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枫良只晓得雾水在长宛南侧,并不晓得具体位置,不过单是这个范围就已经很大了。

  他忍着眩晕和恐惧往下看,喃喃道:“这要怎么找?”

  虽是废弃的秘境,却也不似荒凉的建筑那般显眼,能一眼叫人瞧见,说不定他们和秘境擦肩而过都不知道。

  他心里忽生了些许迷茫,重复了一遍,逢霜还未答他,他又想起顾白梨在监视柳郴的一举一动,等柳郴的人来到长宛,他们应该就能知道秘境所在了吧。

  仙舟慢慢落到地面,温枫良从船头跳出去,逢霜看了眼四周,平静道:“自然有办法。”

  疑心穆谶是假死后,逢霜易容改名在人间游历了很长一段时间,机缘巧合下进入过诸多秘境,次数一多,他便萌生了一个总结寻找秘境的方法。

  麻烦归麻烦,还是有用的。

  温枫良好奇又不敢询问,仙尊顿了顿,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言辞给温枫良解释,但这些术法对温枫良而言依旧太过高深,他听的云里雾里,不由得生了些许惆怅。

  知道温枫良前二十年懈于修行,逢霜道:“你天资过人,只要勤加修炼,未来成就不会低于顾白梨。”

  也知温枫良近段时日在修炼上逐渐用心,仙尊深感欣慰,出言提醒道:“修行一事不必太过着急,易适得其反。”

  温枫良:“……”

  他好像没有很着急,着急的是仙尊吧?

  看懂他的眼神,逢霜手抵着唇轻轻咳了声,转移话题道:“你说这件事幕后之人是柳孤?”

  无端觉得仙尊这行为还挺可爱,温枫良不自觉含了些笑意:“是他。”

  逢霜点了点头,他道:“但他想做什么事,我就不记得了。”

  只记得是一件险些把顾白梨逼上绝路的大事,也是让楚映越“恨”上顾白梨的重要转折点。

  “无妨。”

  逢霜抬手给杜瑄枢发了传音,突然道:“你该多笑笑。”

  温枫良茫然抬眸看去,仙尊在他的注视下缓慢别开目光,耳垂微红,轻声道:“很好看。”

  温枫良心情复杂,难道他平时笑的很少?

  似明白他的想法,逢霜说:“不是敷衍客套的笑。”

  是真正感到快乐的笑容。

  温枫良沉默,坐在离逢霜不远处的结界里,逢霜也不曾开口,以温枫良的视角看去,只能见到仙尊手势极快,极复杂,看的他头晕目眩,昏头涨脑。

  他干脆不再看逢霜,撑着下巴望着天胡思乱想。

  其实逢霜那点想法他都清楚,毕竟仙尊看他的眼神太灼热了,存在感强到他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那双眼睛看他时很专注,仿佛世间只有他一人。

  温枫良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恐惧怒意等各种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最终又被压回心底,成了一潭死水的无悲无喜。

  天色渐渐沉了,仙尊收回灵力,回头一望,温枫良仰面躺在草地上,便道:“先进城休息,明日再寻。”

  他们在城中吃了些东西,寻到家客栈住下,房自然是要了一间,温枫良打开柜子看了看,想叫小二多添一床被褥,被仙尊制止。

  “你与本尊同睡。”

  温枫良暗中叹息一声。

  夜色浓郁,身旁人呼吸悠长,逢霜悄悄支起上半身,确认温枫良睡熟了后将一缕精纯灵力送入温枫良经脉。

  温枫良被冰的抖了一抖,无意识往逢霜那边凑,可惜仙尊体温一向偏低,不仅没让他暖和,反而让他感到更冷。

  逢霜拉了拉被子,又布了个用以取暖的结界,他才渐渐松开眉头,重新跌入甜美梦乡。

  那封印仍是牢固的,逢霜稍微放下心来,努力使自己放松身体,他并无睡意,便借着一线微弱烛光,目不转睛地看着温枫良。

  次日用过早饭,他们接着寻找秘境,期间温枫良也没闲着,逢霜教了他一套剑诀,他就在结界里练剑,偶尔逢霜还能分心纠正他的错误。

  温枫良原以为今日也会无功而返,但在日暮西沉的时候,逢霜找到了藏在崖壁的秘境入口。

  如温枫良所言,是一处废弃的秘境,柳郴等人估计没想到他们能这么快寻到雾水,没做太多布置,故而他们进去时压根没惊动守在入口的弟子们。

  秘境里头先是一片不小的松木林,沿着若有若无的小道前行,走到尽头才见到一座座房屋立在山脚,屋外不时有傀儡巡逻。

  叮嘱温枫良跟好自己,仙尊放出神识,小心翼翼地探查。

  最大最华丽的那间屋子里,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姑娘被无情扔到地面,她压低声音咳了几声,很快招来另一人嫌弃的一脚。

  “废物,越来越不中用了。”

  她顺着力道滚了几圈,那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到她身前。

  她浑身都疼,一点力气也没有,看似顺从地垂着头,凌乱的长发遮住她眼底情绪,那人掐着她下巴让她抬起头,她从那人眼中看到了她的样子。

  瘦骨嶙峋,狼狈不堪。

  若她的师姐妹们见到她,恐怕都认不出她。

  “阿云,”那人念着她之前最爱听的称呼,语气缠绵多情,眼角眉梢都沁着温柔,好似他们还是天造地设众人称赞羡慕的道侣,他落在她颈间的手指却一分分收拢,“你说过的,你要帮我。”

  “你要帮我成为修真界第一人,要帮我打败逢霜。”

  她略略一抬眼皮子,便见着那人与从前无二的模样,激得她心口剧痛,混着周身疼痛,张口呕了口血,勉强吞了吞,从嗓子眼挤出半声嘶哑模糊的字眼。

  “柳——”

  血瞬间染脏了那截雪白衣袖,那人丝毫不在意,心情愉悦地看着阿云被他掐的喘不过来气。

  他像是终于玩够了,手一送,阿云无力摔在地上。他嘴唇微动,无声念了句什么,阿云眼中闪过几丝挣扎,随后眼里神采顿失,宛如傀儡。

  她这次吸收的灵力够多了,再吸下去说不定会涨破经脉,彻底沦为废人,这一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下一刻又被那人的命令代替。

  那人的声音是一根根无形的线,而她是被线掌控的傀儡。

  她随意走进一间房,那修士看到她竟如见到了鬼魅,瑟瑟发抖,不住地往角落里缩。

  被吸取灵力的人痛苦,吸取灵力的那个人同样痛苦。

  她麻木地从袖中取出铃铛摇了摇,那修士动作一顿,也变得跟她一样,呆呆愣愣的。

  温枫良还想继续看下去,忽地闻到一丝古怪的味道,他身旁的仙尊当即闷哼一声,平素清澈如泉的声音带上明显的焦急:“走。”

  温枫良鬼使神差回头望了眼,隐约见到有个黑衣黑袍的男人站在房顶。

  那人并未看他,很认真地看着逢霜。

  明明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却能看到那人张了张嘴,无声叫了个名字。

  ——“霜儿。”

  逢霜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盈朝在他掌心发出阵阵嗡鸣,温枫良被他护着,只见那人浑身被衣物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

  温枫良打了个寒颤,连忙召出流月。

  追上来的是个傀儡,逢霜轻而易举就将其斩杀,但他布下结界后,重伤般撑着剑半跪着,深深低下头。

  温枫良察觉到不对,回忆顾白梨教他的术法,查探四周有无危险。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唤醒几分神智,逢霜身体颤了一颤,尽量用正常的声音道:“我乾坤袋里有个白瓷瓶,你取粒丹药出来。”

  温枫良与逢霜有血契在,可以使用逢霜的乾坤袋。

  白瓷瓶有两个,一个装着一粒褐色丹药,另一个空空如也。

  温枫良迟疑一瞬,将那丹药递给逢霜,逢霜看也没看仰头吞了。

  他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没动,等了片刻,那药没有起效的迹象,他渐渐连跪都跪不住了,被温枫良手疾眼快扶住。

  一碰到他胳膊,温枫良就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他的话更是让温枫良怔在原地。

  热气从耳根慢慢蔓延到脸上,温枫良慌得连视线都不知道往哪儿看,逢霜见他没动作,咬了咬舌尖,手落到他腰带上。

  他想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仙尊肌肤滚烫,脸颊晕着胭脂色,眼中冰霜消融成柔柔春水,温枫良被蛊惑到了,情不自禁亲在他唇角。

  抱起逢霜,温枫良急急忙忙往客栈赶,他可不想在光天化日荒郊野外做这种事。

  逢霜身上的香气丝丝缕缕往他鼻腔里钻,他浑浑噩噩,不辨梦境与现实,唯有掌下肌肤是鲜活的,沁着热汗。

  他一遍又一遍地亲着仙尊额上印记,逼逢霜哑着嗓子叫他的名字,那些被压在心里最深处的阴暗想法冒了出来,在他脑中疯狂叫嚣。

  逢霜呜咽着搂紧了温枫良。

  蛊虫安静下来,逢霜从始至终都异常温顺地任由温枫良动作,哪怕是被弄疼了也不曾挣扎,仅仅牵着温枫良的手,五指相扣。

  他躺在床上,手脚发软,思维却很清楚。

  那个傀儡,或者说那个黑衣人,是穆谶。

  除了昭戚,就只有穆谶知道,明铃花混着妍丝花,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随时随地让他体内的蛊虫躁动。

  秘境里那点量把握的很好,能让蛊虫躁动,又不至于躁动过头,使他失了神智。

  像穆谶惯用的试探手段。

  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两个伙计抬着几桶热水进来,温枫良道过谢,关上房门。

  仙尊锁骨胸前腰腹间全是青紫痕迹,温枫良不好意思多看,利索换好被褥,眼观鼻鼻观心坐在桌边,耳朵支的高高的,听着屏风后的声响。

  逢霜沐浴完,轻声道:“本尊腰疼。”

  温枫良闻言立刻凑过去给逢霜揉腰,偷偷打量仙尊的脸色。

  “今日的事非你之过,你不必担忧本尊会生你气。”

  掩在衣袖下的手指蜷了蜷,到底是没有跟温枫良解释自身体质的勇气,逢霜道: “我们的行踪或许暴露了,明日先不去秘境,等顾白梨来,让顾白梨保护你。”

  温枫良想说不用,但关乎他的安危,逢霜哪会听他的,只是逢霜的传音还没发出去,顾白梨的传音就来了。

  ——临江又一次爆发了大疫。

  和百年前靖临城的大疫类似,却更加棘手,不仅如此,曾经莫名失踪的修士一夜之间出现在城中,还有不知何时设下的阵法将整座城笼罩其中。

  城里的人出不来,城外的人进不去。

  顾白梨和杜瑄枢等人不敢贸然出手,昭戚忙的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逢霜再进入秘境时,早已有人持剑相待,那人笑吟吟的,一双眼瞳紧紧盯着逢霜。

  “仙尊,别来无恙。”

  仙尊两个字被他咬的格外重。

  “仙尊夫人,呵,”那人冲温枫良抬了抬下巴,嘲讽一笑,“不知你和临江一城百姓,哪个在仙尊心中分量更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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