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昭戚起床洗漱完,看到温枫良在陪逢霜用早饭。说是陪,实际上是逢霜在吃,温枫良坐在一边,时不时抿口粥。

  见到昭戚,温枫良还很有礼貌很温和地朝昭戚点了点头算作招呼,而后温枫良在逢霜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站起身离开了。

  逢霜微笑着目送温枫良。

  昭戚压根没问温枫良何时来的这种废话,他看着继续用饭的逢霜,深深叹了口气。

  “有你喜欢的菜,厨子手艺不错,你尝尝。”

  昭戚欲言又止,食不知味吃完饭,待那侍女收拾好碗碟退下后,逢霜捧着还在冒热气的汤药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骂我恨铁不成钢,亦或是我执迷不悟,”白烟袅袅,模糊了逢霜眉目,他视线越过那烟,看向小院门口,轻轻笑了声。

  “你能出结界吗?”

  昭戚疑惑看他,他道:“你试试。”

  昭戚试了,畅行无阻。逢霜面不改色喝完药,看也不看桌上各式各样的蜜饯点心,他慢慢地朝昭戚走去,在距离昭戚半步的地方停下。

  “我出不去,”手掌贴在透明的结界上,逢霜注视着昭戚眼睛,说,“他心情好了,我可以在院里走动走动,他心情不好,我只能被困在房间里。”

  逢霜收回手,往后退了好几步:“我昨晚问过了,关于我与他和离的事,没人敢告诉我,但他们的表情却不是这样说的。”

  温枫良若真与他和离了,势必会让修真界和魔界都知道。

  “你帮我问问,随便找个魔族,问问。”

  到底还存了几分奢望,逢霜轻声说:“若是真的,你就给我买包糖,要最甜的。”

  逢霜一晚上没睡好,一闭上眼就是温枫良对他说他们和离,这两个字似乎化作了实体,在他周围不停地转来转去。

  它们变成了囚笼,将他困在里面,他无论怎样都出不去。

  温枫良躺在他身边,可能是累着了,一直没醒,他就盯着温枫良看,心中又空又疼。

  他抬起手,隔空描摹温枫良面容,想着昭戚问他的话,想他为何会这般喜欢温枫良。

  他得不到答案。

  爱情这东西,没有缘由。它比天上的云还要飘渺。

  就像他喜欢温枫良,温枫良不喜欢他一样。

  但温枫良装的太好了,青羽宫那些他们同被而眠的日子,包括现在。

  温枫良装的太好了,让他清醒着画地为牢,一遍遍回忆过去,用那些虚假的温柔来说服他自己,温枫良或许对他动过心。

  他蓦地感觉到累。

  “怎么又在吹风?”

  熟悉的声音把逢霜思绪拉回来,温枫良应当是刚从战场上回来,一身盔甲还没卸,身上萦着血味。

  怕血腥味冲到逢霜,温枫良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皱着眉看逢霜只穿件单衣坐在亭中。

  “魔界入秋了,冷,你该多穿两件。”

  逢霜拢了拢衣领,道:“还好。”

  温枫良进屋洗去身上的味道,又换了件衣裳——最近他在逢霜这儿待的多,逢霜衣柜里放了他几件衣裳。

  他行至逢霜身边,握住逢霜的手,冰凉的温度让他眉头又紧了些许:“还好?你手都凉成冰块了还好?”

  逢霜想抽回手,第一下没抽动,他就没再动了:“我方才困了,就在这儿睡了会儿。”

  温枫良没怀疑逢霜的话,打横抱起逢霜,只是走了几步,他猛地停住脚步,神色怪异地盯着逢霜肚子。

  他刚刚,好像,看到逢霜肚子动了一下。

  算了算时间,孩子也该动了。

  逢霜半合着眼,眉眼倦怠,像极了他口中说的倦了。温枫良三步并作两步回屋,小心翼翼把逢霜放下,期待地看着逢霜肚子。

  过了片刻,逢霜肚子快速突起一块。

  笑容从温枫良嘴角溢出,战场上的暴戾情绪瞬间消失不见,他笨拙又轻柔地摸上逢霜肚子,想孩子再动一动。

  逢霜躺在床上,衣衫大开,风从没关的门口吹来,他像是感觉不到冷,任由温枫良来来回回摸他的肚子。

  他温顺又听话,和之前的样子天差地别,温枫良心里隐隐生出不安,刚想开口说什么,掌下肌肤又是一动。

  孩子知晓温枫良心思一般,正好踢在温枫良掌心,这一脚力度不小,逢霜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温枫良脸上全都是笑意,他眼睛亮亮的,对逢霜说:“阿霜,他会动了。”

  逢霜也笑:“嗯,会动了。”

  其实前几天孩子就会动了,逢霜没告诉温枫良罢了。

  他打量着温枫良,温枫良又低下头去,认真地看他肚子。他望着温枫良后脑勺,觉得温枫良装的真好,如此欣喜的神情,换他来他定然不行。

  又是一阵风溜进屋,逢霜打了个寒颤,温枫良如梦初醒,立刻关上门窗,掐了取暖的术法。

  温枫良搂着逢霜,一只手搭在逢霜小腹,怀里人呼吸打在他肌肤上,晕开一片温热的湿意。

  他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

  “随之,我想出去,”逢霜说,“不是出房间,是出这个院子。”

  温枫良搂紧逢霜,道:“外面不安全。”

  “不安全,”逢霜低低重复了一遍,“有何不安全?”

  温枫良想了想,说仙界这几次仗仗都输,他们咽不下这口气,总想给他找些麻烦。

  “城中有他们的探子,你如今失了修为,身子又重,万一被他们发现了,出个什么事,怎么办?”

  逢霜扯了扯温枫良袖子,也不说话,就用一种很平静但有藏了点伤心委屈的眼神看着温枫良,温枫良和他对视几息,败下阵来,跟他打商量。

  “再等几日好不好?”

  逢霜没吱声,撒开手翻过身去,背对着温枫良,温枫良还没从孩子会动的喜悦中回过神来,见状妥协道:“明日,明日我就带你出去。”

  “当真?”

  “当真。”

  温枫良寻到逢霜的手握住,叹息似的说:“也该让你出去走走,散散心了。”

  魔界虽然也有城镇街巷,但比起人界,更像是刚从村落发展起来的。

  魔界的天永远蒙着一层灰色,不像人界有一碧如洗的蓝天,阳光看似暖和,实则没多少温度。

  各种小吃闻着香,原料却千奇百怪,模样也狰狞难看,逢霜自认为再恐怖的东西都吃过,仍在看到其中一样吃食时控制不住吐了。

  温枫良一边给他拍背,一边道:“好些了吗?”

  取出清水让他漱漱口,温枫良拿着帕子一点点拭去他手心冷汗,牵着他往城外走。

  “魔界没什么好东西,就算是有,除了魔族,也不一定能吃下去。”

  “魔界啊,是被太昌祖神抛弃的地方。魔呢,也是被太昌祖神遗弃的造物。”

  “我从典籍上看到,最初的魔界是一片荒芜,魔兽横行,魔族自相残杀,没有亲情,更没有爱情。后来有一位大魔,就是魔界的第一任魔尊,机缘巧合下走出魔界,这才得知天地间还有不同于魔界的地方。”

  “人界有清澈的水,漂亮的花,清新的空气,湛蓝的天和洁白的云,所有的一切都和魔界不一样。”

  “那位魔尊就动了心思,想让魔族迁移到人界。那时神界尚在,神怎会让魔族踏足人界,于是就爆发了一场又一场神魔大战。每一任魔尊都想走出魔界,毕竟谁也不愿意待在这鬼地方。我也不例外。”

  温枫良笑了笑,带着逢霜走到一条长河边。这条河看不到源头,水中浮动着光亮,仔细看去,才看清那是一团团燃烧的火。

  “魔界不像人界,有壮丽的山河,我思来想去,唯有此处还算得好看。”

  “这条河叫娆河,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也没人知道它究竟延伸到哪里去,它从魔界出现之初就横亘在此。”

  “这些火叫命火,同样来历不明。它们终年不灭,日日浮在水中。有魔说,死去的魔族魂魄就会变作命火留在娆河里。”

  逢霜没说话,他越过温枫良望向远方,娆河很宽,另一边笼罩在沉沉雾气中,只勉强能看清张牙舞爪的黑影。

  温枫良道:“那边鲜少有魔族涉足,据说十分危险。有魔族乘船想过去,被娆河水送了回来。”

  他没说,那里是他的出生地,连他都记不清的出生地。

  天渐渐黑了,命火像一盏盏小灯笼,温枫良给逢霜拢好斗篷:“回去吧,我下次再带你来。”

  逢霜仍看着河对面,手抚上肚子,他脑中无端有个念头:他要去。

  他如被什么蛊惑,往前踏了一步。

  他们本就站在河边,逢霜这一动,直接踩到水里,温枫良被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拉上岸,掐诀弄干他衣裳。

  温枫良很快明白他想法:“你想过去?”

  他点点头。

  温枫良无奈道:“那过几日好不好?”

  逢霜不吱声,温枫良耐心地等,半晌,逢霜道: “好。”

  温枫良露出个笑容。

  两人转过身往回走,没人注意到本来平静的娆河逐渐泛起波澜,等温枫良察觉不对时,娆河水已涌起巨浪朝他们扑来。

  温枫良手疾眼快,一把拉过逢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了个避水结界。

  巨浪将他们整个包裹,温枫良皱了皱眉,召出昆吾锤,正准备动手,娆河水却突然退却。

  岸边景象无一改变,娆河平静如初,若非草地湿着,温枫良还以为刚才的事是他的错觉。

  逢霜发觉,娆河里的命火好像更多了些。

  温枫良不敢耽搁,携逢霜离去。

  回程途中,有人朝逢霜出手,被温枫良及时拦下,那人见自己完成不了任务,心一横当场自爆内丹而亡。

  对比,逢霜说:“御下不严。”

  “是,我御下不严。”温枫良也不动怒,伸手向虚空一抓,一枚莹白的仙核就落入他掌中。

  他说:“魔族可没有这么仙气四溢的仙核。”

  逢霜愕然道:“是仙界中人?”

  “他们想杀你。”

  “为、为何?”

  温枫良捏碎那颗仙核,随口道:“可能是他们打不过我,就想从你这下手。毕竟我们的关系,他们都知道。”

  逢霜沉默不语,他很想问温枫良,他们是什么关系。

  小厨房早已做好晚饭,都是逢霜喜欢的菜色,他兴致缺缺,再鲜美的汤在他嘴里也失了味道。

  逢霜犹豫了很久,声音很轻地说:“我们已经和离了。”

  温枫良脱衣服的手一顿,逢霜抬起眼眸,目不转睛地注视温枫良,道:“你瞒着我,是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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