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他们的时间终究太短,昭戚再有能耐,也没办法在三天内找出解蛊的方法。

  温枫良得了仙尊的承诺,并未因此放下心来,依旧是提心吊胆。

  小说里顾白梨杀楚映越,一是楚映越已经堕魔,二是那时连命蛊几乎无解,楚映越不死,那些被连命蛊控制的修士百姓就会成为柳孤的傀儡。

  但他又抱有微末的希望,昭戚或许有办法。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在顾白梨腕间看到一条蜿蜒着的红线,昭戚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时意识到,他可能真的会死。

  他想,即便是要他死,也不该由逢霜动手,顾白梨,昭戚,或者随便找个修士下人都可以——唯独不能是逢霜。

  可捅进他胸口的那把剑,是盈朝。

  握着剑柄的人,是逢霜。

  温枫良回过头,眼前朦朦胧胧,看不清逢霜的表情,那点他藏在心底的,自己不敢承认也不该萌芽的念头,被这一剑无声无息掐灭。

  他感觉到疼,经脉丹田里火灼刀绞的疼,继而是冷,如坠寒潭的冷。

  “我居然会信你。”

  温枫良说的很慢,每个字仿佛都沁着血,语气说是怨恨,倒不如说是失望和自嘲。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到盈朝落地的声音,听到逢霜颤着声叫他随之。

  那一声好轻好轻,轻到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想抽出被逢霜攥着的手,奈何逢霜握的极紧。

  他在逢霜怀里闭上眼睛,绝了气息。

  逢霜咬破指尖,飞快画出一道阵法,留住温枫良魂魄。

  昭戚赶来时,地上全是血,仙尊跪坐在血泊中,白衣染满了猩红,低垂着头不言不语,听见动静也没抬头,很专注地看着温枫良。

  不多时,一只黑红的丑陋蛊虫奄奄一息从温枫良伤口出爬出,被昭戚手疾眼快抓住装进玉瓶。

  “夫人他……”

  “他会没事,”打断昭戚的话,仙尊面无表情抱起温枫良往后院去,那里有他提前布好的复活阵。

  虽然用的都是难得一见的灵植宝物,但逢霜并不确定自己能否成功——温枫良体内的魔气是最大的变数。

  顾白梨为他护法。

  结界一落,阵法一启,顾白梨根本看不见里头情况,所以他不知道温枫良险些散了魂魄,他师尊靠着一口心头血,拼着自己一条命,把温枫良的魂魄从鬼门关拉回来。

  逢霜修为再高,跟阎君抢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这是他第一回 用复活阵。

  温枫良魂魄飘在空中,看逢霜渐渐苍白了脸色,他感受着身体传来的吸力,不强,不知为何,他突然不想回去了。

  他不想再过之前那种日子,他想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什么爱情,他不需要。

  他累了。

  温枫良首次诞生死了也挺好的念头,笼罩着他身体的光芒越来越弱,但冥冥中有道声音在提醒他,他忘了什么事。

  有人逗猫的手一顿。

  逢霜仓皇间朝温枫良在的方向看来,温枫良从那双眼里看到了哀求和恐惧。

  温枫良偏了偏头,不是很理解。

  逢霜毫不犹豫反手拍在自己胸口,逼出口心头血,十指结印速度快如闪电,竟硬生生稳住了那团闪烁的光芒。

  没有魔气捣乱,温枫良不稳的魂魄最终回到身体里,逢霜不放心,又结了好几个固魂的术法。他看着温枫良,似入了神,久久不曾动弹。

  顾白梨看不下去,小声说师娘刚还魂,被夜风吹着,容易受凉。

  逢霜如梦初醒,一阵夜风吹过,他身上一凉,才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顾不得自己,逢霜从乾坤袋找出厚衣裳,给温枫良裹上,避开伤处,小心翼翼把温枫良抱回房。

  昭戚来送上好的丹药,又为温枫良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通,确认温枫良无事后,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只暗中叹了声。

  他不是很明白,逢霜既然这么喜欢温枫良,为何非要自己动手。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两个人,仙尊坐到床边,解开温枫良衣裳。他那一剑不偏不倚,正正从温枫良心口穿过。

  伤口还在缓慢渗着血,他拿手帕轻轻拭去,不自觉地想,温枫良是不是很疼。

  他记得,温枫良很怕疼。

  但凡再多给他几天时间,他都不会出此下策。

  他亲口给了温枫良承诺,又亲手杀了温枫良。

  是他太过自信,以为温枫良在他身边就不会有事,然而正是因为他,柳孤才有机会,将连命蛊母蛊种在温枫良体内。

  一滴泪忽地落到锦被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将被面晕开一小片。

  仙尊哭的很安静,只红着眼睛掉泪。

  门外,顾白梨见昭戚出来,立即迎上去:“师娘怎么样了?”

  昭戚道:“魂魄稳住了。”

  对修士而言,魂魄稳住了就算复活成功了,只等人什么时候醒。

  两人同时长长舒了口气,昭戚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他想起温枫良刚死时逢霜的样子,不禁有些后怕。

  仙尊表现的很冷静,可他知道,逢霜当时已经在发疯的边缘。

  如果复活阵救不了温枫良,以逢霜的性子,恐怕得提着剑打到阎王殿,把温枫良抢回来。

  拍了拍顾白梨肩膀,昭戚道:“走吧,这几日先别打扰仙尊,有些事情你能做主。”

  连命蛊解了,可这件事还没完全结束,雾水秘境里那批弟子体内的蛊还没解完,季明元还没恢复,听到风声逃之夭夭的柳郴还没抓到,变成鸟被穆谶带走,目前不知所踪的柳孤。

  最最重要的,是柳孤背后那个魔修。

  昭戚抿了口酒,摸着下巴猜测:“连命蛊这种玩意儿,像是穆谶能弄出来的东西。”

  顾白梨疑惑道:“穆谶?”

  这名字有些耳熟。

  昭戚想了想,觉得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必要再瞒着。穆谶诡计多端,顾白梨又一向尊师重道,万一穆谶把歪主意打到顾白梨这儿,跟顾白梨说些什么,得不偿失。

  可他对穆谶实在是厌恶恶心的很,没好气道:“你师祖。”

  说完又补充道:“你师尊现在这样,全是他造成的。”

  顾白梨从昭戚语气中听到了恨,没等他询问缘由,昭戚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皆是让他以后见到穆谶时,不要相信对方的鬼话。

  他忍不住笑了笑,说昭前辈你多虑了,我怎么可能因为因他人两三言语就不相信我师尊。

  昭戚仰头喝了口酒,喃喃说那就好那就好。

  顾白梨夺过酒壶,无奈道:“前辈,你醉了。”

  昭戚充耳不闻,呆呆愣愣地望着月亮,忽然道:“其实你师尊一直都想死。”

  顾白梨一愣。

  昭戚嘴里颠三倒四断断续续的,不过顾白梨能从中窥探到部分他师尊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他敛着眼睫,表面看起来无悲无喜,内里早已巨浪滔天。

  他明白当初在零城秘境,他师尊放血救师娘时,嬴绮为何着急忙慌递给他丹药了,也明白了与师尊相处时,师尊的异样从何而来。

  穆谶……确实该杀,该挫骨扬灰。

  昭戚酒量浅,醉了话特别多,也不记得醉时的事,第二日一醒,来不及震惊自己为何在季明元房里,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去找顾白梨,拐弯抹角询问他昨晚是否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正要去找前辈,掌教有请,”顾白梨一边带路一边道,“昨晚?你昨晚说让我放机灵点儿,千万不能信穆谶的鬼话。”

  “哦对,您还说了嬴绮十一岁那年在灯会上抱着个小孩叫娘子,以及嬴绮十二岁尿床,十三岁下山,被村里的鹅追的满村乱跑,十七岁被人示爱,吓得逃回青羽宫三个月不敢出门。”

  顾白梨闭口不提关于逢霜的事,昭戚努力回忆,好像是说过这些,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半点没有出卖徒弟的愧疚感。

  昭戚又迟疑着问起他为何会在季明元房中。

  顾白梨看了他一眼,道:“昨晚前辈嚷嚷着非要去找季道友,我怎么劝都劝不住。难为季道友从睡梦中惊醒,和我一起把前辈扶进房。”

  昭戚:“……”

  “前辈沾了枕头就睡,倒也没乱来。”

  昭戚:“……”

  他能乱来什么?

  前面不远处就是杜瑄枢住的院子,昭戚抬眸,从半掩的门内看到几个陌生面孔,顾白梨顺着他目光看去,微微皱了皱眉,给昭戚介绍那几人的身份。

  昭戚挑了挑眉不作答复。

  顾白梨又道:“今日一早,师尊便带师娘回了青羽宫。”

  昭戚点了点头,青羽宫灵气旺盛,是养伤的好地方。

  “师尊临走前说,您若无事,不必急着回去。”

  昭戚:“……”

  杜瑄枢叫昭戚来,也不是为什么大事,是这几位长老前辈强烈要求要见昭戚。他们想把本门第子带回宗门,又怕耽搁了解蛊,想从昭戚这得到解蛊的方法。

  昭戚照顾这么多弟子本来就嫌烦,巴不得他们把事情揽过去,干脆利落就给了。

  接下来的几日,他大门一关,二门不出,每日除了照顾季明元就是研究从弟子们体内取出的蛊。

  顾白梨自请去抓柳郴,杜瑄枢派弟子去桃源,在月云的帮助下救出余下的几个弟子,找到并销毁了那些还没使用的蛊虫和傀儡。

  处理完临江的摊子,杜瑄枢回到清岳仙宗,与其他宗门的掌教商量论功行赏。

  仙尊肯定是功劳最大的那个,温枫良也功不可没。

  修真界的喜悦并未影响到青羽宫。

  青羽宫一片寂静,观竹殿更是静的不闻人声,嬴绮端着药进屋,轻手轻脚把冒着热气的药放到桌上,再轻手轻脚掩门出去。

  逢霜放下书,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不烫嘴了才慢慢给温枫良喂下。

  从临江回来有半个月了,温枫良半分苏醒的迹象都没有,昭戚来看过,说温枫良并无内伤暗伤,没醒的原因可能是不愿醒。

  逢霜隐隐觉得这不是主要原因,他甚至觉得,临江这件事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人故意安排好这一切,要他们自己踏进陷阱。

  但他没去查,温枫良没醒前,他不会离开温枫良半步。

  他日日守在温枫良跟前,喂药擦洗身子从不假人手。

  月亮高悬在深蓝色天幕,月光混着烛光照亮屋中景象,白衣胜雪的仙尊伏在床边,长发未束,绸缎般从他肩头蜿蜒到地面。

  长睫颤了颤,逢霜睁开眼,茫然地看了温枫良片刻,而后下定决心般,手掌一翻,一把由灵力凝成的匕首出现在他掌心。

  逢霜往后退了几步,确保血不会溅到温枫良身上,背过身脱了衣裳,一点一点地将匕首刺进自己心口。

  他方才梦到能让温枫良醒来的办法了。

  半颗心而已,失败了也不亏。

  如他梦中那般,那是半颗琉璃般漂亮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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