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渡随后找了个借口,便下山到了稷山镇上,临走前,仉端崩溃地在地上蠕动:“我不管!我不管!我也要下山!我要下山!”
仉璋在一边束手无策:“皇兄,皇兄!”
仉端:“我要下山啊啊啊啊!我五年没有见到人了!我要花钱!我要穿新衣服!我要吃好吃的!我要簪花!”
任他发疯,云无渡完全不在乎,当即下山了。下了稷山之后,他也没有四处闲逛,直接进了燕来客。
这燕来客和五年前他们赶考时候一模一样,掌柜的依旧靠在外头,笑得眼睛眯眯,谁来都欢迎。
云无渡一进燕来客,不等他报上大名,掌柜的便把他迎上二楼雅间,恭敬道:“公子好,方才这雅间有人要我一定请你入座,请。”
云无渡撇眼,雅间茶榻上,赫然摆着几截艳艳的花枝,依旧是霜雪未落,不知道刚剪下多久。
云无渡走到紫叶李花枝边,垂眸看着花瓣上的积雪消融,化作一滴滴的雪水。
掌柜阖上雅间槅门。
二楼窗子大敞着,檐下挂着红灯笼,敞开的窗上贴着张“茶”字招牌,笔锋潇洒飘逸,随风飘荡。
日头极好,光影便斜斜照了进来,里头还挂着张卷轴,随着风和光微微晃,街上人声热闹,燕来客一楼传来一阵丝竹管乐之声。
云无渡精神紧绷,倚在窗口,往下眺望,街上人来人往,有卖炊饼的,有挑花娘子,有卖胭脂的,颇有市井气息。
云无渡忽然想到从前,以前他流落民间当乞丐,到他叛离稷山四处流浪,似乎从未感觉江湖。
身后忽然一阵劲风,云无渡立刻别身,回击的同时护住了身体脆弱的名门,然而,来人对云无渡相当熟悉,一手挡下一击,另一只手顺着空隙往下一压,云无渡差点被他贴上肉,挥手格挡,抓着那人的手一别,欲将其骨折。
他们扭打成一团,打入屏风,双双倒在软榻上。
云无渡撑起腰,却被身后之人用腿缠了上来,沉得爬不起身。
一双微凉的手捂住了云无渡的眼睛,云无渡没动,呼吸微微一顿。
低涩的声音贴在他耳后,又低又暗:“猜猜我是谁?”
云无渡拿下他的手,继续起身:“白玦。这不好玩。”
“阿云!”白玦腿上用力,把他扯了回来,不再继续装模作样的演戏,开心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口音很重。”云无渡不悦,有点生他的气。
白玦咬咬自己的舌头,心想真的有口音吗?
云无渡推开他,坐到茶榻上:“你为什么来?”
“我看见阿云了啊。”白玦坐到他面前,眨巴眨巴眼,“咦?阿云不是来接我的吗?”
云无渡不回答,换了个话题:“为什么回来得这么快?”
白玦的师尊李闻道君托信回来,让白玦给他送一份东西,至少往返两个月,没想到白玦这么快就回来了。
白玦歪头:“因为我想阿云了呀。你不想阿瑾吗?”
“并不。”
“阿云最爱口是心非了。”白玦叹气,“明明都来燕来客给我惊喜了。”
他站起来,翩翩然转到紫叶李花枝边,嗅了嗅,喜形于色:“阿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桃花儿啊~”
云无渡看着他,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应天欢师兄的影响,白玦越长大越花哨,以前的衣裳都是黑灰的,多好洗,现在偏爱合欢色、报春红、宝石蓝色,幸好以前云无渡的旧衣裳可以改改,勉强也穿得上。
云无渡心里叹气,拿他没办法,只说:“那你抱下去吧。”
“好啊。”白玦笑眯眯,折了花别在鬓角,“好看吗?”
云无渡眼睛一抽:“下去,我约了人。”
白玦眼睛瞪大了:“谁?我不能听吗?”
“不能。”
“阿云~”
“走开。”
“阿云~”
“……今晚带你打野。”他们说的“打野”就是打野味儿,稷山山脉绵绵,有专门的兽场,里面的野兽多通邪性,凶猛有力,是稷山弟子锻炼的好对象,同时,也是极好吃的对象。
云无渡多活了几十年,对稷山哪些食物最好吃心知肚明,带着白玦仉端他们走了两趟,他们就都赖上他了。
“好耶!那我先回去!”
白玦旋风般跑出门,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来,抱走一沓子花枝,走出去,又跑回来。
云无渡被他闹得眼晕:“你在干什么?”
白玦将花枝塞他怀里:“我待会儿还来啊,阿云,你谈完话再给我吧,我下去玩玩!”
说完,他便走了,刚一合上门,脚步声尚未远去,云无渡身后微风徐徐,让人脊背发凉。
玉无影阴恻恻的笑声响起来:“瞧瞧,那位是谁?让我家梓童这么开心?”
云无渡转过身看着他,玉无影笑笑,那张卤蛋面具实在可笑。
他从窗上跳下来,倚躺软榻,散漫说:“哎呀,这个眼神,梓童莫不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你想怎么样?”
“执子之手,比翼双飞呀。”
云无渡将紫叶李花枝放在桌上,玉无影的眼神跟着花枝,看不出他的喜怒,只听轻声道:“没想到梓童还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只是我送你的储物戒怎么不戴上?”
云无渡不解风情,生硬道:“你想要我干什么?杀人?还是怎么样?”
“唔。我说过了梓童,我的理想是统一修真界。”玉无影含笑,起身走到云无渡身侧,贴着他的耳边说,“云,无,渡。至于你的想法……嗯,他的想法,他想干什么呢?把杀了他上辈子的人都处以极刑?还是五马分尸?”
云无渡侧眼看他。
玉无影笑眯眯:“都不妨碍!梓童。都是一样的。你想做的,和我想做的,都一样。我帮你杀人,你帮我分尸。”
“我能做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你只要把你恨的那些人都杀了,修真界自然就落到了我手里。”
“……稷山不行。”
“想也是。我自己来。”玉无影笑嘻嘻,“想也知道,梓童不是无情之人,怎么会伤自家师门呢,你说对吧?云无渡?”
“——”云无渡挑眉看他,目光里带着杀意。
“别这么凶残嘛。”玉无影搓了搓手臂,捻着紫叶李花瓣,一撮一撮地掰断,“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如,到时候再说?”
云无渡默了片刻,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哪个?”玉无影微笑,他装傻,但是云无渡不打算陪他演戏,只沉默着等他的下文。
玉无影也感到了无趣,收敛正色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你。”
他贴近云无渡耳边,低声道:“我说过了,梓童,你是为我而生。”
云无渡评价:“人丑瘾大。”
“呃?哈哈哈哈。”玉无影笑到扶着桌子,桌面的茶水叮咚作响,泼了一桌子,玉无影强忍着笑意,道:
“是你的火。我看见了,你杀那条龙的时候,你用了云无渡的招式——”
“我知道了。”云无渡心想果然如此,以后要更加小心行事了,“别再联系我。”
玉无影的笑声瞬间消失,他坐到榻上,扬声问:“为什么呢?”
“我放纵你的言辞轻薄,不是默许,而是忽视。从现在开始,你再和我联系,我就先杀了你。”
“所以梓童不能说了是——”玉无影往后一躲,一柄剑扎在他裆前,他微笑,“吗。还差一点点。”
“太监再砍,也不会更短了。”
玉无影皮笑肉不笑:“呵呵,是么,怎么,当年的事情我也打听到了一些。听说你要给云雍一家报仇?”
云无渡默不作声。
“为什么?云无渡?云屿?”玉无影含笑,抿茶,“你和他们能是什么关系呢?总不能是娃娃亲的姻缘——”
云无渡两指夹起桃花枝,轻轻一挑,桃花枝尖锐快速地袭向他的眼珠子。
玉无影拿茶杯一挡,茶盏应声炸裂,他一拍桌子,满桌茶盏叮当作响。
大战一触即发,气氛剑拔弩张,外头艳阳高照,微风徐徐,屋里头两人四目相对,都等着对方先出手,好一击必杀。
雅间槅门“咯吱”一声推开,一个白胡子白发老头笑眯眯出现,捧着一盏茶,低头看见地上的碎片,语气激情四射:“哎呀,怎么碎了!客官可要小心啦!来人!来人!”
一个倒茶水的小厮跑了上来,拿簸箕扫走瓷片,鹤伯给两人倒了茶,乐呵呵道:“两位客官,和气生财啊!”
两个人迫不得已坐在茶榻上,相敬如宾起来。
鹤伯看向云无渡:“这位公子我还记得你呢!几年不见,越发玉树临风了!哪位小公子呢?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呢,不知道如今长成什么模样啦?”
云无渡对这种夸赞毫不动容。
鹤伯只能转向玉无影:“这位公子也是男才女貌……风流倜傥。”
玉无影抬头看他,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鹤伯呵呵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二位是稷山镇人士吗?好巧,这是怎样的一个缘分。”
玉无影懒洋洋:“怎么说?”
鹤伯介绍道:“稷山花灯节就到了,来都来了,二位不如一起去看看。”
云无渡搁下茶杯:“谁要和他一起。”
玉无影哼哼笑了两声,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