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野田黄雀行【完结番外】>第20章 皇帝命2

  云无渡眼前大雾弥漫,等再清晰时,景物一变再变。

  他站在烽火狼烟的尘嚣里,剑指宫门,身边呐喊冲天。

  “攻入皇宫!杀!”

  宫门倾倒,太监宫女惨叫着四处逃窜,却被里外迎合的叛军从四面八方逮住,一刀砍下脑袋。

  烧杀掠夺,惨叫声在这昔日辉煌的皇宫层出不穷。

  烈火焚天。

  云无渡在漳河神识里紧皱眉头,他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跟着漳河在皇宫奔走。

  叛军一脚踹开皇帝寝宫,病太上皇在床上咽了气,太皇太后上吊自尽了。

  “将军!狗皇帝皇后死了!”

  “烧了。”漳河冷漠道。

  “遵命。”

  另一边,几个宫女抱着襁褓沿着宫道逃走,随着身后刀扎进血肉的声音,只剩下最后一个宫女。

  “救命!救命!”

  这个宫女就是一直伺候公主殿下的女婢碧涛。

  碧涛抱住尚在摇篮里的小皇帝,四处逃窜,但是被叛军围在了一间小宫殿,无数矛头指着她们。

  小皇帝在襁褓里难受地哼哼,碧涛更加用力把他抱在怀里。

  “你……漳河!你怎么敢!殿下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她没有?”一身披血甲胄的漳河勾唇一笑,“三年。这三年,你知道我是怎么度过的吗?她有尽到当母亲的职责吗?为了修仙,压制功力,怀孕三年才生下皇帝。”

  漳河笑着,咬牙切齿:“她才生下我们的孩子三日,就赶着去到稷山。还让一个养鹤的奴才照顾皇帝!!她算母亲吗?”

  “殿下当然是!”

  漳河怒极反笑:“是了。那你呢?”

  “我……”碧涛颤抖起来,忽然咬牙切齿,“是我跟殿下说,你狼子野心,不可引狼入室!你故意陷害殿下,害得殿下不得不和你成亲!”

  漳河被她说中心思,顿时脸色大变:“你看不起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以为我都不知道,你们都想要那个道士当驸马!”

  “是!”碧涛大吼,“他仁爱正义,大方慷慨,殿下和他在一起都是开心的——”

  漳河目眦欲裂,手起刀落,碧涛背过身去,用后背守住了这一刀,一道血口开花般绽开,她缓缓靠着墙倒了下去。漳河手里的大刀砍得豁了口,一串串血迹沿着流落下来。

  襁褓里的小皇帝终于大哭起来。

  碧涛拼着最后一口气说:“是我……恨你……殿下……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小陛下……陛下是你的血脉……放过他……吧……”

  “是我漳河的孩子,必然会是皇帝。”漳河弯腰抱起血泊里的襁褓,用带血的手掐了一把孩子娇嫩的脸颊,留下两只血手印。

  “放下陛下!!”宫殿后突然冲出一个侍卫,被叛军一拥而上压在地上。

  漳河从鼻孔里轻蔑地喷出两声哼笑:“小童?”

  侍卫破口大骂:“你这个狼子野心的贱人!!”

  漳河一脚踩着他的脸:“你当初看不起我?我一个马夫,你一个养鹤的,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呸!”

  漳河碾着他的脸:“她说你连仙鹤都能养好,皇帝,你一定也能照顾好。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么忠心。选吧。”漳河轻轻一抛。

  “蹬——”一声清脆的铁器落地的声音。

  侍卫抬起头,看见一把血迹斑斑的匕首在地面颤动弹跳。

  他迷茫地抬起头,对上漳河似笑非笑的眼睛:“能陪在我家皇帝身边的,只有太监。”

  侍卫颤抖着握住匕首。

  漳河仰天长笑,健步如飞,在满宫哀嚎里肆意大笑。

  身后宫殿,烈火冲天。

  一道凄厉到仿佛鬼叫的哀嚎冲破硝烟。

  漳河猛地举起襁褓里的小皇帝:“清君侧!代天说!储君在此,通天换地!”

  “清君侧!清君侧!清君侧!”

  -

  眼前的景物转换变快了,云无渡头皮发麻地看着眼前景物变幻,即使是他,也很难在尸山血海里毫不动容。

  漳河为人残暴虚伪,喜好演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在百姓面前装出一副救苦救难好驸马的模样,背地里却把旧王室通通杀了个干净。

  在不为人知的地上,尸山从坑底堆成一座矮山,漳河眼睛一眨不眨,继续下令往尸山埋土,叫他们亲手埋掉死去的亲人,但凡有不从者,立刻拖上去砍头。

  在铁血手腕之下,上下如寒蝉,但可怕的是,他的民间风评极好。

  云无渡曾经跟着他,到百姓里头,听到百姓们对他的夸耀,说多亏了公主殿下,多亏了驸马爷,老天保佑,天赐公主驸马救苦救难。

  漳河当夜笑疯了,喝了一夜的酒,砍了数十个旧王室取乐,血流成河。

  而他自己,挟太子以令诸侯,建立起新朝,名为大宗朝,自己则改名“仉河”,年号“庆新”。

  亡国之君,白瑜,自愿退位,立为太子。

  由此,新朝代开始。

  -

  雾气转变的速度变快了,眼前的景物很多都是迅速流淌而过。云无渡盘腿坐在漳河的识海深处,看着过去的历史在飞速演变。

  随着太子长大,仉河成了皇帝,三宫六院组建完毕。但在这之前,他也去稷山找过公主殿下。

  登基前日,他带着三百人马来到稷山脚下,却在山脚密林里迷了路。仉河早就忘记当初是怎么爬上稷山的,气急败坏,放火烧山,但没想到山风变向,差点全军覆没。

  三日过后,想了数十种法子,最后,仉河修建了一座望山台,这才爬上了稷山九千阶,带着襁褓里的小太子一起。

  小太子哇哇大哭,一旦他停下哭泣,仉河就掐着他的肉,让他再次放声大哭。

  仉河自己则一声声叫着“白智”、“公主殿下”、“殿下你来看看我们”。

  但自始至终,白智都没有回应。

  仉河只爬到一半,已经累得瘫倒在地:“殿下!殿下!殿下!”

  稷山飞鸟惊掠,空谷传响。

  “我杀了你父王!我杀了你母后!太子在找你啊!殿下——殿下——你来看看我!”

  小太子哭得昏迷。整整九千阶,仉河望不到头,也爬不上去,因为他与稷山无缘。

  过了许久,一道身影从九千阶上走下来,仉河仰起头,舔了舔皲裂的嘴唇,一步一步抓着台阶爬上去。

  “殿下……”

  光依旧那么刺眼,仉河还是看不清白智的模样,仿佛他们相见那日一般。夫妻多年,漳河从来……从来没看清过白智的脸。

  他一直有一个疑惑,公主殿下她……是否看清楚过自己呢。

  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吗?

  仉河爬到那人脚下,急切地抓住他的脚踝,道:“殿下,我现在是皇帝了!你回来!我……我让你当皇后,至高无上,最尊贵的皇后!我们的孩子就是太子!我会是明君,我们的孩子也会是。”

  “可喜可贺。”

  李闻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仉河突然如梦初醒,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公主殿下,而是那个下贱的道士。

  “贱……人……”仉河全身哆嗦,声嘶力竭,“我现在皇帝!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全天下都是我的!你以为你是谁!她以为她是谁!我要你们死!你们就死!我要你们活,你们才能活!”

  他费力地要站起来,双腿发软,把襁褓扔在一边,双手撑地,勉强站了起来,虚张声势,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是啊,皇帝陛下。”

  李闻哈哈笑了两声,直起身,哼着小曲,摇着拂尘,一步步往上走去。

  “那又如何,与我们无关啦。”

  仉河木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猛地惊醒。

  “殿下!殿下!殿下——”

  明明只走了三步,李闻的身影却直上九重天,不一会儿,仉河就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了。

  仙,

  凡,

  有别。

  仉河突然意识到了这点,当他还是马车夫的时候,奴才和公主是跨不过去的鸿沟;当他成了九五之尊,凡人和仙君是另一道跨不过去的天壑。

  -

  回去之后,仉河迅速选出了新贵妃,他不好直接废除白智的皇后位分,因为大公主殿下在民间声望极高,而朝野上还有不少前朝遗老和支持正统的大臣家族,对他们来说,支持仉河上位的条件之一,就是下一任皇帝必须是太子白瑜,皇后必须是白智。

  只有太子白瑜不死,前朝就不算死。

  仉河知道他们的想法,他表面笑嘻嘻,背地里针对这些人布下了天罗地网。

  小太子在后宫也艰难曲折,仉河毫不在意他,只给封了太子的名号,身边只有那个养鹤太监照顾他。

  没有圣恩,太监宫女全凭心情办事,不开心了饿一顿,发烧了静一夜。

  等到后宫妃嫔生下皇子皇女,特别是贵妃生下三皇子之后,太子的处境陡然悲惨起来。

  太子还活着,全靠着朝野上的太子党照顾,那些大臣恨不得把太子接回家去住,想方设法和太子接触。

  可他们越是这么做,仉河越是忌惮。

  没过多久,仉河发动了“濉河之事”,史书上记载为“剥爵之事”,纪录了三十名三品以上官员以贪污腐化罪名抄家灭族,血洗九族,杀得干干净净。

  问斩那天,仉河第一次见到了长大后的太子白瑜,云无渡也跟着他见到这个可怜的孩子。

  人小小的,瘦瘦的,穿着不合身的太子服制,脸色苍白,眼圈黛青,懵懂地站在仉河旁边。

  仉河不看他,在仉河身体里的云无渡只能用余光去瞄,这一看,人愣住了。

  这个小太子,好眼熟。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太子。”仉河冷冷出声,他几年皇帝当下来,已经有了睥睨一切的气势,“你喜欢你云伯伯吗?”

  小太子垂着脑袋,没有回应。

  仉河皱着眉,第一次正眼看他的太子。

  瘦得不成样子,怪不得那些大臣心疼心急成那样。

  仉河心情颇好:“就是那个送给你糖糕的云伯伯啊,哦,还有他家的娘子,你最喜欢吃她做的糖糕了对不对?”

  糖糕?

  云无渡看见小太子咽了咽口水。

  他饿了,云无渡心想。

  仉河也看到了,他笑着搂过小太子,跟他指了指刑台上跪着的百八十号人,愉悦地说:“你再也吃不到糖糕咯。”

  小太子茫然地望着刑台。

  上面不是所有的人他都认识,但大部分他都认得,谁给了他糖糕,谁给了他糖葫芦,谁给他洗了澡,谁给他讲了娘亲的故事……他都记得。

  仉河双掌合十放在他面前,逗孩子一样,猛地摊开手,露出空空如也的手心。

  “没了!”仉河哈哈大笑,“没了!都没了!”

  随着刑台上传来咔嚓咔嚓的砍头声和头颅落地的声音,小太子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弥漫的血场。

  “没了。哈哈哈哈哈。糖糕没了!”仉河拍手叫好,“你再也吃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