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晚上的飞机,陈淮今天去公司开会,林暮留在家里收拾东西。

  大号黑色行李箱打开,平铺在床上,林暮东西实在少,只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北城冷,陈淮衣柜里没有几件厚衣服,两个人平时往来经过最冷的地方是地下停车场,没意识到要买冬季外套。

  林暮给他多塞了几件羊绒衫,怕陈淮用不惯自己的洗漱用品,又把浴室里他常用的那些东西都打包起来。

  再折返回衣柜边上的时候,不经意在角落里看见被防尘袋罩着的衣服,于一众裸奔的定制服装中稍显特殊。

  ——是前段时间自己给他的那件,被洗干净挂起来,打开袋子后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正好回去下飞机之后能换上,这样不用重新买了,不然林暮还想着等会出门去给陈淮临时买一件。

  北城下了个飞机就是另一个季节的温度了,跟京北的冬天不是一个等级,没羽绒服不行。

  本来不用这么急回去……但林暮前几天接到了一通特殊的电话。

  对面的老人声音比多年前最后见面的时候苍老许多,先是客客气气地询问他是不是林小一,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经过漫长的寒暄铺垫,终于问了最重要的那句:“你想知道她的墓地在哪吗?”

  林暮不记得他后来又说了什么,总之对方想用一个地址,换来跟林暮在北城见面的机会,林暮没有拒绝。

  当年他没有捧到母亲的骨灰盒,也没能留下一张母亲的遗照。

  林晓依不喜欢羊淮山,林暮没有给她在山中立碑,只会在每年那日去路口烧点纸,告诉林晓依自己有在好好生活。

  手里唯一一张照片,是在实验室陈南平桌上的那张,夹在那本日记里。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亲眼看到林晓依的墓。

  东西收拾起来很快,放在门口,林暮靠在门上给王宇发消息,问他中午有没有空,约个饭。

  发送成功,抬眼看到玄关柜子上的手表,脸色变了变,昨晚回来在门口发生的事全冒出来,他小声骂了句混蛋,把手表抄起来走进书房,桌下有个保险柜。

  陈淮前段时间塞给他几张卡,一些产权合同,林暮当场懵掉,最后是被陈淮带进书房,手把手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录入虹膜与指纹,把一堆巨额资产锁了进去。

  表也贵的,陈淮之前有一次晚上摘了放在床头,林暮只是拿起来看一眼,陈淮第二天就给他弄了个同款,表盒上印着PatekPhilippe,林暮偷偷在网上搜,看到搜索结果倒吸一口凉气,当即连盒带表塞进保险箱。

  一个弄不下来的镯子都够林暮紧张的,自己已经是行走的几千万了,可不能再往身上乱添东西。

  好在他找到了合适的黑色弹力发圈,宽的那种,套在镯子上没红绳那么显眼,还能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

  电话嘟嘟响,是王宇回过来的,林暮接起。

  “你个小王八蛋!啥时候来京北的?今天?咋不告诉我一声呢!在哪呢?我坐地铁接你去!”王宇又骂他几声,旁边有个女生说了几句话,王宇语气变得特别正经,“好兄弟,您在哪,哥们马上去接你。”

  “不用,我约个地方碰面吧。”

  “好!”正经不过三秒,王宇突然开始傻笑,“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有个好消息,但我不告诉你,等见面给你个惊喜。”

  林暮走出小区,坐上公交时给陈淮发了张自拍,死亡角度,配文:去见宇哥,你什么时候忙完?我去公司找你?

  陈淮没回,应该是在忙,林暮把手机揣回兜里。

  工作日车上人不多,林暮坐在后面靠窗位置,有了些看风景的心情,楼与楼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这是国内最发达的城市之一,以远超其他城市数十倍的DGP吸引一波波前赴后继的年轻人。

  可这里的天太多时候是雾蒙蒙的,路上行人急匆匆,林暮找不到归属感。

  中午饭店基本都在休息,约定的位置在一家咖啡厅,林暮到了地方拿着手机正核对名字,王宇已经迎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女生,身影被他庞大的躯体挡住。

  林暮好奇地向后探头,王宇“诶~”的一声挡住,“不给你看~不给你——诶哟,我的胳膊,断了断了——”

  “别装啦你。”女生又照着王宇说断了的胳膊拍一下,从人身后走出来,“林暮……你好,又见面了。”

  林暮哑然,看着熟悉的面孔半天蹦不出来一个字。

  “啧,干嘛呢干嘛呢,”王宇护着小崽一样把女朋友挡住,“知道你嫂子好看,那也不能这么看啊!”

  “……傻叉。”林暮冷漠无情丢下俩字,跟女生点了个头。

  三个人坐在角落,王宇兴奋地不得了,嘴巴没停过,讲女生是怎么仙女下凡突然拉着行李箱出现在他家门口,含泪抱着他说我们复合吧,讲命运是多么多么奇妙。

  “原来是因为她妈妈出了事才走的……我就知道,宝贝不会无缘无故抛弃我,嘿嘿嘿,现在伯母已经完全康复了!林暮,过几天放假,我们准备回老家见父母了,你也早点找个女朋友吧!”

  女生表情局促,但也没打断王宇说话,算是借着王宇的口给林暮一个交代。

  等到王宇去洗手间,女生才主动说了坐下的第一句话:“对不起,也谢谢你,没有把之前的事告诉宇哥。”

  “嗯。”林暮端起杯子喝口咖啡,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得提醒你,王宇有权知道实情,两个人之间想要长久走下去,互相坦诚很重要。”

  “我知道!”女生放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咽了口唾沫,说:“我们老家的房子卖了,手术费用医保报销一部分,而且……而且我已经复职了,在陈总另一家新公司,谈下来的单子分成也很多,顾总借我的钱……我已经还上了,我会找机会跟宇哥坦白。”

  林暮听到陈淮的名字,楞了一下,放下杯子,看向窗外,心里的猜测其实已经落实的差不多。

  “那提前祝贺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轻声说。

  王宇他们两个下午还得回公司上班,林暮与他们告别,在路边漫无目的地走。

  他是怎么一步步来到京北,跟陈淮无数次偶遇,爆发误会的,叶澄的话,顾昭的话,一条条断开的线头仿佛寻到同一个根源。

  但愿自己也能等来对方的坦白吧,林暮想。

  陈淮的电话打过来,问林暮在哪。

  林暮往四周看看,报了个地名,陈淮要来接他,林暮问:“你忙完了吗?”

  “嗯。”陈淮在走路,背景从喧闹到安静,林暮听到车辆解锁的声音,对方的脚步有些匆忙。

  “好,那我在这里等你吧,刚好附近有个公交站。”

  “很快。”

  电话连着,两个人都没说话,林暮看来往的车流与行人,直到陈淮的车停在他面前,落下车窗。

  林暮就坐在公交座椅上,手机放在身旁,两手支着椅子,耸肩与陈淮对视。

  “果然很快。”林暮笑,捡起手机,陈淮帮他开了副驾驶车门。

  坐进去,低头扣安全带,刚扣上,手被按住,陈淮捧着他的脸亲过来。

  陈淮身后车窗降到一半,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穿过去,路对面有结伴走路的女孩看过来,林暮猛地往后躲,脑袋结结实实砸在陈淮迅速垫在车门边框的手背上。

  “有人……”林暮心虚给人揉手。

  陈淮垂眼看了下,没吭声,过会,声音有点冷:“再不走违章了。”

  “哦哦。”林暮乖乖坐好,车子启动,他问:“我们去哪?直接回家吗?”

  陈淮看他一眼,想起什么,目视前方:“我姐回国了。”

  “陈老……不是,陈雪姐?她回来了?什么时候?现在在哪呢?”

  “今天上午,在半山别墅。”

  “……”得,开始惜字如金了,林暮小声问:“不高兴了?”

  “没。”

  吧嗒。

  陈淮猛地一踩刹车,林暮吓得攥紧扶手,“怎么了!”

  “红灯。”陈淮面不改色,转头看向林暮,视线略过林暮身后的车窗,语气平静地说,“可以再来一次吗?防窥膜,外面看不到。”

  再来你妹啊!

  林暮把人的脸掰回正位。

  再用余光偷看,某人嘴角微微扬起,看来是哄好了。

  当年在饭店打工,同事教他怎么哄女朋友,林暮没往心里去,忘得差不多,就依稀记着这个,没想到这么管用。

  再一个红绿灯,车辆停下,陈淮刚扭头,林暮立刻条件反射回答:“不可以。”

  陈淮:……

  接过陈淮递过来的手机,林暮看到陈雪发消息给陈淮,说妈让她问他们下午走之前要不要去半山别墅吃个饭,问小一现在有没有跟他在一起,好久没见了,过得怎么样。

  随后又补充道:母亲也在,如果小一介意,你们就不要过来了,路上小心。

  林暮看完,刚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陈淮已经把手机接回去发了语音回复对方:“不回,你们吃。”

  “不是。”林暮把手机抢过来,“我刚刚不是说这个不可以!”

  他把消息撤回,也不知道陈雪姐看到没有,车辆快要驶入小区,林暮松开满是指痕的手心,跟陈淮说:“去一趟吧。”

  掉头前陈淮非常纵容地跟他说:“不想去就不去,什么都不需要在意,你有做出任何选择的权力。”

  “去吧。”林暮说,“我想去看看陈雪姐。”

  半山别墅。

  林暮抓抓并不乱的头发,理理板正的上衣,想起王宇说去女朋友家要带礼物,迟钝地问陈淮:“我是不是应该买点东西……”

  陈淮定定看着他,几秒后,轻飘飘地问:“你现在是准备见丈母娘啊?”

  车门甩得很响,见个鬼的丈母娘,林暮自如地穿过花园走向别墅,走出一段,回头看向陈淮,一身正装,步伐松散,走出悠然自得的韵味,看向他时温柔的目光来不及收回去,林暮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上学的时候。

  某节课上,张希颜问他,陈淮是不是做丈夫的好人选。

  林暮当时心里默默想,能不能做丈夫不知道,但真的很适合做老婆。

  如果是这样……那说今天见的是丈母娘,也没什么问题。

  有人偷偷爽了。

  对于许雁婉,林暮没有过多的情绪,只能说误会太多,厌恶不至于,但怎么都喜欢不起来是真的。

  他等陈淮走近了,与人并肩向前,林暮看着旁边光秃秃的树杈,看脚下地板缝隙中的鹅卵石,状似不经意间问陈淮:“我们这算见家长吗?”

  没人不知道见家长是什么意思,就连林暮这样人际交往一塌糊涂的人都知道。

  规律的脚步声踢踏踢踏,见到别墅房门了,许雁婉正巧推开,林暮下意识停住。

  陈淮在他身侧一同站下,定定地说:“算。”

  ·

  今天的许雁婉有些不太一样,林暮没有天真到认为她是来迎接自己,许雁婉也没让他失望,推开门什么都没说,便转身回了屋子,跟他们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林暮与陈淮对视后跟着进去,林暮看着人的背影,这才知道哪里不一样了,许雁婉今天没有化妆,也或者画得很淡自己没看出来。

  她一改往日具有视觉冲击力的着装风格,穿着柔软的米色宽松毛衣与阔腿裤,整个人显得非常……松弛而平静。

  这与林暮印象中许雁婉精致锐利的形象十分不符。

  陈雪从电梯迎面走出来:“我还以为你们还得晚一会能到,你们先坐,吃点水果,我去叫张妈准备上菜。”

  许雁婉已经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

  陈淮带着林暮坐下,将林暮放在较远的一侧,给他手里塞了几颗青提。

  母子俩都没有要张嘴的意思,陈淮只顾玩林暮手,许雁婉目光撇过来几次,林暮僵着胳膊想抽走,被陈淮牵得很紧。

  林暮尴尬得想要原地消失。

  最后还是他硬着头皮,用力把牵在一起的手压在身后,不冷不热地说了声:“阿姨好。”

  许雁婉身体一顿,后背靠在沙发上,“嗯”一声算是回应。

  “几点的飞机?”许雁婉问陈淮。

  陈淮不出声,林暮看看陈淮,使劲捏他一下,眼神示意他“说啊,问你呢!”

  “九点。”陈淮道。

  “在聊什么?”陈雪从客厅外走进来,“很快,十几分钟就好,怕耽误你们起飞,菜品提前备好的。”

  大救星来了。

  陈雪站在林暮边上,林暮连忙推推陈淮,示意他往另一侧让一让,陈淮抬头,又看看陈雪身后那一排沙发,被陈雪调侃:“怎么,我不能坐这边?”

  不情不愿挪了一块。

  陈雪问林暮:“是不是胖了点?”

  “有吗?”林暮摸摸脸,“没注意。”

  “我看下巴上像是长了点肉。”陈雪撩了一下耳边滑落的头发,“想吃什么让小淮给你做,前段时间出国我吃不下饭,才知道他厨艺那么好。”

  “啊,”林暮其实面对聊这个的也招架不住,家长里短的,奇怪,太奇怪,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他忙,我也能做一点。”

  陈雪又对他说什么,林暮认真应付着,突然,许雁婉站起来,对陈淮说:“跟我上楼一趟。”

  语气神情都很严肃,陈淮顿了顿,松开林暮,告诉他:“我很快就下来,你跟我姐聊一会。”说完示意陈雪。

  “放心去吧,丢不了。”

  林暮看着两个人消失在拐角,心里七上八下,陈雪也收起调笑。

  “小一,你们,现在挺好的?”问得很小心。

  “挺好的。”陈淮走了,林暮就往陈淮先前坐过的地方移动,拉开一些让自己舒服的距离,还是忍不住往他们消失的地方看,“他们……”

  陈雪回头看一眼,安慰林暮:“没事。”

  “其实今天这顿饭是母亲让我问的。出国后发生一些事,父母那一辈的误会,算是解开了。”陈雪叹气,“母亲她的脾气……太倔吧,不然当年也不至于跟父亲总是吵架。”

  林暮没有对此发表评价,只是安静地充当倾听者。

  “知道自己错了也放不下身段,她一直是这样的,父亲瞒得太好了,母亲知道了还是有怨气。”

  林暮摸着手里的水果,冰凉的果肉已经被他捂热,他难免想到先前陈淮说过的话,不禁感叹母子俩相似的地方挺多的。

  陈雪口中的许雁婉陈南平,上学时期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不顾外婆反对也要跟穷小子在一起,放在她那样的家庭,如果不是家人对她足够宠爱,她是连自己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的。

  难得放下身段获得的感情终止于一场难以避免误会,待到知道真相的那天,陈南平已经离世,许雁婉该是什么感受,林暮不愿细想。

  “公司破产,又得知父亲实验室那些消息,母亲生了一场大病。”陈雪扼腕,“小淮也被带走,治疗很久,配合地参与很多生物实验,我差点以为天要塌了,还好都过去了。”

  “如果不是小淮,我们现在还蒙在鼓里,”想了想,陈雪说,“小淮也许,真的很喜欢你。”

  林暮紧张地捏爆一颗青提,手忙脚乱地抽纸擦手,他自己乱想是一回事,从陈淮家人,自己尊重的的长辈嘴里听到这种话,足够林暮震惊了。

  陈雪递给他一张湿巾,林暮低头擦指缝,难堪地头都不敢抬。

  陈雪摸摸他的头:“其实这话不应该我来说,但我想小淮那性格,没人说,你或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知道。”

  林暮蓦然抬头,把湿巾攥在手里,端正地坐好。

  “放松些,别紧张,都是过去的事,你们好好的,我希望他跟你,你们都能好好的。”

  原来他们出国避风头是假。

  真实情况是陈淮早早配合国内,在国外布了局,将常年与许雁鸿他们联系合作的境外犯罪集团揪了出来,同时打着合作的旗号,暗中收集证据,几乎将他们一网打尽。

  随后又将近年秘密开发的实验项目成果上交,答应配合进行一切处于合理范围内的人体实验,用以验证实验报告的真实性。

  这么多的筹码,换来的只是要求当年实验项目公之于众,参与人员署名,一个不落。

  更多的内容陈雪不得而知。

  原来,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过那么多……

  揪犯罪团伙,当实验对象,无论哪一件事,光是想想,林暮都感觉是非常困难的事,实验对象是那么好当的吗?

  所以新闻里总是提到CH,那就是陈淮没错。

  “小淮他回国前,精神状况评估测试已经能在99%的时间里维持正常水平,你不用怕他会伤害你,他控制的很好。”陈雪侧过脸,“我知道我说这样的话有些不负责,但他怎么说也是我弟,我希望他能快乐。”

  “他为什么……要进行精神状况评估……”林暮脑子乱,问得断断续续,他依稀知道陈淮的情绪肯定有问题,但一直都不知道更具体的情况。

  “你不知道?”陈雪意外,“不应该……他没跟你……”

  陈雪还想说什么,林暮却缓了口气,声音有点哑:“没事了,陈雪姐,不用说了。我想等他,自己跟我说。”

  ·

  陈淮跟许雁婉先后下来,林暮已经整理好情绪,陈雪去餐厅看上菜情况,路过陈淮的时候拍拍弟弟肩膀:“还给你。”

  林暮装得不是很好,被发现了。

  陈淮轻声问他怎么了。

  林暮摇头说没事,问陈淮谈好了吗。

  “嗯。”陈淮放下手里的文件夹,“如果不舒服我们就先走。”

  “没事。”

  恰巧陈雪说饭菜已经上齐了。

  “走吧。”林暮拉着陈淮起身,许雁婉站在拐角处等了他们一下,待二人靠近一齐走进餐厅。

  饭桌上没有讲话的习惯,陈雪给陈淮盛了碗鸡蛋羹,讲说:“母亲嘱咐张妈特意蒸的,说你爱吃。”

  许雁婉手腕细微地抖了下,很快恢复如常,没有否认。

  陈淮将那碗鸡蛋羹递给林暮,不咸不淡地说:“是林暮爱吃。”

  林暮瞬间成为焦点,陈雪许雁婉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硬着头皮推回陈淮面前:“你吃。”

  陈淮没拒绝。

  林暮如坐针毡,好在很快吃完离开了,陈雪送他们出门:“祝你们一路顺风。”

  “谢谢。”

  坐回车上,林暮终于放松,陈淮打开顶灯,将文件夹递给林暮。

  “什么?”林暮解开袋子上缠绕的白线。

  车辆启动,越过别墅大门,林暮从里面抽出一份股权无偿转让(赠与)协议书,末尾已经签好许雁婉的名字。

  乙方写着的是——林暮!?

  “这这,我,你妈,不是,你母亲……”舌头都要打结了,林暮努力维持镇定问,“这是什么意思。”

  陈淮扭头看一眼,把林暮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乱的头发捋顺,心情变得有些好:“迟来的见面礼,想收就收,不想收就撕了。”

  ???

  什么?什么见面礼?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

  “她准备的都是首饰,用不上,才想到这个。新公司,但前景不错,看你自己意思。”

  林暮回家把协议书也锁进保险箱,梦游一样跟着陈淮上了飞机,两个多小时下机,在更衣室换了羽绒服。

  其实出了大厅很快就上车了,没有很冷,林暮跟陈淮坐在后排。

  他把窗子打开透气,呼吸到熟悉的冷空气,车灯扫过路边都是积雪,清醒一阵,林暮把车窗关上,靠近陈淮。

  不确定地问:“你说她送我见面礼,是什么意思啊?”

  陈淮搂着他:“你说呢?”

  林暮看了一眼司机,两个男的搂搂抱抱虽然奇怪,但其实也还好,现在明显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的见面礼?”做贼一样的声音,说悄悄话呢。

  陈淮偏要使坏:“没听清,什么?”

  “丈母娘……”林暮几乎用气声在说。

  “还是没听……”

  “陈淮!”林暮闪开,离人远远的,“不说了。”

  陈淮把人重新捞回去,靠在林暮肩上,小声说“是”,说“就是丈母娘的见面礼。”

  “满意了?”陈淮很近地贴着林暮的耳朵,叫了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老公。”

  林暮呆了足足有一分钟,僵硬移动脖颈,缓缓抬手捂住自己左半边彻底麻掉的耳朵,像个控制程序失灵的小机器人。

  “你别乱叫……”有了那声称呼,林暮都没办法凶陈淮了。

  他往车门边蹭蹭,头靠着玻璃,把帽子扣上,一只手被陈淮牵着,另一只手缩进袖子里,整个人像蜷缩在羽绒服中的寄居蟹。

  陈淮也不继续恼他,没规律地揉林暮手指,手从袖口钻进去,摸胳膊。

  途径灯火通明的便利店,林暮叫停,说话很不流畅地问陈淮:“你,你饿吗?家里,没有,吃的,要不我,我去买,买一点?”

  “你饿吗?”陈淮反问,他们上飞机之前刚吃过,“饿就买点。”

  “好,我饿。”林暮推开门,陈淮想跟着下车,林暮立马给人推回去,语气强硬,“冷,你别,别出来,我自己去。”

  走两步,又回头,告诫从车窗往外看的陈淮:“车里等着啊,不然我,生气了。”

  穿着大大羽绒服的男生,四肢不太灵便地往超市走,陈淮皱了皱眉,发觉林暮像是同手同脚了,刚想提醒,却见人脚步一顿,突然跑起来扎进去。

  很快出来,手里提着黑色塑料袋。

  “往里面点啊你。”林暮推陈淮,坐上车,把袋子放在自己脚下,帽子又扣上,缩进衣服里。

  车辆行驶摇摇晃晃,林暮睡着了,抵达目的地,被陈淮叫醒。

  没等林暮彻底清醒,陈淮从另一面绕过来,打开门,弯腰把林暮直接抱起来,顺手拎着方才买来的东西,另一只手拉着行李箱。

  走了没几步,林暮挣扎起来:“放我下来,这天结冰了,路滑。”

  “不要。”陈淮少见地任性,“你不挣扎不会摔。”

  飘小雪了,月光明亮,林暮没再动了,看着两边的墙壁倒退,这条胡同跟七年前没什么两样,他们又回来了。

  真好,他们又回来了。

  开锁,进门,开灯,关门。

  两个人挤在小小的玄关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林暮背手锁门,咔哒声打破沉闷。

  陈淮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柜子上,去开了窗通风。

  他跟上次表现得完全不同,像是对这里熟稔到不行,擦桌子,擦床,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被大袋子封起来的被褥,铺上电热毯。

  电热毯开关推上去的时候,两枚红灯亮起,还是好用的。

  林暮趁人干活的时候把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用外套包着卷起来了放在角落了,给陈淮装模作样打下手。

  不大点的小屋,随便收拾收拾,十几分钟就好。

  “饿吗?”陈淮问他。

  林暮摇头,摸摸鼻子,有点凉,陈淮转身上床把窗户关上了。

  “我去洗澡!”

  等陈淮转回来,人已经钻进洗手间,拉上门,啪地声音很响,关太急了,拉门撞上又弹开一块,陈淮看见三根手指偷摸伸出来,把露出一道缝隙的门重新拉上。

  热水器都没开呢,洗手间灯也忘开了,林暮站在很暗又狭小的空间里懊恼。

  手里捏着刚才买的作案工具,一想起来脸上还发烫,店员的眼神一副我很懂你别急的样子,林暮连型号都没看清,随便捏了几个小盒子就丢收银台了。

  啪。

  灯亮了。

  “有热水吗?”陈淮在外面问。

  “有!”林暮下意识把东西背过去,这门没锁,太没安全感了,“你别进来啊。”

  陈淮没理他。

  磨蹭太久了,陈淮几次走到门口,都被耳尖听到脚步声的林暮吼住,折回床边。

  声音也越来越不对劲,陈淮开始担心。

  又一次敲门,林暮很凶地骂他:“别敲了,烦不烦。”但没等陈淮回去老实等着,又听里面说,“把灯关了。”

  陈淮照做,整个屋子陷入黑暗时,面前的拉门唰地打开,他被人一把扯进去。

  “陈淮……”林暮的声音不太稳,泡久了含着水汽,他拉着陈淮的手,“我弄不好……你帮我……”

  热度扑面而来,一管东西被林暮塞到手里,沾染满手滑腻。

  陈淮听到自己同样被水浸透的声音问:“这是什么?”

  林暮不说话,挤在他手上,用实际行动告诉他。

  ……

  从浴室里出来,林暮已经没力气了,缺氧一样脑袋晕着,外面比里面冷很多,但马上被陈淮放进被子里,电热毯开了有一会,很热乎。

  陈淮把湿透的衣服脱了扔在桌子上,走之前被林暮勾住手指,被子里的人咕哝着问:“都这样了,你还要去洗冷水澡吗?”

  林暮很不自信那样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正常,所以不,不想……唔——”

  从下巴到耳后被一只手包裹着,暴露在空气中有一会的手带点凉,林暮想到这只手刚刚做过什么,酸意从后背往上蔓延。

  黑暗里陈淮起伏的背脊绷出力量的形状,林暮脑袋一点一点的被动承受亲吻。

  被松开的间隙里,林暮继续不知死活地说:“如果你嫌弃……就算了。”

  陈淮手指插进林暮头发里,他还站在床边,湿透的裤子贴在身上,凉透了,但灭不掉燃起的火。

  “非要逼我?”

  头皮有点痛,他仰脸看着陈淮,不解地问:“真不要……我吗?”

  桌上湿透的上衣旁多了件裤子。

  黑暗中有人叹息,“林暮,开始就不能喊停了。”

  “好。”

  ……

  “我困了……唔——”喘不上气了。

  “最后一次。”

  “陈淮……你个……骗子……”嗓音颤抖。

  “嗯。”

  “我不要了!”完全哑掉。

  “老公。”

  “……”

  疾风吹动着雪花撞在玻璃上,敲打出声响,这场雪一直下到天光熹微,风停了,雪也疲倦地落回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