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别夜之后,蓝辞再没有见过宁渡。

  接下来的时间,宁渡依旧身为伊甸园最大的股东,兼执行官,以身收拾残局。伊甸园和禁果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开启各种刑事诉讼和民事诉讼,配合监管部门调查。即使蓝辞和宁渡还在一个公司,但他们从没有见过一面。

  无论是停车场、餐厅、会议室还是办公室,蓝辞都没有遇见过宁渡。所有交接的资料都由秘书传达和专门的人来汇报,蓝辞渐渐意识到,从前每一次相见都建立在“宁渡想相见”,而如果宁渡不想见,那么他们一面都见不了。

  这样也好,蓝辞想,免去了相见的无言和憎恨。

  今年的冬季来的格外早,雨雪霏霏。C城久不落雪,今年也早早下了雪。细雪飞舞,花园里落了层冰晶。

  红楼早在蓝辞和宁渡在一起的时候就过到了蓝辞名下,蓝辞连宁渡的情人都做了,收下房子也很当然。

  宁渡既然爱他,他让宁渡爱。更何况房子金钱对宁渡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听安下了飞机,打了辆车,去了红楼。管家在别墅门前迎接她,接过行李,引着她进门。

  室内装着恒温设置,丝毫感觉不到冷,听安摘掉围巾,脱去大衣放在沙发上,蓝辞正蹲在客厅的地上喂猫。

  猫是蓝辞在小区捡来的,小奶猫一个,冬天在花丛里叫着,蓝辞就把它带了回来,现在还正是喝奶的时候。

  听安在沙发上坐下,管家倒了杯红茶给她。

  “谢谢。”听安朝管家一笑。

  蓝辞喂完猫,摸了摸猫的头,站起身。

  “回来了。”

  听安端起红茶,吹了吹,抿了口。

  “是啊,这一学年,累的半死。”

  听安八月出国读书,欧洲冬日圣诞节放长假,听安不想在欧洲待着,就回了国。

  蓝辞在听安身旁坐下,小猫一个多月大,喝完奶跑到他腿边,扒拉着他的裤腿,听安看了眼。

  “什么时候养的?”

  蓝辞把猫抱到腿上:“前两天。”

  听安嗯了声,紧接着继续问正事。

  “伊甸园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听安离开时蓝辞和宁渡还没有闹翻,等看到新闻,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跨国电话打来,才知道中间牵扯了多少事,到现在听安都还在感叹命运的微妙和戏剧。

  “市场监管局以违反公开披露原则判处伊甸园支付500万罚款,同时法院也规定伊甸园持有禁果百分之三十八股份,降低至百分之八。”蓝辞端起英伦杯,垂眸,平静地说着当前的局势,听安听完有半分钟没说话。

  “那这些处罚,最终谁来执行。”

  话题问在了关键点,宁渡答应过要把伊甸园还给蓝辞,但到目前为止,伊甸园最大的股东和掌权人依旧还是宁渡。

  蓝辞品着浓香的红茶,放下了杯子,平淡地说了两个字:“宁渡。”

  客厅陷入了沉默,听安听得懂蓝辞话里的意思。

  宁渡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交出伊甸园,不是因为他言而无信,而是他在善后,他要解决所有的后续问题,还给蓝辞一个干干净净的伊甸园。

  所有的处罚他来担,所有的问题他来解决。

  蓝辞冷漠地看着,毫不干涉。

  听安则更唏嘘,她以前最不看好蓝辞和宁渡,毕竟不是什么上的台面的关系,而且他很担心蓝辞在这种关系里沉沦。

  可目前来看,蓝辞没有。蓝辞干净利落的断了一切,宁渡也做了最后的收尾,因为处罚本就因他而起。

  “那你之后什么打算?”听安换了话题,“留在C城,打理伊甸园?”

  “伊甸园本就是一个破产的产业,收购失败,也只能面临破产,但现在有人想要和伊甸园合作,准备先谈谈。”

  听安点头;“也好,终归是尘埃落定。”

  周六的晚上,吃完饭,听安和蓝辞去逛街,买了些衣服。商城里奢靡的香味闻的久了让人不舒服,听安和蓝辞九点半从商城出来,坐进跑车,听安想了想,问蓝辞要不要去酒吧。

  蓝辞白天上班,休息天在家里插花看书,生活规律,标准“成功人士”的作息,二十三的年纪,三十二的生活。

  听安说句酒吧,蓝辞愣了好几秒,才想到那个混乱又肆意的地方。

  他的眼睛盯着亮灯的油表看了一会儿,平静地说了声好。

  几个月没有来,酒吧依旧是老样子。

  灯光渲染,中央看台站着衬衫开的孟浪的男模,正衔着棒棒糖,低头喂给长相可爱的女生,周围架着无数手机,正发出阵阵狂呼。

  蓝辞收回目光,昼夜越发会营业了。

  卡座低消四千,听安和蓝辞两个人喝不了这么多,直接去了散台。

  调酒师动作优雅,很快一杯破冰和一杯波斯猫从黑色的桌边推到蓝辞和听安面前。

  “你现在能喝酒了?”

  酒吧里音乐震耳,灯光炫目,蓝辞看着橘色精致的波斯猫,没有回答。

  听安意外地扬眉。

  “借酒消愁,还是根本忘不掉。”

  听安看着手里冰蓝色的酒,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问。那件事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蓝辞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平静了很多,同时也变得更加冷漠。

  高处不胜寒,蓝辞站了上去,就真的成了另一个样子,而这个样子,代表他封锁了一部分真正的自己。

  毕竟没有人可以一直得到,取舍之后,留下来的,就该去认下,去成为,否则只会两手空空,什么都得不到。

  蓝辞想,忘掉忘不掉在此刻已经失去了意义,他舍弃了宁渡,就不该回忆,人只能朝前走。

  “安安,都结束了。”

  紫色的灯光划过蓝辞冰冷秀丽的脸,给他增添了一份不该有的魅惑,这种魅惑转瞬即逝,回过眼,只剩下成熟、平静。

  听安听着这句不知道,唇角多了分笑意。

  “蓝辞,你现在变了很多。”听安偏头,看向蓝辞。蓝辞也转过头,“什么?”

  “从前你只是置身事外,在被动承受命运,你的沉默更像是对命运无声的抵抗,但你现在不是。”

  “你从亲人的离去里成长了很多,没有选择沉沦,而是选择坚强,你认下自己的命运,接受它,并且做出反击,并且承受反击所带来的所有的后果,你成熟了。”听安说。

  “我们每一个人的一生都像是一班永不开回的列车,光阴、财富、亲人、朋友,都是窗外一闪而过失去的景色,我们只能记忆、回忆,却不能回头,因为我们每个人知道我们追不上从眼前划过向后跑的景,所以我们只能向前,我们一边失去,一边得到,一边哭,一边向往,可是我们从不回头,因为我们知道,总会有一个美好的清晨。”

  听安的比喻很有意思。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遭遇很多困难,有的是暂时,有的持续很久,更甚者一生悲惨,但高贵的灵魂从不向残酷的命运低头,敢于面对风暴,不屈服风暴的,都是英雄。

  夜店里吵闹,搭讪的人随处可见,蓝辞坐下四十分钟,衣服口袋塞了不下七八张卡片。

  蓝辞这个长相并不算gay圈天菜,胜在人冷气质好,不管躺下还是做上,睡的人都不亏。

  蓝辞没兴趣,问听安要了盒烟,去了洗手间。

  酒吧的洗手间能干什么,蓝辞太清楚,所以他只站在门外的走廊,掀开黑色的盒子,冷白细长的手指夹起细烟,蓝辞摸了摸口袋,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带打火机。

  正当蓝辞准备走时,面前出现了一双皮鞋,往上,有人擦起火苗。

  酒吧搭讪的手段蓝辞很清楚,他咬住烟支,微微低头。

  明亮的火星点燃白色的烟支,蓝辞深深地吸了口,抬起头:“谢谢。”

  “为美人点烟,我的荣幸。”

  身穿西装的人尔雅,但蓝辞并未理会。他现在抽烟愈加娴熟,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抽烟。但蓝辞欣然接受自己的心,接受自己的烦躁,接受自己的困境,更接受有一个人从此不再他的身边。

  他总要习惯,没有谁能陪谁一生,这是亲人离世交给他最大的道理。

  时间会慢慢淡忘这种陪伴的习惯,他会忘了的。

  蓝辞仰起头,徐徐吐出烟圈。

  他半瞌着眼睛,头顶冷白的灯光洒在他乌黑的长睫,蓝辞抖了抖烟灰。

  嘴角嘲讽一笑。

  他不该在白色的烟雾里看见不该看见的人。

  下一刻,他随手抓起眼前人的衣领,抬头,却在吻上那人之前,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笑。

  蓝辞霎时丧失了所有的欲望,烦躁地推开身上的人呢。

  “抱歉。”

  他掐灭了烟,冷淡的道歉,可却是连看都没看那人一眼,转身出了洗手间的走道。

  不远处的走廊,则立着一道欣长的身影,他淡然的看着这一切,在蓝辞离开后收回了目光。

  宁渡回到卡座,许则川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宁渡没说回答。

  “对了,我听隐姐说你要回欧洲了?”许则川换了个话题,宁渡抄起一杯酒,淡淡嗯了声。

  “什么时候?”

  “下周伊甸园交接结束。”

  三个月,禁果和伊甸园该和解和解,该罚款罚款,事情意思意思就过去了。宁渡回国本身就是为了处理伊甸园,现在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既然处理结束,宁渡也没有留在国内的必要了,回去是迟早的事。

  只是怎么向高层解释这次失败,才是宁渡要考量的。

  许则川没再说话,只是觉得宁渡的经历太有意思,说出去都是千金买一笑,买了一个不值得。

  “所以,临望当初算的是对的,你早该远离蓝辞。”

  宁渡端着酒坐在卡座,目光却落在楼下高台上的一抹背影。他想起临望对他说过的话,说蓝辞是他的劫,让他趁早分手。只是那时候他太自信,而现在终于一语成谶。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终究还是化为了一场他经历过的梦。

  宁渡看着起身离去的背影,漆黑的目光如水,片刻,他收回目光。

  “都过去了。”

  -

  周一,蓝辞和往常一样去上班,秘书汇报完当天的日程,蓝辞说知道了。

  下午,秘书送来了一封辞职信,蓝辞没有顾得上看,以为是手下某个人的辞呈,就没有管,直到他忙完事情,打开白色的信封。

  一张白纸,铁画银钩,简单明确。

  是宁渡的辞职信。

  蓝辞盯着看了几秒,把他放到了抽屉。秘书敲了敲门。

  “蓝主席,您今天下午飞纽约的飞机。”

  蓝辞合上抽屉:“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