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灵阵法,四物中要有一物的力量远超于其余三物,用作攻击。
危楼、凤凰和徐三娇三人力量差不多,沈扶玉几乎用尽了全身的灵力,勉强比他们强了一些。
反观泊雪,虽已身处于屠灵阵法之中,却依旧悠然闲适,他不急不缓地走到沈扶玉面前,化开了自己的心尖血。
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到阵法之中。
沈扶玉眸光一动,脑中豁然清明。
泊雪要他解封绛月剑,并不是要绛月剑,而是要他解放力量,和势均力敌的危楼凤凰和徐三娇三人形成溯洄从之阵法!
泊雪不想做天下第一,他真的目的是……时间回溯!
沈扶玉咬了咬牙,试图将身上的灵力再强大一些,但泊雪却是搭上了他的肩膀,轻轻靠近了他:“沈仙君,出生时天有异象,被旁人当做了是祥瑞之兆,不料六岁时克死了全村人。”
“你十八岁封剑、上一世主动死于危楼剑下,与命运对抗这么多次,终究是……难违天命。”
“眼下,你又要把他们所有人,再度克死啦。”
沈扶玉瞳孔微缩。
十八岁。
乌云在头顶形成一片压抑的黑色,隔绝了天光,天开始刮起了风。
沈扶玉左右睡不着,他一闭上眼,就是那小孩可怜巴巴给羊上坟的模样。
沈扶玉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还是冲动了,想着快点完成任务,所以牺牲了羊。沈扶玉攥紧了身上的薄被,目光沉沉。
这些日子,他明显杀气重了些。
他在杀戮中得到了难以言说的兴奋与满足感。他曾问过知尘师尊,但知尘师尊只是告诉他,剑修有这种感觉是很正常的。
只要保持理智与心念就好。
但沈扶玉还是忐忑不安,他害怕心魔,害怕走火入魔,他比任何人都怕。六岁时屠他满庄的便是一个走火入魔的剑修,沈扶玉打心底害怕和厌烦成为他那样的人。
思索间,沈扶玉一抬头,居然走到了关押那名魔修的禁地前。
他转身正要离去,又顿住了脚步,踟蹰了起来。
那魔修不知为何杀不死,他虽恢复了理智,但杀意和恶意仍在。
沈扶玉抬头看着禁地,鬼使神差地,他缓缓将弟子灵玉牌放在了禁地前的阵法前。
阵法录入了他的信息,想来很快便会通知师尊。
沈扶玉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禁地,他只是想知道对方是怎么变成魔修的。
禁地安安静静的,一时间只能听见沈扶玉的脚步声。走过去,无数个复杂阵法禁锢着一个人影。
沈扶玉看见他,缓缓攥紧了手。
无论过去多久,看见这个人,他还是会感受到滔天的恨意。
绛月剑激动得嗡嗡作响,清月剑闪着光,怕沈扶玉冲动。
听见脚步声,对方缓缓抬起了头。
很明显,这魔修在这儿过得很不好,他头发乱糟糟的,眼底乌青,眼球混浊,身上衣服也很破。
“你……”对方不认识沈扶玉。
沈扶玉走到他面前站定,问:“你是如何走火入魔的?”
对方看了他一眼,风轻云淡道:“杀人杀多了。”
随意得好似今日吃了什么饭一般。
沈扶玉没由来觉得很恶心。
他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沈……扶……玉……”
对方趁他思索间,眼尖地看到了他弟子腰牌上的名字,咂巴着嘴琢磨了一阵,想起来了:“哦,是你啊。”
“千年难遇的灾星。”
沈扶玉一愣:“什么?”
魔修一见他愣了,顿时明白了他不知道这件事,魔修因常年被关押的怨气终于有了倾泻口,他眼中闪着恶意,报复般地开口:“怎么?你师尊没告诉你吗?你的命格出奇地硬,出生时天降异象。年幼时六亲缘浅,长大后,你身边的人没一个好下场。一日不除,为祸人间。世间将有无数人因你而死。”
沈扶玉脑中轰然一声,下意识道:“你胡说!”
他出生时,久旱三年的村子倏地下去第一场大雨。若真是他出生时引起,久旱逢甘霖,分明是吉兆,怎么可能会如对方所言!
“你都克死了一整个村子的人,还不信呢?”对方幽幽道,“你不信可以去问你师尊咯。你师尊中肯定会有通晓命理之人吧?”
“我……”沈扶玉一时哑言,心慌意乱得厉害。
理智上他不该轻信对方所言,但沈家庄被屠的惨景浮现在眼前,叫他心底打了个突。
“听闻你很厉害,”魔修偶尔也听巡逻的弟子谈过几句,“修真界前所未有的天才剑修。”
魔修笑了一声:“不知你走火入魔会是什么样的情景,想来比我还恐怖吧?”
“毕竟,你那一身可怕的力量,既有救世之能,也有灭世之力。”
这句话叫“灾星”的身份有了很强的说服力,沈扶玉脸色惨白,连连后退:“你胡说,我不信。”
“随你,”魔修信誓旦旦,“你去问你师尊便知了。”
沈扶玉咬牙重复一声:“我不信!”
他怎么会是灾星呢?
他救过那么多人,他怎么会害人?
“扶玉,快走吧。”
“是你们把辛辛杀死了。”
父母的遗言与那小孩的泣音一起在脑海中响起,沈扶玉咬紧了牙关,心里乱得厉害,他转身朝外面跑去。
压抑了许久的云层响起接二连三的雷声,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淋下来,沈扶玉也忘记撑开避雨的阵法,就这样一路跑着去了清霄派主峰。
“大师兄!”
路上有弟子同他打招呼,他也没回。
沈扶玉慌不择路,他的心跳得又急又快,手直发抖,他连礼都没行,直接推开了主殿的门。
知尘和知寰正在议事。
“扶玉?”见他过来,知尘有些意外,“怎得这样过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师尊……”沈扶玉抬头看着他,声音细听有些发抖,“我是‘灾星’?”
知尘想要扶他的手一顿,知寰也猛地抬起了头。
见状,沈扶玉眼眶微红,但他不死心,他还是想要寻一个确切的答案:“是吗,师尊?”
“不是,”知尘转而问,“扶玉,不要这样想。这话是谁同你说的?”
沈扶玉笃定道:“师尊,您骗我。”
知尘看着他的眼睛。
沈扶玉的一滴眼泪顺着眼眶滑落:“师尊,您在骗我。”
许久,知尘叹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沈扶玉头:“什么灾星不灾星的,为师从未信过这个,扶玉也不要信。”
沈扶玉眼眶湿红,像只疼得紧的兔子,却咬着牙,只流了那一滴泪。
“所有亲近我的人都会离我而去,我会害死无数人,”沈扶玉猛地擦掉眼泪,“是吗,师尊?”
“沈扶玉!”知尘难得严肃起来,他喝道,“不要相信这些虚妄之言!”
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知寰,嘴唇微抖:“师尊,我想知道。”
知寰沉默许久,才道:“扶玉,命理之事不能全然相信,算出来的结果也只是起到一种趋利避害的结果。”
沈扶玉怔怔地看着他。
一瞬间,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变得陌生起来。
最陌生的,还是他自己。
我是灾星。
我会害了所有人。
是这个意思吗?
沈扶玉眼眶一热,转身跑入了雨幕之中。
雨淋得很大,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平整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他的心好像被破开了一个大洞,外面的冷风冷雨一同席卷过来,冷得他止不住发抖。
雨水落入眼睛里,又混着温热的泪水流出来。
我怎么会是灾星呢?
他明明那么努力地去救人、救灾,他喜欢苍生,苍生也喜欢他。
他怎么会是灾星呢?
沈扶玉在雨中跑了很久,雨很大,他看不清前面的路,也分不清自己而今身在何处。
天边一声又一声地闷雷在耳边响起,震得他心发慌,他环顾天地四周一圈,倏地就崩溃了。
“我不是——”
沈扶玉站在断崖旁,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悬空,他的眼泪一滴一滴落进了不知名的深处。
十八岁的暴雨随着泊雪的一句话再次浮现,沈扶玉鼻息间好似都能闻到潮湿的雨腥味。
他一时心慌意乱,眼前却是万物流转,在泊雪戏谑的目光中,他的灵魂好似跌进了一条湍急的漩涡之中。
待到一切渐渐平息后,沈扶玉来到了一处村庄中。
月色如水,村庄上空袅袅升起着黑烟,村庄中隐约传来哭泣声与哀嚎声。沈扶玉一愣,身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太熟悉了。
这是无数次叫他午夜惊醒的噩梦。
这是……
沈家庄被屠的那一夜。
他下意识想跑过去,又停住了脚步。
如果自己就会死在这个夜晚,就不会发生后来一系列的事情了吧。
沈扶玉垂下了眼眸,头发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他放下了手,想寻个地方自己坐着。
可惜这边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坐,地上和树上到处是燃着的火光,沈扶玉隐去了身形,兀自寻了个地方。
他其实当年没怎么见过沈家庄的惨状,他从后门跑出去,走的都是偏僻的小路,除了偶尔可以听见人们越来越弱的哭泣、惨呼声外,什么听不见,也很少能看见什么。
所以他这一路走过来,才发现,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居然不是夸大。
时隔一百余年,沈扶玉已经认不清这些人都是谁家的谁了,只是依稀觉得这些已经永远闭上眼睛、沾满鲜血的脸庞很熟悉。
沈家庄弥漫着一股杀戮之后的寂静感。
沈扶玉感受了一下,那魔修不在,应该是杀完了村子里的人,去追六岁的沈扶玉去了。
沈扶玉显了身形,他还没分清这是何处,角落里倏地听见一声痛呼声。
常年救人的本能叫他下意识寻了过去。
是个女人,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看起来是受了很多折磨。
她背对着沈扶玉,身体因为疼痛蜷缩了起来。
沈扶玉走过去,出于尊重,他没有查看女人其他身体的地方,只是帮她号了号脉。
受伤过重,失血过多,无力回天。
沈扶玉正要将手撤回来,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就费劲地盖到了他的手上。
对方气若游丝:“扶玉啊……”
沈扶玉瞳孔紧缩,僵硬地扭过头去,记忆里的面容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