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林小一想伸手碰碰陈淮受伤的嘴角,但他没有力气了。

  有什么液体从陈淮的额头滴落在他脸上,林小一看不清,他体温极低,凉得像块冰。陈淮脱下外套将他裹住,护着退至墙边。

  陈淮身手利落,放倒一个人几乎只在一瞬间。地上躺了七八个,其余尚且直立的青年还有十来个。他们失去抑制陈淮的把柄,面面相觑,心中发怵,不敢靠近。

  陈淮拾起脚边木棍,这是刚刚打斗中对面遗落在地的,对面人群见到他的动作,下意识后退一步。

  赤手空拳就能一打几的人,拿到辅助工具,指不定要凶成什么样。

  “刀呢!?没人带刀吗!都是废物!”不知道谁大声喊了一句。

  “别怂,兄弟们一起上!咱们这么多人,怕个屁!照头打!”

  “他就是个臭傻子,怕什么!连后面那个一起解决掉,豁出去了!冲!”

  “冲——!!!!!”

  林小一意识时有时无,掀起眼皮都要废上好大的力气,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地上已经躺了一片。

  他眼看着魏远华举刀冲向陈淮,跑到陈淮身侧时一个急转弯,朝自己飞扑过来,可自己却动不了。

  下一刻,陈淮有如天神下凡,动作快如闪电,两步跑近,抬腿,膝盖狠狠顶在魏远华胸前,用上十足的力气,将魏远华生生顶到吐血。

  似乎能听见空气中传来骨头碎裂的声响,陈淮按着魏远华的后颈,用力撞在墙上,一下,两下……

  突然,陈淮感觉裤腿被人牵扯住,他停下动作,垂头侧目,面上戾气尚未收敛。

  “不要……”林小一声音极低。

  陈淮猛地回神,像丢垃圾般将魏远华扔到一边,单膝跪地,捧起林小一的脸。

  好凉,怎么会这么凉,陈淮慌乱地用手磋磨着林小一的脸跟手,眼中是化不开的恐惧。

  “不要,不要杀他……报……报警……”

  陈淮用力点头,怕林小一看不到,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可只要他一放手,林小一的胳膊就会无力地垂下去。

  他手足无措地将林小一抱起,朝外面走,能行动的几个自主避让开来,再不敢轻举妄动。

  林小一昏迷前,除了摸到陈淮的脸,似乎还摸到了一手湿润湿热的东西。

  ·

  再产生模糊意识的候,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

  “小一,小一?能听见吗?醒醒!”有人在手忙脚乱地按铃,出现好多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左手,怎么动不了,头好晕,想吐……

  “医生,他刚刚动了一下,您看看他怎么样了。”有点熟悉的声音。

  眼前射进一束刺眼白光,躲不开,接着发出纸张翻页的摩擦声。

  “右侧肋骨轻微骨折,左手手骨骨折,急性胃出血,肺挫伤,重度脑震荡,无其他明显器质性损伤,等吧,没有意外两小时内应该就能醒了。”

  那人又问:“另一个呢?”

  “检查结果不太乐观,淤血有扩散倾向……压迫……最好尽快……”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他们在说谁,好困。

  不知过去多久,林小一缓慢睁开双眼,呆滞地眨了眨。

  雪白的屋顶,蓝绿色的挂帘,这是……医院?

  张叔的脸出现在视线中:“小一,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还有哪疼吗?”

  林小一想摇头,稍微一动就天旋地转,忍不住蹙眉。

  “先别动,不急,不急,醒了就好。”张叔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用棉签蘸水在他唇上涂了涂。

  “还难受吗?除了眩晕想吐,有没有其他感觉?”张叔又问。

  林小一缓慢地左右动了动。

  外面天已经亮了,这是过去多久了,之前发生了什么,林小一有点记不清楚。不是应该黑着天吗?他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闭上眼睛缓了片刻,记忆片段分散式的回笼,他出去找陈淮来着,然后……然后碰到了魏远华带着一帮人……

  林小一猛地睁开眼睛,张了张嘴,声音沙哑:“陈……陈咳淮……”

  张叔露出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表情,看向隔壁床位,欲言又止。

  半晌后,安慰林小一道:“他……他也没事,在那边呢。”

  林小一勉力转头,看见陈淮沉睡中的侧脸,总算放下心,可转念一想,他怎么也住院了,是很严重吗。

  他又想问些什么,被张叔提前阻拦:“别担心,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再睡一会,没事,你们两个都不严重。”

  林小一微微点头,沉重的困意袭来,又睡过去。

  再清醒的时候天又黑了,双人病房里静悄悄的,夜灯昏暗,只有仪器不停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林小一看向陈淮的方向,陈淮还在睡,好想去看看他怎么样。

  胳膊上被放置了留置针,他拔掉输液管,坐起身,感觉浑身快要散架了那样,胸腔腹腔都牵扯着疼。

  走近了才看见陈淮头上包着纱布,手也被包起来了。

  四肢竟然还缠着束缚带,紧紧的,林小一简直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胸口发堵,呼吸颤抖。

  他单手艰难地解开那些束缚带,摆弄的动静这么大,陈淮都没任何反应,他睡眠明明很浅的。

  林小一靠在床边,像怕吓到他一样,很小声地叫他的名字。

  “陈淮?”

  还是没有反应。

  林小一扶着床头置物柜坐下,将陈淮的手握住,感觉好累。

  手机放在旁边,拿起一看,已经充满了电,晚上九点,再有三个小时就大年三十了。

  他们还要去看电影的,林小一都想好看什么了,还有贴对联跟吃火锅,一直这么睡着怎么过呀。

  魏远华的那些屁话他知道其实是不该信的,但不止魏远华,很多人,这些人嘴里如影随形的诅咒像是刻进了他的生命,怎么都甩不掉。

  万般念头与不甘心消失,他唯余一求。

  ——希望陈淮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不要再因为自己受伤。

  静静看着陈淮呆了会,林小一动作笨拙地起身,看不懂陈淮床位那本鬼画符的病历,他走出病房,去找值班护士询问。

  “您好,请问1012病房的陈淮检查结果怎么样?受的伤严重吗?为什么他一直没醒?”

  值班护士思索片刻,看看林小一,又往病房那边瞧了瞧:“那个聚众打架斗殴又在医院闹了一通的小帅哥是吧?”

  “应该是脑部瘀血扩大压迫神经导致的昏迷,具体情况得问主治医生,我也不清楚,我今天是替班的。”

  “脑淤血…会有生病危险吗?”

  “看情况,不严重的话可以自行吸收,但如果扩大范围,还是会威胁到生命的。”

  谢谢,麻烦你了。”

  “你们一块的?没安排手术应该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你也得早点休息,夜间不要随便走动。”

  “嗯。谢谢,麻烦你了。”林小一梦游一样走回病房,忍不住用手机查了下,被一条又一条可怕的搜索结果吓到脸色惨白。

  怎么办,失忆,语言障碍与认知障碍,昏迷,这些都是后遗症。

  陈淮之前就有这些症状,如果变得更严重了怎么办,林小一感觉好害怕。

  他这样看了陈淮很久。

  想了许多种可能性,但无论是哪种,只要陈淮活着就好。

  哪怕是最坏的情况,变成植物人,如果这样,那么自己就退学,就近找个班上,照顾陈淮。

  反正不管陈淮变成什么样,自己都要养着他。

  以他这个年纪,最多也就只能想到这了,想不到别的。

  林小一趁着陈淮昏迷,做了很多原来不好意思做的事,他很轻地揉捏陈淮的耳垂,陈淮的耳垂有点肉肉的,摸着很舒服。

  又去摸他乌黑浓密的长睫毛,就是这双眼睛,总是看着他,见证他的日常,他的苦难,他的窘迫与难堪。

  林小一偶尔会忘记自己在为什么而活,或者忘记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感觉自己在与世界脱离。

  但只要一转头,看到这双眼睛,他就会猛地清醒,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被拽回来。

  鼻子高高的,唇形很清晰,吃蛋糕的时候他有偷偷比较过,其实还是车厘子的颜色更深一些,但是陈淮的唇色更好看。

  摸到干燥起皮的唇瓣,林小一用食指很轻地刮了两下,找出棉签沾水洇湿。

  弯腰的时候有一点痛,但看着陈淮的脸好像就变得没有那么痛了。

  林小一仔细描摹陈淮的每一寸,不合时宜地想起初一时偷听到妈妈哄小弟讲的那个故事。

  她说:“被巫师诅咒而沉睡的王子,得到命定之人的爱与亲吻,竟然奇迹般地清醒过来。”

  林小一鬼使神差地,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倾身下去。

  干燥的双唇贴在一起,眼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林小一睁眼看着陈淮依然紧闭的双眼,心沉下去,分开之前小心舔了一口,将那水分很快蒸发的唇又舔湿润了些。

  看来他不是王子的命定之人,好吧,稍微有点失望,就一点。

  林小一又开始头晕了,伴随着干呕,哪怕陈淮已经昏迷着,他也不敢发出声音,总觉得陈淮听到会担心。

  这一阵不适的后遗症过去,林小一心中升起迟缓的空虚感,他侧头靠在墙上,开始放空,发呆。

  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好像什么不堪重负的都消失了。

  时间缓慢流逝,林小一似乎睡着了。

  叮铃铃——

  猛地睁眼,林小一看见的是陈淮的干净漂亮的下颌线,他在伸手关自己前几天定的闹钟。

  梦与现实的界限总是不那么分明,但林小一已经不愿像从前一般去纠结真假,他抱住陈淮,将脸埋进陈淮胸口。

  闷声说:“陈淮,我想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