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白玦轻轻笑了两声,“怎么不好玩呢,看着你对我这样好,我好开心呐。”
“你什么时候代替他的?”
“你猜。”
云无渡默了片刻:“你想干什么。”
“你这样未免也太伤我的心了。”玉无影挣了挣,没爬起来,云无渡压着他的脊背,他只能喘息着转头,“我和他能有什么不同吗,一样的脸,一样的人,你仔细瞧瞧。”
玉无影摸着云无渡的手,言笑晏晏:“不都是一张脸两个鼻孔,你——哎哎哎,别压别压,你怎么认出我的?”
玉无影挣扎的手撞到了花灯,紫叶李枝上的花瓣簌簌落下,飘在他脸上。云无渡猛地出手,把他脸上面具拍开。
“噔”的一下,小狗面具摔在地上,云无渡附身贴着玉无影的脸,低声威胁:“他去哪里了?他要是有事,你也别想逃。”
“粗暴!”玉无影笑着说,他用着白玦的脸,看起来乖巧又听话,紫叶李的花瓣被晚风吹拂,慢悠悠落到他眉梢,他眼睛一眨,花片一颤,一眨,一颤,看得人手痒。
云无渡抬手弹了他的额头,手速之快力气之大,都听得见破风声,玉无影脑壳“咣“的一声脆响,整个人一颤,额角红肿了一大块。
我再问你一次。他在哪里。”
“你……”玉无影疼得眼冒泪花,“你……”
云无渡作势还要弹他额头。
玉无影掀开他,跌跌撞撞躲到一边,扶着窗棂:“他先走了!我把他敲晕搁在那个太监唧唧的小子马车上了!”
云无渡甩袖要走。
玉无影捂着额头:“你就这么走了!?”
云无渡充耳不闻,玉无影喊道:“你给我等着!下次见面,我一定也弹你脑门!”
云无渡夺过连理枝樱花灯,用力合上房门,他一出燕来客客栈,放出千里寻鹤,仉天帝师姨早已先行,云无渡御风而行,追了一路,可算是看见黑夜钟奔奔而走的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车上传来女子隐忍的哭嚎声,云无渡犹豫了片刻,落到这辆车上,把驾车的太监吓了个激灵。
云无渡掀开车帘,里头灯火通明,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嵌在车顶。
钟媚正抱着石破玉,哭得梨花带雨,被云无渡莽头莽脑撞进来,骇得眼泪都吓忘了。
云无渡迅速环视一圈,没发现白玦的身影,心里暗想:迟早一天要把玉无影杀了。
他胡乱解释了两句,越到另一辆马车上,里头熙熙攘攘,热闹得很,仉端正磕着瓜子啐石破玉,仉天帝盘腿坐着,仉璋和白玦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云无渡一言不发,走到白玦身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没面具,是真人。
“天雩,你刚刚去哪里了,怎么回来迟了?”萧誓问道。
“没什么,走错车子了。”
白玦眉毛一皱,缓缓睁开眼,人还没全醒过来,先是抱住云无渡的手,嘟囔道:“阿云……”
云无渡就势坐在他身边,白玦歪了脑袋,靠在他肩上,打着哈欠:“好困哦,你去哪里了?”
云无渡侧脸,嗅见他身上的气息,依旧是甜蜜的糖葫芦气味,和凌凌的紫叶李的花香。
是什么时候?
他擦了擦白玦的唇角,带着吃完糖之后独有的干涩感。
“怎么啦?”白玦抓着他的手指。
“怎么在这里睡觉?”
“好困。不知道为什么,闭上眼睛就要睡着啦。”白玦靠着他,呼吸浅浅,“阿云,你拿着这两盏灯,是要给我的吗?”
“嗯。”云无渡将灯放到他腿上,吹灭了灯火,“继续睡吧。”
白玦闭着眼:“我们要去哪里?”
萧誓回答道:“咱们要去京都宫里。”
“为什么?”
仉天帝睁开眼:“当今皇帝写信求救稷山,说是皇宫出了阴邪事,叫我等速速前去。正好让你们提前历练一番。”
仉端歇了一口骂人的气:“有鬼?哈,终于要轮到我们大展身手了吗?”
云无渡一顿,仉端看他一眼,抢答道:“封建迷信!”
仉端抓头:“行了,我不封建,肯定是事在人为,又是有人搞鬼。去了就知道了!不管是谁装神弄鬼,我一定要拯救父王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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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五年的砍树搬树,萧誓等人搬运之术出神入化,趁着夜色,马车腾云驾雾,踏着云彩飞奔在云彩之上,不消一宿,已然到了大宗京都,华宁城外。
石破玉径直回了丞相府,其他人缓缓走在街上。
车帘之外是寂静蛰伏的帝都,屋檐城墙仿佛黑夜里的野兽,街边零落几盏照路的灯笼,几辆牛拉的赶车。萧誓驱动木马拉动马车,吱吱呀呀地走在路上。
路边忽然出现几双眼睛,像猫眼一样发着光,等走进了,才发现是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在捡地上的东西。他们一边捡,一边焦急地塞进嘴里,时不时还会争夺打架。
云无渡撩着窗帘,沉默看着这一幕幕。
他当年,还没遇到师尊之前,也是这里面的其中一员。
白玦依偎在他身边:“京城里也有乞丐吗?”
仉端理所应当地说:“当然有啊,可多了。”
“那些并不是乞丐。”云无渡平静地放下窗帘,“那些都是住在附近的百姓。”
“什么?”仉端大吃一惊,“怎么可能,皇城根脚下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们,五品六品的还买不到呢!”
“那些宰相王爷们可不喜欢这附近,皇城虽好,靠近宫墙,粪便死人随意堆砌,三步一个太监欺压人,五步一个侍卫调戏良家女子。若是不幸,破城之日,皇帝在宫墙之内尚且还能逃生,这附近的人却是走不脱的。”
仉端呐呐道:“哪……哪可能让叛军打到这里。”
外头马车声滚滚,马鞭“霹雳”般爆响,一道响亮的呵斥迅速掠过:“都让开!”
一辆马车呼啸而过,随后,是一辆接着一辆,马夫把鞭子甩得噼啪响。
萧誓驱赶马车侧向一边,萧於菟好奇地探出脑袋,看着那些马车上狂摆的红灯笼。
“那些就是上早朝的尚书丞相大人们的马车了。”云无渡道。
其他人都未曾见过,颇为好奇,就连仉端仉璋,他们以往都是住在宫墙之后,从未见过宫墙之外的黎明。
他们马车走得慢,几个小孩磨磨蹭蹭朝他们挪过来,眨巴着大眼睛看他们。
仉端心里发怵:“他们这是干什么?”
“乞讨。”
看这些孩子面黄肌瘦的,眼睛大又亮,十分可怜可爱,仉端急忙去翻储物袋,应天欢虽然是个不靠谱的师尊,但他大方,对徒弟舍得,每个人标配了一个储物袋。
可还没等仉端拿出什么,旁边小巷子里响起了醉汉的打骂声,那几个孩子一个咕噜全都跑没影了。
“诶你们……”仉端探出车厢。
“哟。这还有个兔儿爷呢!”
巷子里走出几个勾肩搭背的少年郎,神色微醺,脚步虚浮,衣衫不整,但周身绫罗绸缎金光熠熠,怀里都搂着衣衫轻薄的妙龄女子。
“不错!不错!”那些纨绔子弟肆无忌惮打量着仉端,从头到尾,摇头晃脑地掉书袋子,色眯眯道,“容貌,堪比国色牡丹,艳丽非凡。”
仉端脸色铁青,这些人还不怕死,伸手来拉他:“走嘛,小倌儿,走,陪小爷再喝几杯酒,要你两百两。”
“狗日的。”仉端啐了一口,一脚当胸踹了出去,“下作的东西,少用你那脏手摸我!”
“哎呦!”那贵公子在地上滚了一遭,骂骂咧咧喊,“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呸!那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你爹?哈哈哈哈。”那群人哄堂大笑起来,“京城里四品之上的小爷都在这儿了,哪一个我们不认识?你不会是九品芝麻官的小公子吧?”
被仉端踹倒的人大笑:“九品芝麻官之子,和婊子娈童没什么差别,都是一个屁眼一张嘴。”
“放你爹的狗屎!本殿下是七皇子仉端!”
“七皇子?”他们乐得打跌,“你要是七皇子,我还是雁红院里顶顶第一的头牌花魁——!”
“噌——”
那人话音未落,一柄雪白的匕首刺破车帘,“铛”的一下扎穿那人发冠,一瞬间,乱发爆开,匕首嵌入土墙。
纨绔子弟众人都目瞪口呆,匕首嗡嗡嗡嗡作响,“铛”的一下,凭空猛地拔出,原路射回车厢内。
仉天帝冷酷地吩咐萧誓:“走。”
“是,师尊。”
仉端冷哼一声,掀帘而入。马车缓缓前进,晚风吹来,车帘掀开,纨绔子弟目送马车远去,忽然有人打了个哆嗦,和车厢里的仉玑对上了视线:“那……好像……好像真是皇家之人。”
“真假?”
“你忘了,长公主殿下在稷山修行,最近……最近宫里不是……”
“嘘。不要再说了。”
马车赶到了宫门口,仉端吸取前车之鉴,不再干巴巴喊着自己是七皇子,而是亮出了玉牌。
守城侍卫恭敬行礼,速速放行。
入了宫,天光未放,宫道只有匆匆几道人影,仉端颇为兴奋:“父皇这个时间应该是在早朝,我们不如先入后宫找我母妃吧?”
“师尊?”萧誓询问仉玑的意见。
“你们去吧。”仉玑闭目休息,她不走,萧誓自然也不能走,於菟跟着她们,燕穆白了仉端一眼,也不走。
于是,便云无渡、白玦、仉端、仉璋和燕巽五人,一起走在宫道上。
“走吧,我带你们去见我母妃。”仉端兴冲冲道。
他在稷山待了五年,把皇家规矩忘得一干二净,在皇帝的后宫里,怎么能带着外男到处乱晃呢。
燕巽等人都是修真者,对人间规矩也不甚了解,坦然自若走在宫道上,作为唯一知情者,仉璋也是含笑跟随。
过往宫人低着头,匆匆擦肩而过。
黎明的皇宫雾气颇重,宫道白雾霾霾,五步一烛,十步一灯,仉端停在一扇厚重宫门前:“这就是奉仙宫了。”他嘀咕道:“今天怎么没人守门?”
他嘭嘭拍了拍门:“母妃!母妃!端儿回来看您啦!母妃!”
门后传来一声“哎”,宫门缓缓敞开,仉端带头走了进去,等五人全部进去之后,宫门缓缓,吱嘎吱嘎关上。
云无渡回头看了一眼,宫门上长了一株翠绿的蕨草。
仉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边走边絮絮叨叨:“怎么回事,咦!母妃宫里宫人这么懈怠的吗?我才几年没回来,怎么院里的杂草都不修修!”
仉端甩开一扇挡路的大叶子,又迎头走进一丛半人高的野草里,“呸呸呸”的跳出来。
“小心。”仉璋托了他一臂之力,脚下石路跌宕不平,杂草丛生,草木茂盛,草木滋生雾气,人踩在上面,湿气便从脚底弥漫上来,让人骨头发寒。
仉端后知后觉:“这里……这里是奉仙宫吗?”他紧张地望向宫殿方向,拔腿就跑,“母妃!”
他的身影融入雾气中,仉璋喊了一声“皇兄”,也追了上去。
忽然,一声凄厉的婴儿尖叫响起,仉端双脚一绊,差点摔倒,还是仉璋拉了他一把,只看见一只毛绒绒的黑影从仉端脚下窜过。
“那是什么!”仉端惊魂未定。
云无渡等人慢悠悠跟上来,燕巽道:“是一只猫。”
“猫……”仉端挠挠头,“母妃宫里养猫啦?”
云无渡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你确定,这里是你母妃的宫殿吗?”
“当然——”仉端转头朝他注视的方向看去,反驳的声音戛然而止。
风起,雾气摇曳,面前是草木如鬼影,一条条从宫檐上垂挂下来的白布,随风摇摆。
一吹一动,仿佛柳条,仿佛波浪,微微露出里边昏暗的场景。
仉端咽了咽口水,脑子里闪过无数恐怖的画面。
白布内一道金光闪过,一阵风吹来,众人打了个寒颤,白布随风掀开,里头竟然是密密麻麻的黄纸红线,挂着铜钱金钟,在风里,丁丁零零作响。
仉端一口气憋在心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白玦手指一抬,指着宫殿之后一道绰绰约约的黑影,低声道:“人。”
那是一道人影,站在白布之后,隔着红绳黄纸,不知道看了他们多久。
仉端憋屈地“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