸摸自己的脸,有点无奈是不是所有父母看自己的孩子都觉得他在外面会瘦,事实上他在远达寨基本没什么事可做,虽然没长胖,但也绝对没瘦。

  但知道是妈妈的好意,白殊笑着夹起来吃掉了,他吃饭时他妈就一直在心疼的目光看他,白殊放下筷子:“妈,我真的没事。”

  他被乌憬缠上的那段时间,害怕肯定是有的,真要说受了什么伤反倒没有。

  白殊妈妈点点头,仍然忍不住心疼他,父母心疼孩子是不需要受伤的,白殊什么都不知道,还一直在他们面前假装无事发生,她的心一揪一揪的疼,背过身擦了擦眼泪。

  想起什么似的,转移话题:“那你现在怎么办呢?你不是在谈恋爱吗?”

  比起白殊的生命安全,他一辈子不结婚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白殊以前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家人介绍乌憬,因为觉得还小,也不稳定,想了想:“妈,是他,我交往的那个人也是他。”

  白殊妈妈轻易就听懂了,震惊地瞪大眼睛,捂住嘴巴,村里的人不知道白殊和神明有过怎样的牵扯,她却一下明白了早在那么久之前白殊就被牵扯了进来。

  她攥着白殊的手,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抱住他:“我不知道你和……那位之间的事,有些事情或许早在二十年前就注定了。但是,但是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感到难过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妈妈会帮你。”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不知道白殊怎么会跟神明谈恋爱,可她能看到白殊谈恋爱时亮晶晶的眼睛。

  她那么贪婪,不仅希望她的孩子能平安、还要幸福。

  -

  白殊回了家,距离开学只剩下几天,他天天都待在复习下半年的功课,每天在知识的海洋里过得很充实。

  他没有去想乌憬,没有去联络他,没有提起关于他的任何一件事。

  重新开始意味着一切都是崭新的,他愿意给乌憬重来的机会,也意味着过往那些好与不好全都被他抛弃了。

  他不能只记得好的部分,也不能只记得坏的部分,可通通记得又让他心绪复杂。既然如此,还不如将那些欺骗、甜蜜、身体紧贴的纠缠,全都抛弃。

  他要见到最真实的乌憬、最疯狂的他、最肆意的他……也是最克制的他。

  他一直以来见到的或多或少都是伪装出来的乌憬,他要见到他的所有好,所有不好。

  他只跟他的本源谈恋爱。

  但他还想要那个隐藏在人类皮囊下的本源,为了他学会收敛那些会让他感到困扰的行为。

  …

  远在这座城市的千里之外。

  乌憬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白殊,他真的连人类眨眼的频率都省去了,他的脸上隐隐冒出点像黑色的细线一样的东西在游走,视线黏腻得仿佛能拉丝。

  他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能注视白殊,他不能随时随地出现在他身边,不能出现在他梦里。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短短一个小时对他来说无比短暂,可距离下一个一个小时又漫长得让他感到了煎熬。

  他无数次产生了一个念头,白殊不知道的,哪怕他二十四小时注视着他,他也不知道的,可一旦他这样想,脑海里就会回忆起白殊离开前留下的话。

  他就像投鼠忌器一样,只欺骗过一次,那样的代价就令他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他不能欺骗白殊,只能忍耐。

  思念的情绪在他的胸口不断蔓延,致使着他去做点什么,他的理智摇摇欲坠,仅靠重新开始这四个字维持着理智。

  但那些黏腻的肢节无孔不入地侵入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是理智的,在白殊离开前。

  他的离开像带走了他名为理智的那根弦。

  可他还没想好怎么办,他不懂情爱,他的所有感情来源都是从白殊身上获得的。

  但在这之前,他得想个办法见到白殊,出现在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