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安静对峙很久,林小一看向床尾的角落出神,黑暗中只能听见两道此起彼伏的,平缓的呼吸声。

  枕头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声音打破沉默,林小一拿起打开,昏暗的屏幕光映在脸上,照亮他疲倦的面容。

  他维持这样低头看手机的动作很久,终于,扭过脸去看陈淮。

  几乎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陈淮就站直了,走到床边。

  林小一仰视着陈淮,看得很认真,眼睛里面多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陈淮很快便蹲下去,这是两个人朝夕相处间产生的习惯,林小一不喜欢他太高,喜欢跟他平视。

  于是陈淮总是倾身,低头,主动放低姿态。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跟自己扯上关系呢,林小一想不通。

  他歪头,皱眉,小声不解地问陈淮:“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陈淮站起来,转身要去开灯找纸笔,林小一抓住他的衣服,让他坐在床上。

  “我会捡你只是个意外,”林小一说,“其实我有后悔过,但你会做饭,听话,又能赚钱,还能帮我提高成绩,所以我就勉强留着你了。”

  陈淮落在被子上的手在收紧,他死死盯着林小一,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

  “但你没有身份证,工作不能再做了。做的菜总是重复那几样,我不浪费时间去查菜谱,你就不会换新的,还总是发生各种各样的事,受伤,对我的朋友有敌意,连对林小……连对狗你都是那样,我攒的钱全都浪费在你身上了,你说怎么办呢?陈淮,要不……”

  要不什么?

  林小一说不出口。

  指甲用力扣进掌心,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说话的语气不要颤抖。

  陈淮的表情变得很可怕,很凶,呼吸也在加重。

  林小一忽然倾身靠近,跟他脸对脸,小声问他说:“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吗?还是说你要再咬我吗?正好之前的印子还没消呢,要不换另一边给你咬?”

  说这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头,自言自语地说道:“肩膀都是骨头咬着肯定不舒服吧……要不换脖子怎么样?反正我也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这么累。”

  “来。”林小一把脖颈送过去,“咬吧。”

  他听着耳边陈淮粗重的呼吸声,虚焦地看向别处。

  见陈淮一直没有动作,他又牵起陈淮的手放到自己脖颈边上:“要不你掐死我也行,反正你力气大。”

  陈淮指骨捏得咔哧响,手臂绷紧,林小一眼中全无惧意,他说:“你看你就是这样,我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你都要犯病,一犯病就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杀了我,我每天睡前都得提心吊胆的担心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手抽回去了,林小一叹了口气:“你家里人答应给我八百万,我觉得有点少了,但也没办法,要不出更多了。”

  “好多钱对不对,你搬货要赚一百多年,我靠兼职更是一辈子都攒不够。每天吃馒头,扣扣搜搜花几块钱都要心疼的日子我过够了,陈淮,要不你看在我捡了你,又养了你这么久的份上,给我个拥有新生活的机会,好吗?”

  他嗓子哑透了,后半段只剩气音,说完突然开始咳嗽。

  陈淮想要伸到他后背拍拍的手被他抓住,用力抵在胸口处。

  直到腰都咳得弯下去,贴在被子上,还是停不下来,于是林小一开始干呕,生理泪水被呛得涌出来。

  他在咳嗽的间隙里仍不放弃问陈淮:“行,咳咳……行吗?”

  陈淮没答应也没拒绝,面无表情地把手抽走,林小一连他的袖口都没抓住。

  他站起来,走到料理台边接了杯水,等林小一的咳嗽声停下后,凭着感觉伸手递给他。

  不知道从林小一的哪句话开始,他的世界突然黑了,一点光亮都看不到。

  又看不到了。

  林小一说的那些都对,陈淮没办法反驳,他知道林小一生气,生气了口不择言很正常,他不会放在心上,等消气就好了。

  咳嗽声停下好一阵,林小一迟迟没接他的水,他便摸索着,将杯子放在料理台上,径直走向床尾,脱鞋进到里面,背对林小一躺下。

  天亮就好了,林小一就会变回以前那个又可爱又好哄的林小一。

  可林小一此时看着陈淮背对他的身影,把手用力捂在自己嘴上,无声落泪,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清清楚楚看到陈淮刚刚拿着水杯面朝墙壁的样子——陈淮以为自己在那边。

  他就那样看着墙,嘴角崩得很紧,努力控制表情,走到床边的时候膝盖甚至撞到了床板才停下的。

  林小一知道他肯定又看不见了。

  下午跟陈淮家人沟通的短信就躺在手机里,明天上午,他们就会把陈淮接走。

  林小一试着问过,自己可不可以陪着陈淮做完手术,确认他没事了再离开。

  可他们说,陈淮做手术在国外。

  他们说知道陈淮跟自己的关系,错误的关系应该终止于陈淮离开北城的那一刻。他是陈淮的污点,他们是两个世界云泥之别的人,他们不愿计较不代表他们不能计较。

  他们说陈淮现在愿意留在他身边,不代表痊愈后也会,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

  他似乎被当成了那种诱导傻子发展错误关系的变态。

  他不是吗?

  林小一不知道。

  他搜索了什么叫同性恋,男的可不可以跟男的在一起这些词条。

  那些恶意谩骂透出屏幕穿透林小一的心脏,什么有病,恶心,不正常,林小一不敢想。

  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没有人告诉过他跟陈淮之间的感情究竟算什么,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带着陈淮走向了错误的路。

  ——他再一次,做错了。

  他人生的罪责又增加一笔,他感觉到羞愧,感觉到自责,感觉到无地自容。

  他对不起陈淮。

  林小一靠近陈淮的方向,动作很轻的躺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陈淮是他生命中的一团火,炽热滚烫,现在这团火,大概就快要消失了吧。

  他要陈淮离开自己,干干净净的开始新的生活。

  ·

  林小一又一夜没睡,昏昏沉沉,他在天没亮的时候就下地洗漱了。

  收拾完找出陈淮已经洗干净的新衣服,摆好,又找出自己最得体的那套——不过是新年刚买的那身衣服。

  两套款式颜色相近的放在一起,简直像是又要警示林小一些什么。

  他抿抿嘴,把自己那套团起来,塞进整理箱的最角落。又翻找了很久,白色的长衫已经洗到发黄,黑色的都开始发白,他很久没买过新衣服,竟是找不到更像样的了。

  他看着翻出来被他堆在地上的那些衣服,自嘲地笑笑,他这是在干嘛啊,上次给陈淮妈妈留下的印象已经够差了,再差又能差到哪去。

  他可是个居心叵测的坏人。

  今天过后,他,林小一,跟陈淮,跟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省省吧。

  衣服一股脑的塞回去,林小一坐在床边看陈淮,等短信。

  可没一会他就坐不住了,好像闲不下来那样,趁着陈淮没睡醒,又把药膏拿过来给陈淮换药。

  万幸陈淮没醒,林小一愣了一会,坐到桌子边上,打开手电筒,掏出笔记本,边思考边删删改改地写了好几篇。

  写完撕下来折好,又把桌角的棒棒糖拿过来,捏着转来转去,回想起甜甜的橘子味,忍不住笑笑。

  要不是因为陈淮,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想吃这种东西。

  林小一撕了一小块纸,写上银行卡密码,用透明胶带贴到银行卡上。

  随后找个黑色塑料袋,把棒棒糖,银行卡,没用完的几管冻伤膏,写好的关于陈淮的注意事项装进去系紧。

  晃晃悠悠的翻一圈,家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更值钱的,或是陈淮用得上的东西了。

  陈淮喜欢他蒸的鸡蛋糕,隔一段时间就要让他做一次,要不……整一碗?

  林小一瞄了瞄陈淮,把仅剩的三个鸡蛋搅一搅,放到锅里。

  还得弄点饭,放水的时候林小一又懵了,咬着下唇犹豫半天,他不想让陈怀走之前还吃夹生米饭。

  不管了,多放点,大不了喝粥。

  做完这些天差不多亮了,林小一偷摸出去想买陈淮最喜欢吃的肉包子。

  街道两侧很空,他突然反应过来,大年初二,大部分人还在家里过年,没人出摊。

  回去路上,一辆车跟着他驶入胡同,林小一回头看了眼,攥紧了手,他在院门旁边停下。

  车也跟着停下了。

  管家走下来,身后跟着几个看着像保镖的人,他站在林小一面前:“感谢您能想通,钱款会在24小时内分批打到您的帐上。”

  林小一没吭声。

  旁边有人递给管家一个小盒子,管家转手递给林小一。

  林小一不解。

  “镇定剂,以防不时之需。”管家说,“如果少爷反抗过于强烈,可能还要再麻烦您帮忙操作一下。像我们昨天沟通的那样,少爷极有可能再次与人发生冲突。”

  “嗯。”林小一接过揣在兜里,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立场又问了一句,“这东西对陈淮的身体没有什么坏处吧?”

  管家果然回以十分莞尔的表情,道::“少爷的安全永远排在第一位。”

  林小一没再多说,转身走回家,开门进去,陈淮已经醒了,正站在门口穿衣服。

  见林小一开门,他动作顿住,看样子眼睛好了。

  时好时坏,没有定数,林小一像从始至终不知道似的,凶巴巴地问他:“你干嘛去?”

  陈淮愣了一下,赶紧把衣服挂上,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他甚至没心思去考虑林小一出去做什么,只是连忙把饭跟鸡蛋糕端出来。

  他想的很简单,林小一给他做鸡蛋糕,愿意跟他凶凶的说话,这是他消气的表现。

  陈淮感觉这简直太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