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梨闲来无事经常去宗门藏书阁,诸多修士不知道的修真界往事,亦或稀奇古怪的传闻,他都有所涉猎,唯有这苍雀花,他闻所未闻。

  苍雀花在灿烂阳光下舒展柔嫩花瓣,不远处有孩童嬉闹声和大人们的欢快的声音传来。

  和城中是两个景象。

  鸳鸯阁宗主绪清望着一望无际的奶黄色花海,措了措辞,开口给温枫良几人讲述鸳鸯阁的过往。

  鸳鸯阁成立时,正是修真界灵气回转,大量宗门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时候。

  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故而也没几人在乎,鸳鸯阁第一任宗主,是乞儿出身。

  那个撑着伞从巷中走来青衣男子,在雨中救了被打到奄奄一息的小孩。

  他教小孩入道,教小孩功法,教小孩如何建立一个宗门。

  他用他的实际行动,为后世消了一场大灾难,也大大延后了温枫良魔心萌芽的时间。

  鸳鸯阁出现时不显眼,到现在依旧不显眼。

  它低调地待在修真界,任由当初那人种下的百余朵苍雀花一年又一年蔓延,直到开满整个宗门,直到有朝一日,苍雀花尽数变红。

  绪清边走边道:“我守了这里两百六十九年,原以为到我死前,它都会这样平安无事。”

  他望着那些花,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他师尊。

  那日风清日暖,他捧着阁志,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他师尊。

  师尊见他走神,轻轻叹了口气,抽走他掌中书籍。

  那是每一任宗主都要知道的事情,也是他们这一辈子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等苍雀花两次变红,用肉身做阵眼,激活覆盖整个临东城的阵法,将妖魔悉数剿灭。

  温枫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有人预言到了这件事?”

  他摇摇头:“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人能真正预言到几百年后的事情?

  顾白梨倒不怎么意外,他知道有些修为高深的修士,确实能推算出未来要发生的事情,他好奇并且感兴趣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苍雀花的来历。

  和少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虑。

  绪清并不在意温枫良的怀疑,当年他也是这般,可事实告诉他,真相就是如此。

  “我何必拿此事来撒谎。”

  “几位也都听说了,苍雀花的香气可以驱逐普通魔物,而盛开的苍雀花对魔气的感知很是敏锐,哪怕附近有一丝魔气,它都会变成红色。”

  看到苍雀花变红后,他立刻派弟子们出宗,想把城中百姓都带回宗门。

  鸳鸯阁内种满了苍雀花,又有结界阵法相护,百姓们定不会出事,而且鸳鸯阁占地很大,容纳一城百姓绰绰有余。

  可惜有些百姓不信,不管弟子们怎么说,他们只认定弟子们在欺骗他们,不肯离家,还有的被魔物蛊惑,不仅扔了弟子们送的苍雀花,还妖言惑众企图让更多的百姓留下来,成为魔物的盘中餐。

  他没想到来的是顾白梨他们,还以为又是上次那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他想了想,临东城魔物只会越来越多,那些人都是惜命的,哪会为了所谓名声来这种地方。

  在他看来,那些人是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真以为鸳鸯阁当了他们宗门的附属门派,就得把他们哄着供着,简直是做梦。

  若不是他不能离开宗门,不能给宗门惹麻烦,早在上一回,他就把人揍的鼻青脸肿连爹妈都不认识了。

  他长长吐了口气,回身看着顾白梨,笑道:“尊者肯定在想,苍雀花从何而来,我们又为何不把它贡献出来,对不对?”

  被戳破想法,顾白梨也不恼,坦荡点头。

  有弟子拂开花丛奉上茶水糕点,绪清示意他们在凉亭坐下,道:“不是我们吝啬小气,而是这苍雀花,离了这里就无法存活。”

  他找弟子做过实验,别说其他地方,就是踏出宗门半步,苍雀花都活不了。

  原因嘛,他也不知道。

  阁志上没写。

  至于苍雀花的来历,从阁志上看,是尊上带来的。

  尊上便是那个救了鸳鸯阁首任宗主的青衣人。

  “这是苍雀花蜜做的点心,几位尝尝,若合胃口,我让弟子们再取些过来。”

  糕点入口即化,有种奇异的清香,绪清见温枫良喜欢,吩咐弟子取了五六个罐子,每一个都有酒缸那么大。

  温枫良惊的站起身来,连连说太多了太多了。

  绪清道:“这花蜜宗内多的是,夫人尽管收下便是,这也算是鸳鸯阁的特产,几位不至于白来一趟。再说了,夫人今日若不收,日后说不定就尝不到了。”

  顾白梨察觉他话里有话,不动声色问了问,被他笑着装糊涂糊弄过去。

  顾白梨不知道,也没发现,临东城覆盖着层层阵法和结界,只要有魔物进城就会触发。

  届时魔物就如入了瓮的鳖,纵使它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在城中蹦跶。

  他向顾白梨行了一礼,诚恳道:“晚辈有一事相求,望尊者允诺。”

  顾白梨扶他:“宗主请说。”

  他道:“等苍雀花再次变红,就请尊者和夫人,帮我把宗门里所有弟子和百姓们带出城去。”

  温枫良不解问道:“为何要等花再次变红?”

  “尊上留下的信笺上说,他花的这番心血,可不是用来捕捉虾兵蟹将的。”

  绪清看向远方,他很清楚,苍雀花再次变色那天,就是他去找师尊那天。

  他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很轻松。

  “对了,”他忽地想起一事,询问温枫良,“敢问夫人名讳?”

  奇怪地看着绪清,温枫良说了自己名字,绪清重复一遍,又道:“温度的温,枫叶的枫,良善的良,珩州禹城人士,令堂是花满枝的明珠仙子前辈,令尊是散修清竹前辈?”

  他说的是原主身世,温枫良莫名感到不痛快,再出声时语气不是很好:“宗主既然清楚,何必多此一问。”

  绪清道:“夫人息怒。实是尊上有一物要交于夫人,晚辈不得不再三确认。”

  温枫良眉皱的更紧了。

  给他的东西?

  一个几百年前的人给他留了东西?

  长廊曲折回绕,温枫良跟在绪清后头,忐忑不安又疑窦丛生。

  咬破指尖,绪清以血为钥打开密室,捧出个精巧漂亮的檀木盒。

  他弯了弯腰,递到温枫良面前:“这就是尊上给夫人留的东西。”

  温枫良正想去接,一道白影自他视线中闪过。

  檀木盒端端落在少年掌上。

  “你做什么?快给我。”

  他朝少年伸出手,少年不仅不还,还往后退了几步,不满道:“你真敢接?你不怕那什么尊上会害你?”

  温枫良下意识转头看向绪清,果然见绪清面色不太好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少年道:“我替你开吧。”

  少年说的快,动作更快,话音刚落,那盒子就被打开了。

  少年:“……”

  温枫良见少年不动,以为真有暗算,狠狠瞪了绪清一眼,凑上前去,然后他也愣了一愣。

  顾白梨见状,倒是没动,声音掺着灵力,叫了声师娘。

  温枫良回过神来,可谓是哭笑不得:“就这几朵干花,一封信,你们保护了几百年?”

  绪清微笑道:“尊上的吩咐,再微不足道的东西,对我们而言也很宝贵,不可有半分闪失。”

  温枫良:“……”

  他又看向那盒子。

  花是他不认识的花,深紫色,散发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他闻着只觉心旷神怡,胸中郁郁之气一扫而空。

  信是用修真界常见的茫茫纸写的,墨也是很常见的墨。

  可是花摆成了心型,纸是暗红色的纸,封皮上还有颗桃红色的爱心。

  温枫良:“……”

  少年脸色沉了下去,目光紧紧黏在他手上,冷声道:“看啊。”

  温枫良被少年宛如咬牙切齿的声音吓了一跳。

  信封里是五张纸。

  前四张密密麻麻写了很多,说是要让他保持心情通畅,遇事要看得开,有什么事情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尤其是与人闹了矛盾,别钻牛角尖,与人谈话时要留几个心眼子,别其他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总之,那人洋洋洒洒写了四张,十分真情实意,宛如为儿女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温枫良:“……”

  第四张最后几行,那人说让他把这些花做成香囊,随身带着。

  第五张纸只写着几个字:怜取眼前人。

  似怕他想不明白,那人在右下角用很小的字体又落下两个字:逢霜。

  左下角还有同款小字:莫要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柳。

  温枫良一头雾水,直到用完晚饭,他才犹犹豫豫问绪清,他能不能看一看那位尊上的画像。

  绪清欣然道:“当然可以。”

  尊上的画像供在明英堂。

  一进门先看到的不是鸳鸯阁历任宗主的排位,是一幅等人高的画像。

  画中人着青衣,撑白伞,洁白的面纱遮住了容颜,只能见到微抬的伞沿下,一双上挑的桃花眼。

  这幅画是鸳鸯阁首任宗主亲手所画。

  温枫良更加不解了。

  原主他娘虞明珠在一次历练中,看中了他爹温清竹。

  虞明珠她爹不乐意自己闺女和散修结为道侣,遂百般阻扰,奈何虞温二人情比金坚,经常在夜色掩护下偷摸见面。

  虞明珠不慎珠胎暗结后,给她爹留了封信,收拾好包袱就跑了。

  这一跑就了无音讯,原主两岁那年,父母俱亡于魔修剑下,原主因当时不在家而逃过一劫。

  几年后还不是仙尊的顾白梨遇到原主,将原主带回清岳仙宗,收为徒弟。

  纵观原主一生,没有哪一件事能和百年前的高人扯上关系。

  不对,温枫良脚步一顿。

  剧情里是原主被顾白梨捡到,但在原主记忆里,父母双亡之后,他被一个好心女子收养。

  好景不长,当地有个恶霸看上那女子,欲让女子嫁他为妾,女子不堪受辱,一头撞在墙上。

  原主又成了孤儿。

  温枫良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下。

  他记忆里不是这样的。

  原主不是小小年纪被顾白梨捡到,也没有被女子收养,照顾他的是一个男子,一个带着狐狸面具,声音沙哑,永远穿着竹青色衣裳的男子。

  凉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全身。

  剧情,他的记忆,原主的记忆,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顾白梨不知他的惊惧,见他停住步伐,再走几步便是绪清给他安排的房间,道:“徒儿就送师娘到此处了,师娘有什么吩咐,可随时给徒儿传音。”

  温枫良心不在焉应声好。

  顾白梨道:“那花师娘您先留着,等回到清岳仙宗让赢先生和医修们检查检查,不会对您有危险您再用。”

  温枫良强打起精神:“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徒儿不打紧,孟师侄和师娘先睡,徒儿寻绪宗主还有要事。”

  “好,那你别耽搁太久。”

  “徒儿知晓,师娘放心。”

  温枫良有些恍惚,关上门才注意到屋里多了一个人,少年面无表情看着他:“我害怕。”

  他揉了揉眉心:“害怕就去和你的郭师兄睡。”

  少年不动弹,直勾勾看着被他攥着的那几张纸,冷漠道:“我不去。”

  “我就在这儿。”

  温枫良只当他是小孩脾气上来了,不想再跟他多说,转身开门。

  “你去哪儿?”

  少年三步并作两步,拉住他衣角。

  “你不能走,”少年抿了抿唇,低声道,“你走了我……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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