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治也很简单。”李闻手掌一摊开,姿态优雅地一旋,空中悬浮的药材随之浮动,“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话音一落,无人声响。
云无渡不知该说些什么,而萧誓,还是一脸茫然。
萧於菟亦是精神恍惚,她畏惧着李闻,全身心都落在李闻身上,背后突然多出一股力量,把她狠狠推了出去,她一个趔趄,踩入了五芒星阵。
“於菟!”萧誓往前一扑,抱住了萧於菟。
地上的五芒星阵发出闪光,法阵范围扩大,金光淹没萧於菟的双脚,萧於菟脸上的恍惚全部褪去,惊恐害怕漫上她的脸蛋,她的双腿无法控制地瘫软。
灵魂深处被烈火炙烤的疼痛让她大叫起来。
“於菟!於菟!你怎么了?”萧誓抱着她,跟着她一起瘫坐下去。
身后响起一道沙哑的破锣嗓子:“你说的是真的?”
众人回过头去,仉端和仉璋站在林子里,仉端落在几步开外,满眼一言难尽的神情。
动手的正是仉璋,他焦急地上前,问李闻:“你说真的吗!”
他看起来不太好,眼睛赤红,扶着竹子,躯体在微微战栗。
“我骗你们做什么。”李闻轻笑,“你们都是我的师侄,骗你们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仉璋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神热切地落在萧於菟身上,他什么话都没说,可所有人都看出他眼底的狂热和贪欲。
萧誓紧紧抱住萧於菟的脑袋,严严实实挡住了仉璋的视线。
仉璋沙哑地出声:“萧大,你要救她吗?别忘了,当初在萧家村,你的村民,你的妹妹都是这样死的。”
他步步紧逼:“你现在在做什么?你要救她是吗?你对得起你妹妹,你的家人吗?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说不定,他们就是被她害死的。”
萧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别胡说。”
“胡说,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萧誓:“怎么看?剖开她的脑子吗?澄心镜呢!澄心镜!”
仉端艰涩道:“在我这里。”
萧誓原本只是想拖延时间,没成想,澄心镜竟然真的在这里。
“我……我自己说。”
於菟抓住了萧誓的手,她的身体在慢慢扭曲,但她还是拼命抓住他的手指。
“他们说的没错,我不是人。”
“我偷偷溜出了木山,人间……人间很好玩……我跟着大虎看到姐姐到镇子上读书。
我喜欢她,她的笑脸很好看,她读书的声音很好听,她谈到家国大事、四书五经时脸上发光的样子也很美,她和你说说笑笑的时候,我也想要。
我只是想……如果我也能修炼出人体,我一定也要和她一样……”
“美丽,强大,温柔,还有你这样好的阿兄。”
“所以我让大虎吓到她了,然后再出来救她,偷偷和她一起上学下学,我和她偷偷成了好朋友。”
“她不怕我……她说,只要我没有害人,就算是妖怪也是好妖怪……”
“我看到她被折磨死了,可我没办法,我没办法,我没有身体……所以我偷偷用了她的身体……”
她费力抬起头,手指和皮肤融化成胶黏的液体。
“哥哥……”
“对不起。”
“我只是很喜欢姐姐,她不想你伤心。”
“对不起……”
尸身上的血色慢慢退去,尸斑爬上肌肤,腐烂的气味从皮囊深处散发出来。
还有伤痕,像从水面下浮现。
萧阿妹无神的瞳孔倒映出她临死前看到的最后景象——那是县衙之子郭如猥琐狰狞的笑脸。
然后是黎明前的街道,空旷的大街,天边灰色的朝阳。
一点小光落在她脸上。
那是一株小小的小草精,发着微微的莹光爬到她脸边,轻轻地,柔柔地摸她脸上的伤口。
她要死了。
她明明……想看到海清河晏,她想靠自己的学识让萧家村让阿兄过上好日子,她想为生民立命,她想开万世太平,她想用女子的身份改变如今的现况。
村里的父老乡亲们都说她是文曲星下凡,他们都等着她考上进士当状元郎……
'阿兄,我要读书,我要当好官,我要当天上地下第一个女御史。我要辅助圣上当最好的明君。我要娘和婶婶们不会因为生弟弟阿妹死掉。
我要姐姐阿妹哥哥弟弟们都可以读书。
我还要让我们少交赋税!
我要山里长满金虎草!
我要田里长满稻草,人人都饿不死!
……'
可如今,她来不及了。
“阿兄……”
她呢喃着说,这是她最后最后,唯一的遗憾,
“帮我……回去……看看……他……吧——”
“对不起……哥哥……”
萧於菟瞳孔中最后的光消逝了,只留下萧誓恍惚的脸。金色的莹光从她身体里飘浮出来,融入了药材团中。
萧誓闭上眼,阿妹乖巧笑着的样子、踮起脚尖给他擦汗的样子都浮现在他面前——
'阿兄,辛苦你啦!'
慢慢地,和稷山上嚣张调皮的萧於菟重合在一起:“哥哥,我要下山去玩!”
多留存了数十年的尸首一旦解开了时间的禁忌,
眨眼之间,一切回到了原本时间线上的情形
该腐败的身体,腐败成了破烂的肉絮,萧誓微微一碰,就散落成一地的肉糜和骨架。
萧誓像一尊木塑的神像,悲伤从石块从沙土里翻了上来,汹涌澎湃,巨大无比。
“啊——!於菟!阿妹!”
身边传来一阵急促虚浮的脚步声,仉璋跨入阵法,跳了起来。
“仉璋!”萧誓目眦欲裂!
“仉璋!”仉端脱口而出!
仉璋抓住了空中刚炼出来的金丹,抓着那丸丹药慢慢往后退去。
云无渡蹙眉,想要上前制止,但李闻轻声发出了制止的声音,他手里拿着黄金伞,伞尖抵在白玦的命门上。
云无渡顿住了脚。
仉璋掀开兜帽,赤红的眼睛放射出狂喜的癫狂之色。他脸上裹着白布,但是浓黄的液体已经渗透了白布,没被白布裹到的脖子耳后,可以看出翻开的皮肉像油炸鱼鳞般。
他抓着金丹,警惕地后退。
“仉璋!”萧誓大吼。
“我受不了了!”仉璋比他更大声地咆哮回去,
“萧誓!你闻闻我身上的味道!我受不了了!”
他癫狂地甩着头发,因为无法沐浴,所以他的头发也没有清洗,即使仉端很仔细地照顾他了,可依旧不够整洁,发丝粗糙,散发着难闻的气息。
仉端抓着自己的头发:“仉璋回来!我不介意,你回来!”
仉璋无法忍受地对他大吼:“朕是皇帝!朕不能就这么死了!”
仉端不忍地垂下了眼睛。
仉璋转头看向他,声音虚弱,半是怨恨半是痛快地说:
“皇兄,你也恶心我的吧……你也嫌弃我了……我不怪你,谁不讨厌这样的人呢,全身流脓,皮肉外翻,只能靠着你而活,恶心,恶臭,懒惰,无用……我忍受不了了!”
“我死,都不能这么死!”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空中一阵凌厉的踏风之声,仉璋只觉得头顶黑影掠过,劲风扫过他的手掌,一刹那间,他手心里的丹药被人劫掠过去。
他愤怒异常地环顾四周。
“瞧。”
石破玉出现在林子的另一边,嘲讽地注视这一切。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皇兄,你看,他就是这样的人。”
仉璋大叫起来:“不许你叫他皇兄!”
燕穆落在石破玉身边,将抢到的金丹奉给石破玉。
仉璋看着这一幕,失控大骂:“你这个贱种!”
“骂谁贱种呢,仉璋。”石破玉勾唇冷笑,他看向了仉端,“在场的,谁才是贱种啊?”
仉端脸色不太好,他低着头,不想其他人看到他眼底的情绪。
仉璋慌乱了一瞬间,看向仉端,发现仉端低着头不肯见他时,他忽然冷静下来。
曾经那个运筹帷幄、冷静果断的皇帝再度附身在他身上。
“皇兄,等我吃下这颗丹药,我就可以回到过去的样子了。”
他轻声哀求:“我们就可以回到过去那样子了,我还是皇帝,你还是我的端王殿下。”
李闻适时地出声了:“虽然很不愿意打破你们的喜相逢,但我得告诉你们一件事。此药名为【方生方死】,死人吃了能再生,正如云无渡,活人吃了不死不灭不伤不老,正如我。如何选择,且看诸位。”
他笑着在石破玉和仉璋脸上逡巡:“小小容貌,亦不在话下。修仙锻体,一步飞升。”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挑拨离间,可所有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唯有关乎己身的利益,无法不动容。
萧誓松开萧阿妹的尸首,站了起来。
燕穆摆出应战招式,唯有仉璋,脸色发白,惶恐地回头注视仉端。
仉端迎着他的目光,低下了头,后退了一步。
仉璋心弦一痛,咬着牙,独自面对。
曾经的师兄弟,如今也要刀剑相向。
石破玉手中转着金丹,微微一笑:“容貌罢了,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丈夫生居天下,又怎么会因为容貌而裹足不前呢。皇兄。”
他将丹药弹出,仉端伸手一接,丹药便落到仉端手中。
石破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如果是你,你会留给谁?”
“皇兄!”仉璋高声道,他的声音太尖锐了,像劈了叉的毛糙竹竿,削得太尖,直接捅进仉端耳朵里。
仉端抬眼看着仉璋,仉璋朝他伸出手,死死盯着他:“给我,皇兄,给我。”
萧誓也盯着他,石破玉和燕穆更是看好戏般地等着他的选择。
仉端低下了头,目光在白玦和萧阿妹身上徘徊。
“皇兄!别忘了你的母亲还在——”仉璋等不及了,他大步朝仉端追过去。
仉端猛地转头,朝云无渡扔过去:“师兄!”
云无渡一把接住丹药,心头五味杂陈,萧誓转头和他对视一眼,四目相对,皆是百感交集。
李闻鼓起掌:“很好。兄友弟恭。只是可惜了。”
他摊开手,掌心里赫然是第二颗金丹。
他转头看向云无渡:“你那个,是颗废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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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写到了100章!好耶!我争取快快结局~再打一个大boss和小群架就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