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霜失了修为,又有孕在身,哪能长时间泡在及胸深的水里。

  那水也不是普通的水,魔族泡久了都得要命,何况是逢霜。

  魔医说,若温枫良再晚去半日,孩子不一定能保住。

  温枫良不太敢给逢霜用魔界的药,怕会适得其反,用灵力稳住不停闹腾的孩子,让底下的魔将悄悄去修真界掳个医修。

  说来也巧,魔将掳来的医修温枫良认识,不光认识,还挺熟。

  那碧色衣衫的医修曾是逢霜仙尊的专属医修,名叫昭戚。

  温枫良摁了摁眉心,他对昭戚好感着实不多,赶在昭戚张口骂他前道:“他病了。”

  事关逢霜,昭戚只得闭嘴,跟着温枫良去见逢霜。

  他替逢霜把脉,眉头越皱越紧,检查完逢霜的情况,施了针,思索后写下药方,又从乾坤袋里拿出几个瓷瓶。

  “这是他常吃的安胎药,每天三次,一次两丸。他体内有股寒涩之气,不能随便用药,可以让他喝天参熬的水,效果虽然慢,总比没有好。”

  “他现在没有修为,你得帮他把天参的灵气化开。”昭戚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还说到逢霜有旧疾,之前仗着自己修为高没管,让温枫良多注意些。

  他说完才想起自己要问的话:“你对他做了什么?他怎么这么虚弱?”

  温枫良看似漫不经心道:“牢里关了几天罢了。”

  昭戚忍住怒气:“他怀着你的孩子,你居然让他去那种地方?”

  温枫良见状就笑:“那种地方?哪种地方?他是阶下囚,阶下囚不在牢里在哪里?难不成要让他住本座寝殿?”

  “至于孩子,” 他看了眼逢霜,道,“又不是本座非要让他怀,是他自作主张。”

  昭戚气结,温枫良不想听他说话,给他禁了言,只道过两天再去找他,立刻让魔将把他请出魔界。

  他被温枫良这一行为气的不轻,叉着腰又骂了温枫良半盏茶,骂完愁眉苦脸地想,要怎么救逢霜。

  逢霜才到魔界几天啊,就温枫良折腾到昏迷不醒,连孩子都差点没了。

  他愈发后悔,心想他之前态度就该更坚决些,不能让逢霜放弃温枫良,至少也得让逢霜废了温枫良修为。

  苦涩的药味在厨房蔓延,温枫良想了想,往碗里搁了些糖,端到逢霜房间。

  逢霜蜷在床上,脸色苍白,一点血色都无。他捂着肚子,是昏迷中都想保护孩子的姿势。

  温枫良又叹了口气,坐到床边,一勺一勺吹凉了给逢霜喂药。

  逢霜沉在梦里,四周一望无际都是水,又凉又深,没过他胸口,让他呼吸困难。

  不知道在水中待了多久,他肚子疼得很,低头看去,看到水中扩散的血色,顿时慌了神。

  他喊温枫良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无人应答。他想摸摸肚子,但他手腕都被铁链束着,那链子很长,像延伸到天边,任他怎么用力都挣不开,反倒呛了几口。

  肚子越来越疼,血色也越来越多,他如同站在血海中,听到一声很微弱的哭声,那声音哭着问他为何不要自己。

  他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紧接着又听到另一个方向传来同样的哭声,问他同样的问题,两道哭声像无形的网缠住他。

  他猛地惊醒。

  温枫良刚给他喂完药,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喂颗糖。温枫良尝了口那汤药,即便加了糖,依旧苦的不得了,正在自己乾坤袋里翻找,就看到他睁开了眼。

  “醒了,肚子还疼不疼?”

  逢霜神色茫然,似还没从梦中回神,听到温枫良的声音,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肚子。

  孩子还在。

  只是个噩梦罢了。

  逢霜垂了垂眼睫,温枫良见他醒来,收拾好药碗就要走:“你暂时先住这里。”

  他半靠着床头,拉住温枫良衣袖,轻声道:“我方才做了噩梦。”

  温枫良道:“与我何干?”

  逢霜手上慢慢使劲,把温枫良往他那边拽,温枫良念着他刚醒,顺着他的力道重新坐回去。

  “前几天我仔细想过了,”逢霜没说他做的梦,望着温枫良,不多时又别开目光,不与温枫良对视,“以前是我自以为是,忽略了你的想法,以后不会了。”

  “你想说什么?”

  逢霜难为情地抿了抿嘴,但接下来的话他又想说给温枫良听。

  “随之,我、我……”

  温枫良仿佛知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道:“你想说你喜欢我,你会努力改正你的缺点,对吗?”

  逢霜点了点头,唇角抿出些许笑意来,眼里满是期待,温枫良莫名想到上辈子,逢霜也是这般眼睛亮晶晶地说喜欢他。

  他压下此时不该有的怜惜和心疼,冷漠道:“可我不喜欢你。逢霜,我以为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不想去爱谁,更不想爱你。”

  温枫良抽回袖子,站起身,逢霜微微仰头看着他,听他道:“你改又怎样,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

  “你之所以说你要改,是因为我还没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若我撕毁协议,要与修真界开战,你就不会再说这种话。到那时,你恐怕会毫不犹豫选择杀我。”

  “逢霜,在你心里,天下苍生是第一位。”

  “不是,”逢霜被戳中心思,慌乱地否认,他又想去抓温枫良,温枫良后退几步,让他的手落了空。

  “是。”

  他执拗地伸着手,终于抓住温枫良袖子,温枫良眼皮都没抬一下,并指成剑,用灵力把那截衣袖斩下。

  逢霜有几分茫然,温枫良便趁着他愣神的功夫离开了,他掀开被子赤脚追下床,跑到门口才发现,温枫良给这个小院施了结界。

  其实那日温枫良那些话他听得很清楚,他也很早就明白温枫良不喜欢他,就连温枫良知晓他有孕那几个月对他的好都是装出来的,但他真的放不下温枫良,总想着有一天温枫良会爱上他。

  院子不大,房间也不大,只放了几样简单的家具,逢霜坐在窗口,从这望出去正好能望见院门。

  温枫良这日并没来,给他送药送饭的是一名魔族侍女。

  逢霜摩挲着熟悉的瓷瓶,问道:“你们尊上,去修真界请了医修?”

  侍女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逢霜也不再多问,安静用完饭吃完药又到了窗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外头。

  第四日,温枫良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里,他轻轻弯起嘴角,看往厨房方向去,他再看到温枫良时,温枫良手里多了碗药。

  他矜持地坐着,全神贯注地盯着门口。

  温枫良带来了一份契书。与他和离的契书。

  他当然不同意,越过温枫良去抢那张契书,刚熬好的汤药洒在他手上他也不在意。

  温枫良任他抢,他一目十行扫视一眼,把那张纸撕的碎碎的。

  温枫良道:“你撕也没用。消息昨日就传出去了,每位宗主掌教都收到了一份,今日想必已经传遍修真界。随便哪个散修都知道,本尊已与你和离。”

  逢霜愣了会儿,却没像温枫良想象中那般发疯,而是很平静地将剩下那点撕的更小,声音也很平静:“我没看见,不作数。”

  温枫良将一张新的递给他:“这下呢?”

  他仍接过撕了,一遍撕一边道:“我没同意,不作数的。”

  温枫良很有耐心,递给他一张又一张,他没接,由着那一张张契书落到地上。

  他发狠似的注视温枫良,端起桌上的瓷碗摔碎了,蹲下.身拾起一块瓷片,一步步走向温枫良。

  他握着瓷片,尖锐的一段紧紧贴在温枫良脖颈,一字一顿道:“我不曾同意和离。我永远不会同意和离。”

  温枫良沉默片刻,忽地冷笑:“本座要和离,需要你同意?”

  “想杀本座就再用点力,像你之前在临江那样,”温枫良轻而易举攥住逢霜手腕,感受到逢霜手颤了颤,笑着说,“下不了手?舍不得?”

  温枫良刺激他道:“你在临江时出手不是很痛快吗?上次你捅我那一匕首,正中胸口。怎么,这回下不去手了?”

  “怎么,这玩意儿妨碍你发挥了?”温枫良扯着逢霜胳膊,从逢霜手指间取出那瓷片,转而将一把灵力凝成的匕首交到逢霜掌中,“用这个,像你上次那样,朝这里捅。”

  他指了指自己心口。

  逢霜呼吸重了重,反手将那匕首横在自己脖间:“要和离,除非我死。”

  一线细细的血线从他脖子上淌下,没入衣领,他看着温枫良,温枫良也很冷静看着他。

  “那你就死吧,趁孩子还没出生,黄泉路上可以给你做个伴。”

  逢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温枫良掸了掸并无灰尘的袖子,不着痕迹地注意逢霜的动作,嘴上轻蔑道:“你也好,孩子也罢,我通通不喜欢。只是不知在黄泉路上,这孩子会不会怨你。”

  “等你死后,本座把你尸体往清岳仙宗山门一丢,让他们都看看,他们曾经敬仰的仙尊是炉鼎之身,还怀了魔的孩子。你猜猜,顾白梨他们会不会很愤怒,来找本座给你报仇。”

  “那正好,省得本座一个一个去找他们。放心,本座会让他们来找你的,不光是顾白梨几人,还有整个修真界。”

  逢霜手抖的愈发厉害,神情也有些恍惚,他不敢相信,温枫良怎会变成这样。

  “你……”逢霜嗓子又干又疼,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与他们签了协议。”

  “协议?那东西对本座而言无非白纸一张。”

  温枫良凑近逢霜:“要不是本座第一个要打的是仙界,本座会跟他们签这个协议?”

  “再说了,协议生效的前提,是你活着当本座的阶下囚。你死都死了,协议还有什么用呢。逢霜仙尊?”

  逢霜右手无力松开,匕首落到地上的瞬间变成一缕魔气消散,温枫良不动声色松了口气:“拿死来威胁本座,你想都不要想。”

  温枫良摔门离去,逢霜怔了半晌,肚子隐隐作痛,才让他回过神来。

  契书散的满地都是,逢霜一张张拾起,他身子开始重了,索性拿过蜡烛,坐在地上将那些契书尽数撕了,又烧得干干净净。

  侍女敲了敲门,送来新的一碗药,逢霜乖乖喝了。

  药很苦,没放糖,温枫良也没准备蜜饯等物,他倒杯凉水喝了,侍女进来布置好午膳,等他吃完一声不吭将碗碟收走。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他被温枫良拘在小小一间房里,没有书,没有纸,没有笔,没人陪他说话,一声鸟叫都不闻。

  他无聊了就倚在窗边,用手指在窗棂写些什么。

  有时他会想顾白梨昭戚他们是不是很担心,想修真界的局势,想温枫良要做的事情。

  温枫良想攻打仙界,可仙界不似修真界,哪有那么好打,尤其是千年前,仙界出了一位仙君,据说天帝都不是那位仙君的对手。

  而且,仙界遭殃,会不会祸及修真界。

  他也继续给孩子想名字,可惜他的姓不太好取名,总是想不到他满意的。

  或许是他想温枫良的次数太多,以至于他夜里被经脉的胀痛弄醒,竟在房中看到了温枫良。

  魔界新任魔尊脸色疲惫,用灵力替他化开经脉里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灵气。他睡意未醒,屋中灯火昏暗,让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伸出胳膊,环住温枫良腰身,脸在温枫良腰上蹭了蹭,迷迷糊糊道:“我难受。”

  “哪里难受?”

  “都有。”

  温枫良这才记起,逢霜是炉鼎之身,他们结了契。

  他们之间的缠绵,向来是逢霜主动居多,这次也不例外。

  许是以为自己在梦中,可以使点小性子,体验一下被偏爱的感觉,逢霜自己满足后就从温枫良身上起来,不顾温枫良的感受,裹了被子睡到里侧,只留温枫良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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