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皎有点懵。

  大巴车已经到了海珠,学生们在签完到后陆陆续续地下车。

  身边的座位已经空了,刚在握着手机坐在他旁边,安静地和他对视的白初贺仿佛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白皎不知道白初贺怎么了,他并没有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举动,也没说什么可能会招惹白初贺反感的话。

  他只是在大巴车停在海珠的校外停车场时,扭头喊了几声哥哥,对白初贺说了一句“海珠到了”,仅此而已。

  原本白皎还很开心。

  虽然可能只是嫌后面吵,但白初贺主动坐到了他身边,这说明什么,说明白初贺最起码还没有讨厌他。

  虽然可能只是随口一问,但白初贺在他肩膀不舒服的时候问了句是不是太挤,这又说明了什么,说明白初贺还会关心一下他。

  白皎觉得自己的逻辑天衣无缝,没有任何问题。

  在公园的偶遇有些太戏剧性,他没想到那天在白家拎着单肩包,看起来和不良学生毫不沾边的白初贺居然会打架,而且下手还挺黑,但白初贺似乎也没有对他的存在表示反感。

  反正没有他那个梦里那样让人难过。

  而且这一路上也都相安无事,白皎有点不明白,白初贺怎么在最后忽然变了脸。

  白初贺刚才的表情反复在白皎脑海里划过。

  在他说海珠到了后,白初贺闻声从手机上挪开视线看向白皎,然后像没听明白一样,盯着白皎看了很久,目不转睛。

  白皎不知道怎么了,于是很耐心地又说了一句,“海珠到了,哥哥。”

  然后白初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先是那双睡凤眼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被针扎到一样,随后白初贺平静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发沉。

  特别像白皎那个梦里的白初贺面对他时的神情。

  白皎当即被吓到了一下,僵坐在那里,没敢再说话。

  他到最后也不知道白初贺怎么了,有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只是看见白初贺最后直接起身,一言不发地下车去了。

  车上当时只剩下几个学生,或许是和白皎一样感受到了来自白初贺身上的压力,在白初贺经过的时候下意识让开。

  白皎傻了,坐在原地。

  “白皎,下车了,干嘛呢?”

  许安然是班委,要负责点名,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她走过大巴座位中间的过道时看见白皎还坐在座位上,表情有点呆,那双鹿眼微睁着,眉尖耸搭,看起来稍微有些失魂落魄。

  “白皎?”许安然伸手,在白皎的眼前晃了晃。

  “...啊。”白皎回神,赶紧起身下车。

  海市是南方,即便是夏末也依旧闷热不堪。甚至因为梅雨季节的加持,空气变得湿沉黏腻,让人心里不太踏实。

  白皎站在闹哄哄的学生人群外,眼睛搜寻着白初贺的身影,心里想的全是白初贺刚才反常的神情。

  虽然现在算是一家人了,可他见到白初贺的次数统共也就那么几次,回回白初贺都给人一种平静随性的感觉。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白初贺那样的眼神,里面夹杂着以白皎的思维很难看清楚的情绪。

  像是怀念,但似乎又夹杂着一丝后悔。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多想了,他觉得白初贺看着他的时候,一瞬间甚至一闪而过一种珍视的眼神,仿佛他是白初贺珍藏的什么宝贝。

  人头攒动,白皎眼神一一扫过,没有看见白初贺的身影。

  但那是不可能的,不管是现在还是那个梦里,他对白初贺来说一直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白皎的脑子转不过弯,但对这些能够看得很清楚。

  空气更加闷热了,坐在车里时阳光显得明亮,但下了车后就变得黏腻得让人难以忍受,裹住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让人的呼吸发沉。

  白皎最后只能放弃寻找,收回自己乱飘的视线。

  也许是阳光照得人头晕目眩,那种梦境和现实交错不清的错位感又来了。

  梦里成年后的他从来不会被白初贺看在眼里,因此内心深处一直抱着一种焦灼和自卑的感觉,令人喘不过气。

  这种喘不过气的情绪像是从梦里渗了出来,流淌进白皎的心里。

  时间错位的感觉让白皎有一种自己已经成年,但又阴差阳错回到少年时代的感觉。因此那种积攒了两三年的压抑情绪不减反增,压在十七岁的他的心里。

  但这里才是现实,他刚和白初贺认识,白初贺对他很疏离也是很正常的。

  白皎努力说服自己,压下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那些沉重的情绪让他很难过,很压抑,但十七岁的白皎想不清楚,梦里成年后的自己难受归难受,可为什么会有那样焦灼和自卑的感觉。

  也正是因为想不清楚这些,让白皎确定现在的十七岁的自己才是现实。

  “小白。”

  阳光健气的声音打破了白皎乱七八糟的思绪,将白皎从情绪中拉了出来。

  宋一青背着画板,压低声音,脸上啧啧称奇,但眼里带着一点敬服。

  “你初贺哥也太猛了,直接走人了。”

  白皎条件反射般,“啊?”

  宋一青语气里夹杂着“不愧是三中学生”这种无意识的刻板印象,但眼里的敬服不减反增,“你初贺哥啊,牛逼,我还以为他是准备坐大巴一起回海珠的。”

  白皎傻傻的,“难道不是?”

  宋一青摇摇手指,“格局小了,人家根本就是搭个顺风车而已。”

  “顺风车?”

  宋一青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我看到你初贺哥下车后直接在海珠旁边的公交车站坐车走了。”

  白皎直接傻眼。

  宋一青还在旁边念叨,“你帮我问没,那个学姐到底是不是他女朋友?”

  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进了海珠,宋一青才消停下来。

  “就是那个——”

  “啊过来了,别说了。”

  学院中庭的过道里,窃窃私语声传来,但在白皎和宋一青走过来后就立刻停下。

  宋一青仿佛这才想起来,“对了,忘了跟你说了,许委说之前有同学看到咱们了。”

  白皎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几个班里的同学已经围了上来。

  “白皎,听说咱们班新同学是个社会哥?”

  “刚才我同桌说看到新同学在后山猛锤肌肉男,真的假的?”

  白皎和宋一青好不容易搪塞过去,又围上了几个。

  “我靠,白皎,听说你和宋一青跑去后山和新同学打起来了!”

  “啥啊,我听到的是白皎跟宋一青和新同学约好的去后山干别人。”

  白皎被问得一脸菜色,死去活来。

  “真看不出来啊白皎,宋一青就算了,看你平常细皮嫩肉的,没想到还能打架。”

  宋一青很不服气,扯着嗓子吼回去,“啥意思,我就五大三粗是吗?”

  高三的学习进度很紧张,白皎所在的A2班是国内高考班,比其它上AL或IB课程之类的班要卷一些,这种旁门小料像是给紧绷的高三学生打了一针兴奋剂。

  学生之间传八卦的速度极为夸张,等白皎回到固定教室时,八卦已经更新到了“白皎支使宋一青去三中找了社会狠哥打人”这种全新版本。

  白皎在一些外班学生心里的形象已经无限进化,从单薄的乖乖男升级到了表里不一白切黑。

  白皎路过隔壁班的时候,甚至听见有两个男生在讨论。

  “A2班那个白皎,上次吃坏肚子请假回家那事你知道不?”

  “啊,他不公主吗,多正常。”

  “公主个屁!我后桌跟我说他是装的,其实是赶着和外校约架去了。”

  “你说宋一青装病打架我还信,白皎?”

  “拉倒吧,宋一青那大傻个儿,给白皎当打手差不多。”

  宋一青怒了,“我特么!”

  白皎拖住气的吱哇乱叫的宋一青往班里走,临到班级门口遇见忧心忡忡的许安然。

  “白皎,我给你发微信你怎么没回呢?”

  白皎放开宋一青,摸了下手机,想起自己之前一直在找白初贺,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察觉到手机有消息。

  “刚才没看到,对不起啊。”

  许安然摇摇头,“就是想问一下新同学去哪儿了。”

  上午还有最后一节课,白皎通常上课不管听不听得懂都很专心,今天罕见地有些走神。

  老班上午的怒吼声还在耳边回响,白皎想问问白初贺又去哪儿。

  白皎很守课堂纪律,基本是老师说什么他就照着做,摸手机的想法一冒出来就被他否定了。

  他纠结半天,末了想起他并没有白初贺的微信,也不知道白初贺的电话。

  这下是真的想问也没路子问了。

  物理教室,讲师沉稳但乏味的声音从前方飘来,白皎听着听着就开始有点走神。

  他想起那个梦里,他在家里等白初贺,从下午一直等到了深夜。

  白皎一向转不过来弯的脑子难得机灵了一下,弯弯绕绕地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他该不会一直都没有白初贺的联系方式,所以才只能呆呆在家里干等吧?

  白皎心里危机感又重了一层。

  未来的他和白初贺的关系恶化成这样吗?到了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的地步?

  梦里梦见的人出现在现实中,而且和梦里一样是白家真正的血脉,这足以让白皎开始正式那个梦。

  说不定那个梦就是他的未来。

  白皎有点头皮发麻。

  所以如果继续按正常走向下去,梦里的那个他就是他未来的情况?

  被人谩骂,被人厌恶?

  白皎打了个冷战。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下去。

  他得加倍讨好——

  “白皎!”

  班主任刘协暴跳如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你!拿着手机,跟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