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郑氏铁匠铺换了掌柜。

  郑氏铁匠铺位置偏僻,前掌柜手艺也不咋的,再加上城中又新开了家铁匠铺,来郑氏买铁器的百姓少之又少。

  前掌柜经常坐在店里,认真仔细地擦拭着一把重刀。温枫良到时,前掌柜家中有人得了重病,铁匠铺低价转让。

  温枫良花了五百块灵石买了。

  前掌柜走的急,铺里的东西一样没拿,说都给温枫良,温枫良收拾时,在里头发现了一块器修才会用的水锻晶。

  前掌柜可能是个修士。

  随后,温枫良又发现铁匠铺后头藏着一间暗室,比铺子面积大了很多,周围刻有隔绝声音水气等符文,还有器修专用的锻造台等。

  温枫良转了一圈出来,把名字换成一家铁匠铺,第二日便开了店。

  本来铁匠铺换老板是一件小事,奈何温枫良那张脸实在太出众了。

  他往那儿一站,不像是铁匠,倒像是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抡起铁锤来,看起来竟比周氏铁匠铺最有名的师傅还要有力气。

  温枫良开始生意不是很好,来看热闹的人很多,但没几个人相信他的手艺,他也不急,没生意就继续琢磨怎么用吞乌兽的血。

  他想开铁匠铺,确实是他喜欢打铁,喜欢铁块在他手下变成各种形状,最重要的是,他想打一柄剑,一柄轻巧灵便的剑。

  从他得到昆吾锤之后,就隐隐有这个想法。

  ——“我的剑折了。”

  ——“我给你打一柄,肯定比你原来的佩剑好用。”

  温枫良捂住头,东西从他指间掉出,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他扶着柱子,呼吸急促,很努力地想看清突然出现在脑中的身影,但他只看见漆黑如墨的发,与烟灰蓝色的衣裳。

  那个人……是谁?

  他头疼的厉害,恍惚间又看到那人躺在他怀里,衣裳被血浸湿,看不出原本颜色。

  那人脸色苍白,唇也没丝毫血色,却在朝他笑,声音轻的像水面易散的青烟。

  ——“你还欠我一柄剑。”

  温枫良骤然坐起身,四周被浓浓夜色包裹,桌上烛光摇曳着昏黄光芒,让温枫良的视线不被黑夜吞噬。

  他抬手摁住心口,眉头因疼痛紧皱。

  又做噩梦了。

  温枫良歇了会儿,抿了口早已冰凉的茶水,等到那股悲伤散去,他重新躺回去。

  除却隔三差五夜里的噩梦外,温枫良的日子过的很不错。

  他不用再担心仙尊什么时候会发疯,不用心惊胆战地猜测昭戚什么时候会把他练成丹药,也不用苦恼该怎么在不激怒仙尊的情况下,回绝仙尊的好意。

  他住在这里,当一个小小的铁匠,心情好就开店,心情不好就找个茶楼,听说书先生说些天南地北的趣事,日子过的自由又快活。

  到底是担忧宗门,他给谢岷去过信,用他们宗门特有的传讯方法。

  谢岷压根不知道温枫良逃跑的事,只说清岳仙宗前段时间送了些东西,他当时还好奇这种事居然是寒明尊者顾白梨亲自来,如今才知温枫良跑了。

  回忆当时顾白梨的话,谢岷说顾白梨言辞中似无怒意,顿了顿又道:“仙尊还没出关,宗门不会有事,倒是你,一定要藏好。”

  谢岷也不是傻的,温枫良如果在清岳仙宗过的快乐,又如何会冒着危险逃跑?

  “钱不够了就给师兄说,这些年师兄偷偷攒了一些。”

  温枫良笑道:“师兄放心,我有钱。”

  得知宗门无事,温枫良松了一大口气,掐断术法,跟看店的少年阿竹说了声,回到后院进入暗室。

  光阴在笔下流逝,温枫良抬起头,见天色已暗,想到还有人在等他,他收好画了一半的稿纸,离开暗室。

  阿竹手支着头似乎在睡觉,听到后院传来的轻微动静,立马睁开眼,他揉了揉肚子,低声道:“待会儿你可不许再叫了。”

  “先生,”他笑吟吟迎上去,“是要回家了吗?”

  家,他喜欢这个词。

  温枫良点点头,阿竹手脚麻利放好东西,锁好门,乖巧跟在温枫良身后。

  夜幕寂静,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阿竹其实是有点怕的,但有温枫良在,他就不怕。

  他渴慕地看着温枫良背影,月光把他们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他小心翼翼伸出手臂,碰了碰温枫良手指的影子。

  突然响起的声响让他回神,喜悦几乎是瞬间消失,看到温枫良微蹙的眉头后更是忐忑。

  “先生,我……”

  他下意识就想道歉,温枫良道:“不必道歉。”

  阿竹低着头,局促不安地捏着衣角,温枫良放软语气:“在我这,你不是奴,不用事事跟我道歉。”

  “我做起事情来容易忘了时间,你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

  温枫良一怔,想到他一大早就进了暗室,阿竹不会一直饿着等他吧?

  阿竹睫毛颤了颤,轻轻嗯了声。

  温枫良无端忆起逢霜,逢霜眼睫又长又浓,眉目低垂时,就如停在花上的蝶。

  他再讨厌逢霜,都不能否认,仙尊姿容绝绝。

  回过神的温枫良叹了口气:“我不会做饭,你会吗?”

  阿竹道:“会。”

  “那你走快点,我们赶紧回家,别给你饿出毛病了。”

  “好。”

  阿竹是温枫良五天前赎回来的。

  那天温枫良回家时路过一条小巷子,听见里面有动静,停了一停,哪知巷子里突然跑出来个少年,险些把他撞倒。

  少年没跑几步路,就被身后的人追上,温枫良从打手们的话中知道少年是被父亲卖到了欢场抵债,少年不愿意,趁他们疏忽逃了。

  少年奋力挣扎,仍抵不过那几人的力气,一双清澈如潭的眼里写满倔强。

  温枫良不知是恍惚了一瞬,还是被少年抿嘴时和那人相似的神情蛊惑,鬼使神差叫道:“站住!”

  少年眼睛一亮。

  那一刻,温枫良想,他要救这个人。

  他见到欢场管事,说要赎下这少年,管事打量他几眼,狮子大开口要了五十两,少年当即吸了口冷气,又是生气又是紧张。

  有点贵,但温枫良出的起。

  他爽快,管事也爽快,命人拿来少年的卖身契递给温枫良,温枫良叠好放进怀里,拉着少年就要离开。

  走到大厅,便见十来个大汉手持木棍将他们围在中间,大有将他们全部留下的意思。

  温枫良意料之中挑挑眉,笑着看向胜券在握的管事,他放开少年,叮嘱少年躲好,脚下一动,直冲其中一个打手而去。

  那打手一惊,还没看清楚他人影,手上武器就被他夺了去。

  温枫良修为不高,不过对付几个打手他还是很有信心。

  顾白梨教他的剑法不用灵力也是一等一的精妙,他以棍为剑,身形宛如云层中穿梭的鸟儿般灵活,那些打手甚至碰不到他衣角。

  管事又惊又悔地后退几步,在温枫良指向他时,他高声叫着要还温枫良四十五两,求温枫良饶过他。

  少年神色黯淡。

  五两,是父亲卖掉儿子的价格。

  温枫良还想在城中多待些时候,不想把事情闹大,同意了。

  “你不该看我孤身一人,就动些歪心思。”他手指微动,施了个小术法,权当对管事的惩罚。

  管事脸色煞白,他看着温枫良走出大门,耳边清晰听到温枫良的声音:“三日后自解。”

  温枫良把少年带回家,弄了热水,趁少年沐浴期间,到外头买了饭,等少年吃完喝完,掏出药瓶让少年抹药。

  少年埋着头,想让温枫良收留自己,迟疑半晌,却又说不出口,他攥着那药瓶想,他以后会好好报答温枫良的。

  温枫良估摸着少年的爹也不是什么好人,主动问少年愿不愿意留在他这,少年哪会不愿意,立刻头如捣蒜。

  于是少年在温枫良家里住了下来。

  最初温枫良怀疑过少年会不会又是逢霜,毕竟仙尊干过这种事,很快他就打消了这念头,并笑自己胡思乱想。

  阿竹是彻彻底底的凡人,一丁点儿灵力都没有,而且性格和逢霜天差地别。

  阿竹手脚勤快,知道温枫良不会做饭后,每天温枫良早上一醒来,都能看到热气腾腾的早饭。

  一日三餐俱是如此,免了温枫良每日到外头去吃。

  温枫良兴致来了,跟着阿竹学几样菜,每次不是咸到无法入口就是焦到看不出原来模样。

  绕是阿竹有心讨他欢心,都没法违心夸赞。

  又一次把菜炒成了黑炭,温枫良拿筷子戳着,感叹道:“我当初跟师兄学做菜,每次都能把他气的直跳脚,破口大骂我又蠢又笨。”

  不光是做菜,他那时想当咸鱼,对于修炼非常不上心,谢岷常常指着他鼻子骂他不求上进,骂着骂着又叹息说他想当咸鱼就当了吧,只要他开心,不乱惹事就好。

  沉默几息,温枫良又道:“别看师兄骂我骂的凶,他是师门里最疼我的那一个。”

  谢岷有个弟弟,死在谢岷下山历练途中,温枫良拜入空梧派时,正是和谢岷弟弟一样的年纪。

  温枫良笑容变淡,阿竹轻声道:“先生想师兄了,不妨回去看看。”

  “不能回去,”温枫良摇摇头,“至少现在不能回去。”

  要等他有足够底气了才能回。

  而且,他环顾四周,想着不能长期待在此处。

  再待两个月,他就去别的地方。

  以他手中的银钱,盘一家新的铁匠铺不成问题。

  虽然清岳仙宗没什么动静,但他总有预感,逢霜不会轻易放过他。

  阿竹好奇地盯着温枫良,疑惑道:“先生,您的脸……”

  五官明明没变化,却没之前好看了,放在人堆里不会一眼就注意到。

  温枫良摸了摸脸颊,笑着说:“一点小手段而已。”

  他不太在意他的容貌,故而忽略了要遮掩,经过铁匠铺众人围观和欢场管事动歪心思才后知后觉,改变容貌的术法还没翻出来,他心思又被稿纸勾了去。

  直到他确定了那柄剑长宽多少,重量如何,要用哪些材料,方才忆起此事,连夜翻找他在青羽宫抄下的术法。

  他心情格外好,对阿竹道:“今儿不做饭了,我带你到酒楼去吃。”

  二楼靠窗的位置视野开阔,正好能瞧见一处花团锦簇的院子,温枫良要了壶桃花酿,一边小口小口抿着,一边远远地欣赏繁花朵朵。

  阿竹坐在温枫良对面,学着温枫良的样子喝了口,不算难喝也不算好喝,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爹那么喜欢喝这东西。

  温枫良不想听隔壁客人说了什么,奈何修真之人耳聪目明,那两人原是大嗓门,虽说压低了声音,他依旧听得一字不落。

  他垂下眼眸,看清澈的酒水在杯中微微晃动。

  他们从秘境出来,正赶上月云娘娘的寿诞,那个地方,正是隔壁客人口中的临江。

  不知是他在这世界待的时间久了,还是他最近记忆力不好,亦或其他原因,小说里很多剧情他都不记得了。

  囚魔塔封印一事后,紧跟着的还有一件事。

  一件大事,可他想不起来。

  或许,他应该去临江看看。

  脑中突兀冒出的念头让温枫良一怔,他展开舆图,指尖停在临江二字上。

  过了片刻,他合上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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