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再野一回>第22章 座机

  陆之河送完陈晨,到家时凌晨已过,但他并不着急睡觉,而是一头扎进了书房,开始翻箱倒柜。

  从他踏进夏家小院儿那一刻,就被一种似曾来过的感觉紧紧尾随着。

  看到夏以风姥爷的时候,让他惊讶的不全是老人的大家身份,而是他们真的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

  还有那位李婶儿,看自己的眼神全然不是陌生,反倒是多了很多不该有亲近。

  离开前他犹豫再三问夏以风,身后的枯藤是不是蔷薇?他在做最后的确认,直到夏以风回他说粉蔷薇。

  那一刻,他仿佛站到了漫长时光的交汇路口。

  那日大雨,他骑车送一个小鬼回家,一进院子,绿藤爬满红墙,粉色的蔷薇挂满水珠,地上铺满了粉色的花瓣。

  一位长者打着伞,站在石阶上邀他进屋。进屋后,和善的中年女人给他煮了热汤面。所有支离的片段,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拼接上,变成了一幅温暖怀旧的完整拼图。

  一切都太过久远,又仿若昨天发生。

  如果没有这一次老战友的团聚,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想起,有个又逗又倔的小男孩儿,曾短暂地出现在他的少年时代。

  旧本子老物件,陆之河将柜子翻了个彻底,最终在一本高考模拟练习册里,找到了那张通缉令。

  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除了边缘泛黄,上面的所有细节都还清晰如初。

  陆之河再没力气将书房恢复原样,他躺回卧室,熄了灯又点亮台灯,借着床头小范围的昏黄,看着青春期的自己,失了神。

  这张素描,甚至要比任何一张彩色的照片,都要来的生动。陆之河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感动之中,手指在下方那一串座机号码上,来回扫着……他后来为什么没去联系小鬼呢?

  那年,陆之河高三下课,去市医院接丽姐的班。

  自从他爸车祸入院,情况时好时坏,极不稳定。他因此不去画室,也不在学校上晚自习了。

  下了公交车,还要走个一百米到医院,忽然想起丽姐早上说让他买些生活用品,于是他直接拐进了一家超市。

  结算时老板一个劲盯着他看,然后憋着笑问他:“同学,你看看,这人你认识不?”

  陆之河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一瞧,吓得他差点掉了手里的零钱,“我去,这不是我么!”

  老板彻底绷不住了,笑着道:“可不就是你么,你一进来我就认出来了。上周末吧,一个小学生,过来店里也不买东西,上来就问,能不能在我这贴个告示。”

  “那小孩儿是不是有点黑,总皱着眉头,像谁欠他钱一样?”陆之河着急确认。

  老板说:“没错,我问他你找这人是谁啊?你猜他怎么说的?”

  “咋说的啊?”陆之河不觉得会是什么好听话。

  “他绷着小黑脸,眉头一皱,仇人!”老板笑得止都止不住,“那小不点儿可真要把我逗死了,你是不是抢过他啊?”

  陆之河臊着脸听老板笑完,更加确定被通缉的人,是就是他本人没错了。

  小鬼肯定恨死他了,居然满城通缉他,想来也是自己不地道,不告而别确实有点伤人。

  他拿着那张告示出了店门,没有马上回医院,而是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待了好一会儿。

  这一个月,他的生活阴霾密布,被巨大的压抑填满,小鬼帮他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他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陆之河看着通缉令上的座机电话,想着抽空,一定给小鬼回个电话,伏案自首。

  陆之河半夜作妖不睡觉,把书房翻了个底儿掉,让丽姐下定决心,必须赶紧让人滚回去上班。

  早午饭,丽姐端着饭菜上了桌,说:“吃吧,吃完赶紧买票,明儿个就给我回去上班,别跟我这当米虫了。”

  陆之河早就发现丽姐嫌弃他了,尤其他昨晚还抽了风,被撵也在情理之中,但还是故作委屈地问:“我是不是您亲生的啊?”

  “大猫是你亲生的吗?回来半个多月了都,你倒是忍心。”

  “放心吧,刘宇把它接走了,现在好吃好喝供着呢。”陆之河又塞了一口包子,犹豫着说:“问您个事啊,您说十几年前的座机电话,今天还能打通吗?”

  “怎么不能啊,只要没注销,永远打得通。”丽姐又道:“店里的座机,不是也有十来年了,不是还好好的,你问这干嘛?”

  “没事,随便问问。”

  回到卧室后,陆之河拿着那张通缉令,来回踱着步子,他断定这电话肯定早就打不通了,但还是没忍住拨了过去。

  每按一个数字,心就跟着猛跳一下。令人意外的是,电话居然通了。

  很快,一个苍老又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陆之河激动得差点给挂了,就听那边开了口:“请问你找谁啊?”

  “啊?啊、不好意思,我找……”对方这一问,把陆之河问懵了,是啊,他找谁啊?“我、我找……”

  “你找小风?对吗?”

  “对,对!请问他在家吗?”

  “你等等,我叫他过来。”

  等人的这段时间,陆之河咬指甲的毛病又犯了,他一紧张就这样,本人却毫无察觉,心想小鬼不会真的就是夏以风吧?

  没多久,那边换人接了电话,声音冷冷地说:“我是夏以风,哪位?”

  “……”真的是夏以风。

  “喂?不说话我挂了。”

  陆之河忙说别挂,他忍着羞耻感,报上了久未提及的大名,“我是陆大河。”

  不考虑信号延迟的问题,几乎是一瞬间,电话那头静了音,但陆之河隐隐感觉到,耳边有一股子气息,在极短的时间内郁结起来,平静逐渐演变成剧烈的起伏,直到最后失控。

  “你他妈还知道给我打电话,早干什么去了!”

  接着,啪的一下,电话挂了,简直不要太干脆利落。

  陆之河杵在原地,大脑真空好几秒,然后哼哧哼哧地笑了。

  这一小一大,变化未免太大了些,说句男大十八变一点不过分,不只是身高差,还有严重的色差,唯有记仇这点倒是一点儿没变。

  那头的夏以风在挂掉电话后,手还死死攥着电话没松开。鼓噪的心跳,像海浪拍打礁石,一下又一下,胆怯又热烈,克制又不由自主。

  那声陆大河,仿佛穿越了无数迟来的岁月朝夕,带着翻山倒海的力量,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