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夜色里,清风吹过浓郁的树木,带来青草的清新。骤然对上那双眼睛,蓝辞喉结上下滑动,所有的话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两双眼睛对视了数十秒,蓝辞诧然回神。

  “我....我的。”

  紧张的声音落在风里,宁渡没有说话。他伸出手,蓝辞看着他手里的药瓶,犹豫地伸手接过。

  最近的相遇太多了,纽约天台一别,蓝辞没想过还能再见宁渡。宁渡冷漠的样子映在眼底,蓝辞心底浮现苦涩的笑意。

  “怎么回来了……”

  蓝辞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只是很轻的声音出口那一瞬,蓝辞就愣了。

  他怎么能问出这样亲密的问题,他和宁渡早就不是能相谈的关系了。蓝辞握着药瓶的手扣着药瓶,微颤抖。

  相比于蓝辞的情绪外露,宁渡更为坦然和冷漠。

  “处理些事情。”

  公事公办疏离的回答,显然没有向下交谈的意思。有那么一瞬间,蓝辞想,宁渡应该放下了,而他才是那个困在原地,出不来的那个人。

  蓝辞垂下眼睛,轻轻嗯了声。

  宁渡没有说话,准备从他身边借过。但下一刻,身体比理智更加真实——

  蓝辞伸手一把扣住宁渡手腕,手指刮过冰凉的袖扣,触上宁渡的皮肤。

  宁渡显然没有预料到蓝辞的动作,他停下脚步,眼底划过诧意,随即隐在黑色的瞳孔里。

  蓝辞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瞳孔骤然扩大,不仅没有放开,却抓的更紧,紧的让宁渡微蹙眉。

  放开是尴尬,不放情况也不会更好,与其这样,不如抓在手里,还有得到过的真实感。

  蓝辞脑海浮现荒谬的想法,觉得可悲又可笑。

  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觉可贵,才妄想找回。

  蓝辞咽下口水,低着头,手紧紧握着宁渡手腕,像是要把宁渡骨骼捏碎。

  宁渡感受手腕上的力度,承受来自蓝辞的情绪。四周幽静,唯有清风过林,海浪拍岸的自由声响。

  “蓝辞,你知道我是谁么。”

  宛有实质的目光落在发顶,蓝辞觉得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

  “.....知道。”

  “那你知道拽前任的手,是什么意思么。”

  前任二字一出,烫人一般。蓝辞瞳孔震动,瞬间甩开宁渡手,他后退半步,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骤然交汇,又迅速移开。

  看来宁渡也看破他那点心思了,毕竟他在纽约天台悲恸的眼神和落下的泪,让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和宁渡有过一段。只是宁渡没有道破,大家也都聪明,维持着体面。

  而宁渡的风淡云轻和他无法掩盖的情绪形成对比,更让蓝辞认清了现实,他们一个人说过不会忘之后朝前走,而他说着朝前走,却逃不出宁渡的风眼乐园。

  宁渡看到了,也清楚,但他真是不想再和自己有半分牵扯了。

  多一分牵扯,多一分错,多一分错便是重蹈覆辙。

  “对....对不起。”

  看着蓝辞闪躲的目光,宁渡想,这个人变了。五年的时光从他身上夺去了伪装的冷淡和隐藏,露出了里面最小孩儿,最坦诚的一面。

  现在的蓝辞不像狮子,更像只猫。

  一只被淋湿,被丢弃的猫。

  可怜,又充满暴虐,想让人把他撕碎。

  看来五年对蓝辞来说,让他意识到了很多。

  宁渡不动声色地审视着蓝辞,没有吭声。

  蓝辞也觉得自己多半精神病发作,不管不顾的“冒犯”宁渡。只是从相逢的第一面开始,控制不住的渴望和思念破土而出,藤蔓一般疯了肆意生长。

  没有人知道,宁渡已经连续一周出现在自己梦里,扰乱他的思绪,侵占他的生活,让他奴隶一样下跪,承认他渴望着他。

  这种折磨,蓝辞也快疯掉了。

  他原本可以忍耐,如果他不曾再和宁渡相遇。

  世界上最大的残忍莫过于拥有过的东西,失去之后又完好出现,而他却不能拥有。

  蓝辞还未想好该怎么化解他和宁渡沉默的尴尬,但听笑音从远方传来——

  “找了小宁半天,原来是在这里躲清闲。”

  循声望去,是一位气质优雅,雍容华贵的女人。她有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五官端正,岁月没有从她脸上夺取丝毫,反而增加了韵味。常年的锻炼和保养让她的身材一直保持在健康又不失苗条的水准线,因而名贵的晚礼服穿在她身上也更加星光熠熠。

  蓝辞知道她,C城顶豪,叱咤风云多年祁家现任当权人的妻子。多年前,她曾受无数人追捧,最终嫁入祁家,现在更是手握母家大权,是一位真正站在权力顶端的女人。

  只是她身边那位,蓝辞没有见过。

  “姑母找我有事?”

  宁渡率先转身,看向楚然,蓝辞也喊了声楚总。

  “思嘉不见你,问我你在哪儿。”

  思嘉是楚然身边那位,蓝辞看过去。并不是很漂亮的角色,但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气质。金黄色的头发垂落至胸前,有着一双和蓝辞一样浅棕色的眼眸,看起来娇柔不失活泼。

  她挽着楚然的胳膊,见到宁渡,松开楚然的手,愉快的挽住宁渡。

  “回国第一面不来见我,也不怕伤心难过。”娇俏的声音配合贴近的亲密距离,深深刺痛蓝辞的眼睛。

  思嘉和宁渡贴的极近,宛若一对亲密璧人。

  “我刚准备去找你。”

  温柔的话对思嘉,思嘉轻哼了声,说着不信,却极为受用。

  “这位是?”思嘉注意到一旁的蓝辞,蓝辞还未开口,楚然就介绍道:“这位是伊甸园的执行官,蓝辞。”

  思嘉柳眉微挑,身出右手。

  “思嘉。”

  蓝辞递出的手,“蓝辞。”

  “你的手好凉。”思嘉惊叹。

  蓝辞愣了几秒,见思嘉看着他,他顿了下,解释:“体寒,夏天也比较怕冷。”

  宁渡很浅的皱了下眉。思嘉说了声天哪,“那你照顾好自己。”

  “谢谢思嘉小姐。”蓝辞的声音紧张的都有些哑。

  “刚刚见你和宁渡站在这里,在说什么呢?”思嘉好奇的询问,却不会让人觉得唐突冒犯。她盯着蓝辞的脸,说道:“你的脸好苍白。”

  “我.....”

  用药之后,蓝辞的思维反应很慢,很容易受到情绪的操控,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刚刚是他下意识抓宁渡,本就方寸大乱,现在被三双眼睛看着,蓝辞丧失了一半思考的能力。

  楚然洞若观火,C城发生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蓝辞和宁渡的恩怨整个C城人尽皆知,都道蓝辞上位阴狠,手段卑鄙,但成大事者,又不问出处。所以圈子传的再难听,到了本人这里,多少的面子都会给到,毕竟成为伙伴胜过成为敌人。

  蓝辞和宁渡刚才的动作落在楚然眼里,她很快就猜出发生了什么。秀雅的唇角轻轻一勾,还未张口——

  “没什么,不是要见我吗?我陪你花园走走。”

  宁渡出声打断思嘉,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蓝辞,而是看着思嘉,思嘉被他的注意力吸引,说了声好啊。

  “失陪。”

  说完宁渡和思嘉从蓝辞借过,朝花园深处走。楚然收回目光,落在蓝辞抖动的手上,她看着蓝辞手里握着的那瓶药,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睛。

  “辞总是要吃药吗?”

  蓝辞跟着主人家回到别墅,二楼的房间,楚然倒了杯水给蓝辞,管家端来一份甜点,楚然接过,放在桌子上。

  “药苦,要不要吃些甜的。”

  说完,楚然把精致的盘子往前推,蓝辞放下水杯说了声谢谢。

  “有时候也不必那么认真,世间一切不过是寻常。”楚然的笑着看向蓝辞。蓝辞对上这位女士精明的眼睛,知道她话里有话。

  “我知道你和宁渡的关系,但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宁渡.....”楚然适当停顿,蓝辞看着她,她一笑,“宁渡要和思嘉订婚了。”

  晴天霹雳,在蓝辞耳边划开。蓝辞大脑一片空白。

  “您,您说什么?”

  “宁渡要结婚了。”楚然一身华服,立在精致的桌边,纤细秀气的手指带着蓝宝石的戒指,轻轻点。

  “蓝辞,你明白我的意思。过去的事情很难堪,没有人不为此受伤,但每个人都要从伤痛走出,你是,宁渡也是。”

  楚然是宁渡的姑母,蓝辞之前不知道这回事,现在知道,也明白了楚然为什么这么说。这是楚然在警告他,不要再对宁渡有任何非分之想。

  但蓝辞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了,躯体化症状在他身上体现,蓝辞的反胃感涌上喉咙,下一刻,他打翻桌子上的水杯,玻璃刺进他的手掌,鲜血淋漓,他跌跌撞撞跑出房间,跑去洗手间。

  盥洗室里,法式鎏金雕刻的水龙头哗哗作响。

  “呕——”

  蓝辞不断反胃,喝下去的水从他口中吐出,胃里翻江倒海,华丽的灯光从头顶洒落,他目光涣散看着重影的洗手台,一切在他的认知里产生不真实感。

  鲜血从他手掌涓涓往外流,蓝辞攥着拳,玻璃碎渣嵌进皮肉,可蓝辞觉得不够。

  为什么不疼呢?

  疼了就会醒了,醒了,他就没来过这里,也没有听到过那个消息。

  鲜血顺着手掌,滴落华丽的洗手台,发出哒哒的响声。

  蓝辞的心被撕碎,一瓣一瓣滴着血。

  世间只道是寻常,那我呢?

  我在你的生命中,又是怎样的角色?

  宁渡,先强势闯入的是你,先说爱的也是你,凭什么你能抽身,留我一个人在原地?

  宁渡,凭什么?

  恨意和爱意一同病态滋生,终于在心房长出参天大树,汲取蓝辞所有的营养,把他抽干,只剩下病态的感情和不理智的想法。

  蓝辞抬头,镜子里的人面容苍白,五官秀气,唯独那双眼睛,爬满了红血丝,带着病态的偏执。

  水珠滑过灯光下如朱砂红润的双唇。

  宁渡,我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