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野田黄雀行【完结番外】>第3章 相见欢2

  云无渡本不想管原身的事情,但仔细一想,一来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不管这个婚如何,他总不能鸠占鹊巢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总要回去看望一下父母,到时候该走走、该报恩报恩。

  二来,他重伤在身,需要静养调息,如果家里和睦,他可以多修养几天。

  三来,不便继续将阿瑾牵扯进来了……

  于是他便和仉端回去了,一路上仉端又端又兴奋,一边要端着皇子的架子,一边又叽叽喳喳把什么都说了:“真不知道你跑什么,虽然太子是死了,但你只要你嫁过去,你就是我们大宗朝最最……第二尊贵的人了。就连本殿下都要尊称你一句皇伯呢。”

  云无渡并不在意什么“皇伯”,反正他只是回去云府看看是什么情况,如果情况危急,他转身就往山里走去。

  见云无渡始终没反应,仉端热切地表示要摸一摸这两把剑,云无渡十分冷酷地忽视了他。

  两人刚站到云府门口,门口一堆仆从一见仉端,鬼哭狼嚎地迎上来。

  云无渡还看见了两个衣着华贵的男女,一看就知道是当家人——也就是这具身子的父母了,一个是他爹云天赐,一个是正房何碧。

  仉端被恭恭敬敬地请进去伺候了,云天赐望着七皇子的背影,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微弯腰姿态。

  就当云无渡以为自己也能享受“皇家待遇”的时候,云天赐猛地一个转身挥臂。

  一个狠厉浑厚的巴掌落到云无渡脸上,把他狠狠甩到地上,云无渡嘴一张,喷出一口血沫。

  云天赐恍若未视,神色蓦然变得阴冷,硬邦邦道:“都瞎了?还不快把公子押进去!”

  “是!”

  云无渡甩开一众仆从的束缚,忍耐着杀心,自己跟在云天赐身后。一到祠堂,云天赐大喊了一声:“跪下!”

  云无渡冷冰冰抬眼看着云天赐。

  云天赐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忽然觉得脊背生出了寒意。

  “是。”

  管家拿着戒棍,熟练地要往云无渡后腿窝敲下去。

  他家大公子出身妾室,从小就是个犟种,惹老爷生气家法伺候,都不晓得下跪求饶,总是要管家出手狠狠打上一次才能噗通跪地。每次管家想着“吃一堑长一智”,只要打得够疼,傻子公子总能记得要跪的——然而至今十几年,每一次都需要他出马,事实证明他家公子就是个纯纯的大傻逼!

  管家在心里叹气,手上一点也不留情地狠狠打了下去,然后……戒棍被云无渡一脚踩住。

  “诶?”管家懵逼抬头。

  云无渡往后一踢,正中管家眼窝。“噗通”一下,管家瘫坐在地上,捂着眼睛嗷嗷惨叫起来。

  云天赐猛地一拍扶手,被自己傻子儿子的反应吓得大吼:“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云无渡冷漠地瞥一眼管家被拖下去的身影,把注意力放在自己面前的“亲人”身上——他爹,他娘。

  哦,他便宜爹,他便宜娘。

  他的注视太过冷漠狠戾。不同人的眼神差别是非常明显的。

  云天赐和云无渡眼神甫一相对,云天赐额头冒出了细汗,眼睛发直,慢慢坐了下去。

  “竖子!你还不快点跪下去!你这是什么打扮?你去杀猪场被当成猪杀了吗?”旁边的何碧明显搞不清楚状态,还在咋咋呼呼地大惊小怪。

  没人理她。

  何碧转脸对云天赐叫道:“老爷!你看这孩子!”

  云无渡心里很不爽,心想破罐子破摔,反正他爹都认出来自己不是他儿子了,干脆不装了。

  可不装了的话,他们会宣扬出去的吧?

  果然,干脆都杀了!

  “果然……”云天赐魂不守舍道。

  云无渡眼神一凌,他虽然受了重伤,但要杀两个普通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相公!你在听我讲话吗?你说话啊!”

  “闭嘴,夫人,你下去吧。福耀,把你母亲带下去。”

  “是。”门外转进来一个少年,长得和云天赐很像,眉眼瞧着就聪明,不由分说将搞不清楚状况的何碧带了下去。

  祠堂就剩下父子二人,云天赐叫奴仆上了茶水。

  云无渡手指微微一动,就听见云天赐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你娘说的对,咱家是会遭报应的。”

  云无渡倒要看看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云天赐语气唏嘘:“当年我还未娶你母亲时,你娘和我也算两小无猜,你是我第一个孩子。当时出生,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有多开心。”

  云无渡垂眸,肩膀和脸上的伤火辣辣的疼,他这便宜爹说得再好听,做出来的事还真是难看。

  云天赐亲自倒给云无渡一杯茶,拉着他坐下,语带回忆:

  “是爹心急了。当年,你两岁时还不能走路说话,身子十分弱,大夫都说活不过过年。我和你母亲十分焦急,就在我们绝望之时,一个算命的告诉我们,你是天生的罗刹,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才三魂七魄不齐全。破解方子——唯有与天命之人结合,才能十全十美。”

  封建迷信。云无渡暗想。

  “而宫里恰好传出皇子结亲冲喜的消息,钦天司算了你和太子的八字,爹才发现,你和太子竟然是天生八字,天生一对。”

  “……”云无渡一点儿没把他的故事听进耳朵里,他可算是弄懂了,太子是“死太子”,这个便宜爹要把他卖给皇室当死媳妇,“所以是个死太子?”

  云天赐噎了一下,云无渡看见他的脸色暴怒了一瞬间,又恢复正常,叹了口气,哀伤道:“爹也不愿意,世间总是要男女阴阳结合才好,你与太子都是男子,实在有违人伦,爹也不愿意,可这是救你的唯一办法,更是保佑我大宗朝国运昌盛的法子,皇上……皇上也——”

  “所以是死太子。”

  云天赐咬着后槽牙:“钦天司说了,男女阴阳确实是天常之道,但是因为八字天生一对,其他都是虚的。”

  “死太子。”云无渡面带嘲讽。

  “结亲!对我们家,对皇室,对国运大有好处!”

  “关我屁事。”

  谁给他们的胆子,给他云无渡配阴婚。

  云天赐痛心疾首:“你就不能为我们家族想想!为你爹我!为你娘想想吗?你娘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云无渡不想再听他说一个字,现在在这里装慈父有什么用,你的真儿子早就被你逼得跳崖而死了:“不能。你爱结你去接。”

  云无渡刚一起身,眼前一阵晕眩,猛地扶住桌子才避免摔倒在地。

  “你们……你们在茶里下了药?”

  云天赐低头抿茶:“爹娘这是为了你好。”

  云无渡气得眼睛发热,他这一生虽然颇多坎坷,可唯有父母亲缘深厚,在家破人亡之前,他们一家一直都是阖家欢乐的。所以今日到了这具身子,他也习惯性的自以为是了。

  原来天底下的父母,当真有不爱自己子女的。

  云无渡抓着桌布,意识慢慢模糊,到最后一秒,轰然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在陷入昏迷的最后一秒,他在心里默念:既然他们不爱你,那我就替你报仇,可这是你的身子,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杀父弑母,所以我不杀他们。再有下次,我必不轻饶。

  再等云无渡意识清醒,眉心火辣辣的刺痛。

  他已然被牢牢困在花轿上,麻绳五花大绑,一身凤袍霞帔,头上还戴着叮当作响的簪钗,云无渡嫌恶地甩了甩头,被满头珠钗打得生疼。

  花轿颠沛地往前走着,云无渡悄摸从窗帘望出去,外头红红火火,和寻常出嫁仪队没什么差,只不过诡异得很,全程一片死寂,轿夫、随从、陪嫁都一个个都低着头,如丧考妣。

  真不愧是要把他嫁给死鬼。

  真晦气。

  云无渡念了个口诀,发现法力依旧使不上来。又尝试暴力挣脱捆绑,手脚无力,药效还没完全过去,而且伤口只被潦草地包扎过,被麻绳勒得都没麻木了。

  那户人家当真不把自己当成一家人,迫不及待要把自己送去死。

  云无渡冷笑,索性打坐调理气息。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轿子摇摇晃晃停了,云无渡刚一睁开眼,就听见外边一道尖锐的叫声:

  “落轿。请太子妃下轿,跨火盆。”

  跨什么火盆,都是要去见死鬼的,也不怕火气太旺把他吓死!

  哦,不对,早就死了。

  “落轿。请太子妃下轿,跨火盆。”

  见云无渡迟迟没有动静,那道尖锐的叫声又喊了一遍,这回有婢女撩开轿帘,解开麻绳,把云无渡牵了出去。

  外头赫然是一座帝陵入口,云无渡没有来过,但眼神一瞥,就看见旁边石碑上刻着【建平万顺帝陵】,四周沙石遍地,草木不生,阴森非常。

  云无渡一下来就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了,这些人“配阴亲”就算了,居然想让他直接到坟头跟怨种面对面结拜?

  云无渡都气笑了,忍不下去了,正想离开,抬头一看,周围密密麻麻围了三圈士兵,举着弓弩对准了花轿中心。

  人太多了。

  云无渡深吸一口气,好汉不吃眼前亏,上辈子惨死赤牙山的教训还鲜活活记在他眼前,手臂上的伤也无时不刻在提醒他,成大事要忍耐。

  于是忍耐着,照着那些人的指挥,独自一人完成了一系列拜天地的仪式。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朝陵门磕了个头,云无渡烦得额头直抽,眉心更疼了,他在心里暗想,等他得了自由,一定要回来把坟刨了,他倒要看看是哪个老小子敢跟他成亲。

  “礼毕。”

  那个白白胖胖的太监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云无渡抽出头上的凤钗,往地上一扔,冷着脸道:“行了吧。”

  “等等!先太子妃!”

  云无渡听见“先太子妃”就不爽,什么先什么先?他还没死呢!他刚活!多晦气!

  “这不是成了吗?还要怎么样!”云无渡斜眼冷冰冰看了眼太监,心里厌恶,勾着笑,嘲讽道,“难不成还要我跟他入洞房?”

  太监掏出手帕擦了擦细汗,直面云无渡可怖的注视,临危不惧,甚至和蔼可亲道:“自然是需要的。同棺同穴,方能百年好合。”

  “……”云无渡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面无表情看着对方。

  “请吧,先太子妃。”弓弩队长拔出佩剑,一步步走到云无渡旁边,先礼后兵,行了一礼之后拽住了云无渡的胳膊。

  “放开!”他正好掐住了云无渡的伤口,暗自吃痛,云无渡只好挣脱开,“我自己进去。”

  在一群人的目送下,陵门轰然打开一条缝,陈朽腐烂的气味从地宫里喷涌而出,云无渡深吸了一口气,不得已走进了那条漆黑的甬道。

  方一进去,陵门轰然闭上。

  云无渡气得咬牙,好啊好啊,真是多等一会儿都不乐意了。

  他在周围摸索一番,确认了没有开门的机关,只好继续往里走。

  陵墓内氧气稀薄,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走得人胸疼气闷,云无渡发现自己摸进了一间墓室,稍一转身摸着一架棺椁。

  他手一顿,就要抽手离开的时候,棺材内忽然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攥着了他的手腕。

  眨眼间,云无渡狠厉出手,掌掌破风,对方猝然松手。

  “好凶。”棺材里发出一声调笑。

  云无渡猝然后退,壁上一盏长明灯燃起,照亮了一方墓室。

  云无渡这才发现自己摸进了一间墓室,最最中间摆放着一架描金的黑木棺椁,棺壁刻着墓志铭,用小篆刻着甚么【大行皇帝白瑜怀瑾帝星飘摇荧惑高……】之类的,无关紧要。

  棺椁里躺着一个斗篷人,群青色的兜帽盖住了脸。

  “是你?”

  “是我。”

  棺内人笑道,正是合欢楼那个斗篷人,叫做“玉无影”的。

  他缓缓扶着棺沿坐起来,掀开兜帽露出骷髅头,歪着脑袋和云无渡对视数秒,忽然摘下骷髅头。

  面具之下是更丑陋的面具。

  云无渡冷漠地看着,玉无影露出底下一张惨白的白脸面具,一条嘴两个眼睛,没有肌肉起伏,跟一颗卤蛋似的,而且还是在墓室里,看着就渗人。

  玉无影亲昵地抱着骷髅头,托着腮,好整以暇道:“怎么这么瞧着我?一眼就认出了我,莫不是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啦?”

  云无渡垂眸道:“要怎么出去?”

  斗篷人托腮好奇道:“你不问问我来干什么吗?”

  云无渡低下头,转身就走。

  虽然玉无影两次出现都表现出了善意,但云无渡现在不信任任何人,如今他身受重伤,法术也不能施展,最好是赶紧离开墓室,找个安静地方调养生息。

  “哎!”见云无渡要走,玉无影轻飘飘跃到他旁边,手上托着一盏长明灯,要看他神情,“生气啦?”

  云无渡厌烦地推开他的灯,后退一步,保持了距离,目光森冷:“你有什么目的直说,一而再再而三——”

  “我心悦你。”

  云无渡脸上表情空了一瞬:“什么?”

  玉无影朝他一步一步逼近,云无渡梗着脖子瞪他,不肯露怯。但他很快就发现玉无影不是在开玩笑,对方直视着他,一步步靠近。

  云无渡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撞在了墓壁上,玉无影附身靠近,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云无渡脸上,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玉无影低沉悦耳的声音缓缓道:“我心悦你,我钟情你,倾心已久。”

  云无渡如遭雷轰,眼神怪异地看着玉无影——所以,你在青楼救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说,原身云开逃婚跳崖是因为你——?

  玉无影的呼吸攀上他的脖颈,缓声道:“思君见君,忧思难忘。不知君心,何其所向?”

  “我不喜欢!”

  对方语气有点哀怨,语气暧昧:“为什么不喜欢,你忘了那一日么?”

  哪一日?

  为了不暴露身份,云无渡只好皱着眉转开脸,忍受着对方的接近,嗡声说:“没忘。”

  “骗人。”

  “骗你干什么?”

  “你证明一下呀。”

  云无渡沉默良久:“要我怎么证明!亲你一口吗?”

  玉无影飞快在云无渡脸颊上啄了一口,笑眯眯:“嗯,亲了,你骗人。”

  云无渡一把推开他,震惊道:“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淫乱之事!”

  玉无影深思熟虑,义正言辞道:“不淫乱!这是人之常情!你也是这样淫乱生出来的!”

  云无渡不想再和他牵扯,果断说:“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都忘了!”

  “昨日啊,但这不妨碍我现在心悦你啊。”

  “男男相亲!成何体统!”

  “自古有断袖分桃,实在是一则美谈。”

  “荒谬。”

  “难不成你比皇帝还矜贵?”玉无影思索道,“也是,你如今嫁作他人妇,是不好横刀夺爱。”

  云无渡默许了这个说法,虽然“嫁作他人妇”什么的,也让人很烦,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过他老缠着。

  “那如果我说我就是先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