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幽幽的道:“既然公子成蟜不能做决定, 我们便替他做决定,轻轻……推他一把。”
“主上,”黑影道:“主上打算如何?”
…………
不需要两天, 朝堂上的人都知晓胡亥与扶苏不和,二人的干系日益疏远,简直形同陌路。
扶苏在寝殿将养了几日, 其他的擦伤好得差不离,但一条腿仍旧无法用力, 走路的时候总是微微的跛腿。
扶苏这些日子没有露面,朝廷对他的伤势众说纷纭, 甚么样子的都有,有说扶苏残废了不能下榻的,也有说扶苏至今昏迷的,更有离谱的,说扶苏其实根本已经死掉了, 所以才一直没看到人影。
今日政事堂也十足热闹, 虽被廷尉署抓走了三分之一的卿大夫, 但仍旧止不住蹙在一起议论。
“你们说, 长公子到底如何了?”
“谁知晓呢?这些天了,咱们都没见过长公子一面……”
他们说着, 偷偷看向胡亥, 低声道:“倒是小公子, 合该知道内情,他见过长公子。”
“如不然, 咱们去问问小公子?”
“你去, 你去。”
几个人互相推搡着,终于来到胡亥面前, 给胡亥将羽觞耳杯里的水倒满,谄媚的笑道:“小公子,咱们这些日子一直没见到长公子,心中惦念的紧,不知长公子的病情,到底如何了?可是快要大好了?甚么时候才会来政事堂?”
胡亥冷冰冰的看了他们一眼,道:“我又不是长公子,你们问我做甚?”
几个卿大夫碰了一鼻子灰,赶紧离开,低声道:“看到了罢,我就说,不要去问了,小公子与长公子不和,这些日子闹僵了!”
“为何不和?长公子不是为了小公子才受伤的么?”
“正是因为这个!长公子为了救小公子,受了伤,变成了残废,无缘储君之位,你说,他能不后悔么?我要是长公子,已经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不不,我听说,不是因着这个事情,是因着——女人。”
对方将声音压得很低,道:“你们可知王沖有个妹妹?生得是娇艳无比,听说长公子和小公子同时喜欢这个女子,一来二去,不就闹掰了?”
卿大夫众说纷纭,便在此时,突听“踏踏、踏、踏踏……”的声音,分明是跫音,但每走一步,都有些卡顿,不知在做甚么。
随着那声音,众人全部注目过去,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步履很慢,从政事堂大门口走了进来。
“是长公子!”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果然是扶苏!
扶苏这些日子没有露面,没想到今日突然出现在政事堂。
他面容平静,身材高大,和往日里看起来没有甚么不对劲,只是……
踏踏、踏、踏踏……
又是那样“顿挫”的脚步声。
扶苏每走一步,他的左腿都有些打颤,稍微一顿,敲击在政事堂石板地上的跫音,便会奇怪起来。
卿大夫们鸦雀无声,一个个盯着扶苏的腿看,仿佛在无声的喊着:快看,真的残废了。
扶苏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一步一步走入政事堂,朝着自己空置了好几日,微微有些落灰的班位而去。
扶苏正好从胡亥面前走过去,他目不斜视,仿佛没见到胡亥一样,又仿佛胡亥和其他的卿大夫没有甚么不同,没有甚么两样儿,根本不值得扶苏多看一眼。
他走过去,自始至终都没看胡亥一眼,来到自己班位跟前,一不小心,被案几腿儿绊了一下。
嘭——
扶苏狠狠撞在案几上,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长公子!”
“长公子当心啊!”
卿大夫们像是被按了开关,解除了定身术,全都冲过去扶他,而胡亥站在一边,只是看了一眼,转头坐回自己的班位上,将简牍翻开,装作认真查看简牍的模样。
扶苏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甩开扶着自己的人,冷漠的道:“予不需要帮忙,都去忙罢。”
卿大夫们悻悻然的离开,各自回到班位之上坐好。
他们虽然坐好,但并没有处理公务,而是继续窃窃私语起来。
“看来长公子的腿,果然是残废了。”
“可惜啊,好端端的长公子!”
“是啊……”
“你们看到了,长公子和小公子,简直形同陌路!”
“何止是陌路?你们没看到么,长公子刚才摔倒了,小公子都不去扶!”
“诶,要我说,长公子方才好好儿的,怎么会摔倒?不会是小公子故意绊的罢?想要长公子在政事堂出丑!”
胡亥能听到众人的交谈,他翻了个大白眼,不由看了一眼扶苏,扶苏垂头看着简牍,仿佛根本没有注意自己。方才距离那么远,自己怎么故意绊倒扶苏?这些卿大夫们,是知晓杜撰的,比现代的狗仔还要厉害。
“不好了!!”有人跑进来。
现在政事堂最不喜欢听到这句话,只要听到这句话,便知大事不妙。
“又怎的了?!”卿大夫们着急询问。
对方道:“廷尉署!廷尉署又来了!”
“甚么?!”
“又来拿人?”
“都拿走那般多人了,廷尉是要做甚么?他要把整个朝廷都掏空么?”
“要我说,廷尉就是想要趁此机会,清除异己!”
“嘘!!不要命了?”
随着卿大夫们的唯唯诺诺、义愤填膺,廷尉署的官员果然轰然冲入了政事堂。
卿大夫们都站起身来,如临大敌。
廷尉署的官员环视一周,招手道:“带走!”
众人也不知他要带谁走,官兵冲上来,直到冲到将军蒙武面前,众人才狠狠吃了一惊。
蒙武?
谁不知蒙家对秦廷忠心耿耿?蒙家虽然不是老秦人,是外来归顺的降臣,但这般多年来,嬴政可以统一六国,蒙家劳苦功高,再加上蒙家一直在北面抵抗匈奴,功劳更是不小。
长城还在动工修建,大多都是蒙家人在主持,这般关键的时候,廷尉署竟然要将蒙武带走。
胡亥皱眉,立刻踏前一步,道:“廷尉署是不是搞错了?谁不知晓蒙武师傅最是刚正廉洁,又怎么会涉及贪污一案?”
蒙武曾经在学宫作为武艺的师傅,还曾经教导过胡亥,学子们都不敢惹蒙武,不是因着蒙武脾性不好,而是因着他性子很执拗,认死理儿,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贪污受贿呢?
廷尉署的人道:“蒙将军有没有贪污,有没有受贿,到了廷尉跟前,自然有所分辨,如今我不怕与你们说,蒙将军涉及的,可不只是贪污受贿,还有党派之争,有人弹劾蒙将军与公子成蟜多方勾连,私下甚密,大有不恭敬之举!”
卿大夫们一听,谁也不敢吱声,不恭敬是甚么意思?难道是谋反不成?牵扯到贪污受贿已然很严重了,若是牵连到党派之争,一般的官员根本无法从廷尉署走出来,一个个瞬间畏缩回来,垂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带走!”
廷尉署的人根本不给旁人说话的机会,直接将蒙武众目睽睽之下铐起来,便带走了。
胡亥看着廷尉署将人抓走,吐息都变得急促起来。蒙家并不是老秦人,因此王绾一派根本看不上他们,但偏偏蒙家也不是新派,并不是李斯这一头的人,和章氏一样,一直保持中立。
廷尉署这次这么大动静,很难令人相信,他们不是为了清除异己,而故意抓了蒙武。
再这样下去,朝廷必然风雨飘摇。
胡亥咬了咬牙,大步走出政事堂,冲着嬴政的路寝而去。
“你去何处?”有人叫住胡亥,是扶苏。
胡亥道:“我要去见君父。”
扶苏冷笑一声,凉丝丝的道:“廷尉署抓个把的官员,根本不需要陛下批准,但蒙武可不算在那个把官员之中,若是想要抓走蒙武,廷尉必然已经提前向陛下知会,你去了,又有何用?”
胡亥也凉丝丝的看了一眼扶苏,道:“那我也要去。”
说罢,绕开扶苏大步朝着路寝跑去。
胡亥跑到路寝殿门口,门口愣是没有寺人侍奉,胡亥便直接走进去,里面闹哄哄的,一点子也不像是庄严的路寝,反而像是菜市场。
胡亥好奇的探头去看,便看到嬴政、成蟜、李斯,还有一杆子廷尉署的部员竟然都在。
李斯拱手道:“陛下,公子成蟜勾连蒙家,私吞铸造长城的粮饷,证据确凿,还请陛下过目!”
李斯呈上来一卷文书,简牍打开来,足足有一人多长,上面记录的,都是密密麻麻的贪污条款。
嬴政微微蹙眉,道:“成蟜,可有此事?”
成蟜站在殿中,面容十足平静,拱手道:“君兄,若臣弟说并无此事,君兄可愿相信?”
李斯冷笑道:“公子,若是想要狡辩,也要拿出自证清白的证据才是,这里的贪污名录,一条森*晚*整*理一条,一款一款,记录的清清楚楚,再明白也不过,你与蒙武私吞朝廷的粮饷,竟还想否认?!”
成蟜垂下眼目,道:“这些条目,臣弟见所未见。”
李斯道:“公子若想要狡辩,我廷尉署圄犴,再合适不过,十足适合公子好好儿的想一想,冷静冷静!”
他说着,拱手道:“还请陛下定夺!”
嬴政将简牍啪的扔在一边,简牍瞬间滑出案几,一下子滚出去,正好砸在成蟜的脚边。
嬴政支着手,揉了揉额角,似乎是觉得头疼,闭上眼目沉思良久,随即摆了摆手,道:“廷尉署,必要将此案查清楚。”
“敬诺!”李斯大喜过望,陛下的意思,分明是默许了。
嬴政不愿意睁眼,摆了摆手。
李斯道:“带走。”
廷尉署的人立刻上前,扣押了公子成蟜,李斯道:“公子,这些条款可都是重罪,卑臣需要给公子上枷,公子可要多多担待。”
公子成蟜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嬴政的方向。
嬴政并没有看到,而是专心致志的批看文书,再一次默许了李斯的所作所为。
成蟜被扣上枷锁,几个廷尉署的官员押解着,在嬴政的眼皮底下,带离了路寝大殿,正好从胡亥眼前离开。
胡亥张了张口,成蟜对他轻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很快便被带走了。
胡亥怔怔的看着从混乱到平静的路寝大殿,此时扶苏已然走过来,他的腿脚不灵便不利索,走得慢了一些,但也正好看到成蟜被带走。
扶苏淡淡的道:“予说过,李斯若是没有陛下默许,是不可能动手拿人的。”
公子成蟜被关入廷尉署的圄犴之中,因着是重犯,所以有专门的牢卒看守,轮班执勤,十足的严密。
廷尉李斯亲自审理此案,调公子成蟜问了两轮话,但是成蟜都不承认贪污之事。
李斯似乎没有甚么耐性,道:“公子,你或许不知我们廷尉署的手段,你若是早些承认,也免得受皮肉之苦。我们廷尉署,与其他部署可不一样,并不是那么和和气气的。”
公子成蟜挑了挑眉,道:“能承认的,我都会承认,但不该我承认的,我自然不会承认。你说得对,我若是承认,便不会受皮肉之苦,而是直接掉脑袋,你觉得我这般痴傻么?”
李斯冷笑:“公子不会觉得,陛下只是闹着顽,将你关在圄犴中两日,便放出去罢?我实话告诉你,抓你是陛下授意,若是没有陛下点头,谁能动公子一根汗毛呢?公子若是想要等陛下回心转意,怕是永世也等不到了!”
公子成蟜轻松的笑道:“那我便再等等看了。”
李斯十足愤怒,但没有对成蟜用刑,一甩袖子走人了,遥遥的,李斯吩咐牢卒的声音传过来,道:“吩咐下去,不要给人犯吃食,只给他水饮,我倒要看看,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还能嘴硬多久?”
“敬诺!”
牢卒按照吩咐,每日只给公子成蟜少量的水饮,其余并不给任何吃食。
公子成蟜的身子骨本不是很结实,属于瘦弱的类型,被饿了两日,已然疲累的无法站起身来,他虚弱的靠坐在牢房的角落。
踏……
轻微的脚步声而来,但并非是李斯。
虽圄犴不见天日,无论早晚都是黑洞洞的一片,但成蟜可以分辨出来,现在合该是夜晚,李斯是不会这个时候前来提审自己的。
一抹黑影站定在成蟜成蟜面前,垂头看着他,十分怜悯的道:“公子如何这般落魄?看着好叫人心疼。”
成蟜慢慢抬起头来,有些艰难的分辨着对方,那个人藏在阴影之下,叫人看不真切,成蟜却认出了对方,道:“是你?”
“是我。”黑影笑道:“自从城外那一别,不知公子可想好了,要不要与我家主人联袂?”
成蟜挑眉:“这不会是你们送给我的见面礼罢?”
黑影也不否认,道:“只是略施小计,没想到廷尉真的如此急功近利,便抓了公子。”
成蟜眯起眼目,道:“看来……你们的势力很庞大,盘根错节在整个朝廷之中,能诬陷我贪污,做出这么完美的账目,又能在半夜三经之时,自由出入廷尉,犹入无人之境,你们的手,伸得很长呢?”
黑影道:“不只如此,主人的强大,是公子你不能想象的,如今公子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圄犴之中,只有与我家主人合作,才是真正的活路。”
黑影笑道:“不,不只是活路,我家主人还会扶持公子你成为大秦正统,成为天下之主!”
成蟜幽幽的道:“听起来真真儿合算。”
黑影道:“公子,你不会还在期待甚么罢?期待嬴政会来救你,将你放出去?你难道忘了……忘了是谁把你关在这里的?李斯没有嬴政的授意,如何能说抓一个公子,就抓一个公子?”
“哈哈哈!”黑影笑起来,满是嘲讽,又道:“这些日子,公子在圄犴中受苦受难,被廷尉署为难羞辱,嬴政可做了甚么?他根本没有将你当兄弟看待,只不过将你当做一块可以利用的踏脚石,如今利用过了,便干脆的扔掉!”
嘭!!
成蟜突然很很砸了一下牢门,眯起眼目凝视着黑影。
黑影道:“公子动怒了,是因着我说对了,对么?在天家,哪里有甚么父亲兄弟?你看看,公子扶苏与公子胡亥日前干系不是也很好?扶苏为了救胡亥,甚至断了一条腿!而如今呢?他们还不是闹僵了?这样的干系,根本不值一提……”
成蟜轻笑:“你们知晓的,当真很多。”
他说完,垂下头来,沉默良久,黑影也没有催促。
过了良久良久,成蟜仿佛睡着了一般,突然沙哑的道:“我若与你们合作,你们当真,可以扶持我成为天下之主?”
“自然!”黑影胸有成竹的道:“只要公子肯点头。”
成蟜终于抬起头来,目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道:“好,我答允你,与你们合作,但我有一个条件。”
黑应道:“公子请讲。”
成蟜眯起眼目,道:“我要见你的主人。”
王家祖宅之中。
黑影从后门进入大宅,带着成蟜七拐八拐,等候了一阵子,便有一条人影走出来。
对方闲庭信步,好似在逛自家后花园,月色暗淡,一点点的揭露着对方的真面目,直到对方的脸面完全袒露在成蟜面前。
成蟜微微挑眉,道:“是你?”
…………
公子成蟜被关入圄犴,蒙武也被从政事堂带走,一连好几日都没有消息。
公子将闾十足担心,特意来寻胡亥,道:“蒙武师傅被关在圄犴之中,整个蒙家也在被弹劾,这则消息若是传到北疆,便大事不好了!”
蒙家负责修建长城,长城对于抵抗匈奴起了巨大的作用,如今公子将闾刚好从北疆回来,嬴政还没有委派任何人接手,若是蒙武出事的消息传出去,匈奴必然蠢蠢欲动。
胡亥道:“将闾哥哥,当务之急,是你需要赶回北疆,不然北疆无人主持大局,会令匈奴有机可乘。”
将闾点点头,道:“我这便去与君父请示,可……”
他说到此处,突然顿住了,面露犹豫,道:“可王沖还关在圄犴之中,这些年一直都是他来指挥战役,若是没有他,我根本不行……”
“将闾哥哥!”胡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打起精神来,将闾哥哥你一点子也不差,相貌堂堂,学富五车,武艺还好,你不只不差劲,反而十足的优秀!”
将闾惊讶的看着胡亥,胡亥继续道:“别听那些人瞎说,也不需要和任何人比,只要是你想做好的,一定可以做好!”
将闾一直被人嘲讽是万年老二,其实将闾的才学和武艺,一点子也不差,相反的,他是个平衡输出的人才,各方面都是均衡发展,只是他排行老二,上面有个过于优秀的哥哥,所以才会从小被对比,已然形成了心理阴影,让将闾有些自卑。
将闾道:“弟亲当真这么觉得?”
“当然!”胡亥道:“将闾哥哥是最棒的。”
将闾被胡亥这么一鼓励,似乎莫名有了些底气,道:“我这就去见君父。”
将闾说罢,急匆匆刚离开,朝着路寝而去。
他刚离开,便有一串脚步声而来,听起来微微有些“顿挫”,是扶苏。
扶苏站在胡亥身后,目光幽幽的凝视着胡亥,道:“祭祀将近,予已然变成了残废,根本无法主持祭祀,君父是不会让老二这个时候回北疆的,总要等祭祀之后。”
胡亥回头看了一眼扶苏,扶苏面容冰冷,看起来十足不近人情,胡亥对他吐了吐舌头,道:“要你管,坏哥哥!”
说完,转头跑掉了。
正如扶苏所说,秦廷的祭祀将近,历来的祭祀都是由扶苏主持,毕竟他是长子,也是嬴政最优秀的儿子,没有之一,根本轮不到将闾来主持。
但今年不一样,扶苏突然成了残废,主持祭祀的重任便落在了将闾的肩膀上,将闾需要主持完祭祀之后,才能回到北疆。
且嬴政还需要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将闾再次前往北疆。
朝廷三分之一的卿大夫被抓到了廷尉署,但祭祀还是要举行的,政事堂很快忙碌起来,紧锣密鼓,尤其政事堂的人手不够,因此余下来的卿大夫们便更是忙碌,但忙碌归忙碌,总比抓去廷尉署,有去无回好罢?
今年的祭祀同样在雍城蕲年宫举行。
雍城是大秦的老都城,在咸阳成为都城之前,雍城便是秦廷的根据地,老秦人也讲究一个归根的情怀,因此每年嬴政都会率领卿大夫们,从咸阳回到雍城祭祀。
扶苏腿脚不方便,这次启程去雍城,少府车丞也准备了扶苏的辎车。
少府本打算让扶苏与胡亥同乘辎车,左右辎车足够大,也不会觉得拥挤,但被扶苏果断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很直白,不想和胡亥同乘。
于是少府没有法子,只好准备了两辆辎车。
扶苏冷漠的上了辎车,垂下帐帘子,阻断了众人好奇打探的视线。
韩谈从旁边走过来,道:“也不知长公子是闹哪门子的脾性,一天天的摆个臭脸,是他来主动救咱们公子的,如今又仿佛咱们公子欠他财币的模样!”
“公子,”韩谈拽着胡亥,道:“咱们也不必用热脸贴他的凉屁股,走,这面还有辎车,我扶你上车。”
韩谈陪着胡亥上了车,胡亥看起来兴致缺缺的模样,便老老实实坐在车里,也没有平日里那么健谈了。
大部队启动,浩浩荡荡的往雍城而去,一路上胡亥都不怎么说话,韩谈十足着急,道:“公子,你若是不欢心,便告诉我,我没有甚么用处,但是与你一起骂骂人,还是能的!”
胡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谢谢你,谈谈。”
韩谈心疼的不行,道:“公子,你若是委屈,也告诉我,咱们犯不着为一个无心之人的伤神。”
章平在外面骑马跟车,完全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打起车帘子道:“韩谈,我还是觉得,长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你这样背地里说长公子的坏话,不太好罢?”
韩谈冷笑一声,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哦是了,你和长公子还与八拜之交呢,这会子替你好哥哥说话了?看来你们都是一样的人,是不是也想吃完了不认账?”
“我、我没这个意思啊!”章平赶紧摇手。
韩谈道:“没这个意思,是甚么意思?你觉得长公子没错,那你也是这样的人,你若想要始乱终弃,占了便宜拍拍屁股走人,尽管早说,我韩谈可不是吊死在一棵树上要死要活之人。”
“唉!”章平赶紧道:“谈谈,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啊!谈谈……谈谈——”
胡亥:“……”
因着是扈行大部队,嬴政的辒辌车也在其中,所以行路的速度并不快,几日之后,扈行队伍才抵达了雍城蕲年宫。
抵达之日已然是黄昏,这一路上众人也都累了,便没有安排甚么其他的事情,晚上准备各自回屋舍,各自歇息,养精蓄锐,好为几日之后的祭祀做准备。
韩谈扶着胡亥下车,正巧,扶苏也下了车,众人立刻对上了眼目,扶苏冷漠的撇开眼,转身离开。
韩谈气的半死,挡住胡亥道:“公子,你千万不要伤心,不值得。”
胡亥淡淡的道:“我知晓了,不伤心。”
他虽这么说,但表情还是有些子失落,看起来莫名的委屈,叫人可怜。
韩谈道:“公子,这样罢,蕲年宫后山不是有个温泉么?公子车马劳顿的,咱们去泡泡温汤,如何?”
“泡温汤?”胡亥惊讶:“现在么?一会子便天黑了。”
韩谈道:“无妨的,左右明日也不需要早起,公子去罢!我从未来过雍城,只是一直听说蕲年宫的温汤不错,没机会泡汤,公子只当是陪陪我,如何?”
胡亥有些子心动,他也没来过雍城,毕竟胡亥可是冒牌的公子,蕲年宫的温汤,合该不错罢?
“那好罢。”胡亥点头。
“太好了。”韩谈便是想要转移胡亥的注意力,叫他打起精神,若是能顽一顽最好了。
胡亥道:“但这刚下辎车,咱们先回去整理一番,再在温汤碰头罢?”
韩谈点点头,道:“也好,公子可一定要来,一定要来啊!”
胡亥笑道:“知晓了,一定会去。”
章平听他们说温汤,凑过去道:“谈谈,泡汤啊?我与你们一起去好不?”
韩谈皮笑肉不笑的道:“好个鬼。”
章平追在后面大喊:“谈谈!谈谈你等我,别走太快,等等我!”
胡亥摇摇头,有些无奈,自己先回了下榻的屋舍,将带来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让寺人拿出一套换洗的衣裳,又准备了一些泡温汤的器具,一切都停妥,胡亥也没有叫寺人跟着,便一个人往后山而去。
胡亥提着泡温汤的小盒子,很快便看到了韩谈所说的温汤,烟气袅袅,十足的仙气,因着蕲年宫的宫人提前做了准备,虽然是夏日,但是温汤的泉水温度正合适,并不会觉得闷热。
胡亥等了一会子,韩谈还没来,他有些蠢蠢欲动,干脆把小盒子放在一边,自己退掉外袍。这幕天席地,胡亥也不能光着,便留下了白色的里袍,先伸脚试了试水温,不由打了一个哆嗦,感叹道:“好舒服……”
胡亥嘟囔了一声,慢吞吞走入温汤,水波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慢慢坐在温汤池中,舒坦的又是喟叹了一声:“真舒服,果然很解乏。”
这一路车马颠簸的,胡亥身子一向不好,几乎颠散了架,如今泡在温汤之中,说不出来的得劲儿,浑身的疲惫仿佛都被抚平了一般。
“嗯——”胡亥长叹一声,舒服的闭上眼目,双手展开搭在温汤的赤壁上,向后仰头靠着玉制的头枕,简直是人间美事。
胡亥迷迷糊糊的,耳边听到“哗啦哗啦”的轻响,是水波的声音,合该是有人走进了温汤。
“谈谈?”胡亥没有睁开眼睛,心想应该是韩谈,毕竟他和韩谈约好了。
对方没有说话,胡亥又道:“谈谈,是你来了么?”
对方还是不说话。
胡亥有些奇怪,被迫睁开眼目,只是他即使睁开了眼目,也完全看不清楚来人,因为对方距离自己实在太近太近,近得胡亥眼前一片模糊。
“唔!”胡亥一声闷哼,嘴唇上一阵温热,便被对方含住了唇舌,十足的急切,不停的辗转,急于攻城略地。
胡亥惊了一跳,想要挣扎,伸手去推对方,但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有力的手臂仿佛铁箍子,紧紧桎梏着胡亥,将他搂在怀中,不停的加深亲吻。
胡亥吐息不畅,对方似乎完全清楚胡亥的敏感之处,吻得他膝盖发软,双腿无力,几乎要瘫软下去。胡亥没有力气挣扎,便也不再挣扎,乖顺的靠近对方怀中,甚至用一条手臂勾住对方的肩背,以免跌倒在温汤中,另一只手揩油一般在对方的心口轻轻摩挲,感受着流畅的肌肉。
胡亥愈发的无力,手臂也没了力气,哗啦一声险些跌入温汤之中,对方双手一捞,臂力惊人,单手将胡亥抱了起来,在胡亥耳边沙哑的轻笑:“怎么,哥哥亲得如此舒服?”
胡亥睁开迷离的眼神,终于看清楚了来人,是扶苏!
扶苏一身整齐的白色衣袍,纤尘不染,此时被温汤浸湿,轻薄的布料勾勒着扶苏起伏的胸膛,宽阔而有力,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他将胡亥抱起来,不费吹灰之力,稍微移动了一些,腿脚根本没有任何不灵便的模样,更不要提跛腿和残废了。
胡亥似乎并不惊讶这些,只是挑眉道:“怎么不继续装了?”
扶苏一笑,道:“这里又无有旁人,哥哥装给谁看?”
圄犴的横梁坍塌那日,扶苏的确受了伤,本以为十分重伤,但将养两日恢复的极好。扶苏和嬴政干脆合力演了一场戏,把整个朝廷都给骗了。
因着胡亥有标签的缘故,所以即使扶苏没有和他提前通气,胡亥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并且配合扶苏完成了这场好戏。
丞相下狱,长公子残废,兄弟反目,廷尉署抓人,整个朝廷摇摇欲坠,在这混乱之中,那个藏在背后之人,甚至连夜郎国女也利用之人,终于开始大刀阔斧的行动起来。
胡亥哼了一声,虽然但是,这几日扶苏对自己都是冷冰冰的,一想起那凉丝丝的眼神,胡亥心里头莫名不舒服,即使是演戏,也叫人不舒坦。
胡亥撇嘴道:“我生气了,不想理哥哥。”
“亥儿乖。”扶苏温柔的亲了亲胡亥的额心,道:“是哥哥的错,让孩儿受委屈了,那哥哥亲亲你,当做赔礼,如何?”
胡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谁稀罕?将闾哥哥可比你好多了,起码情绪稳定。”
扶苏眯起眼目,危险的道:“是了,哥哥险些忘了,前些日子是谁喊将闾哥哥最棒了?”
胡亥:“……”我有么?哦有,好像自己是说过,在安慰公子将闾的时候。
胡亥挑眉,挑衅的道:“将闾哥哥本来就很棒。”
扶苏挑唇一笑,眼神更加危险,道:“是么?那哥哥便让你亲身体会一下,哥哥才是最棒的。”
“等、等等……”胡亥浑身打颤,这些日子因为要演戏,章台宫没有不通风的墙,所以胡亥很少见扶苏,更不要说亲近了。
胡亥被撩拨的身子发软,有些子坚持不住,抿了抿嘴唇,道:“别在温汤里。”
哗啦!扶苏一把将胡亥从温汤中抱出来,道:“那面有个小亭,视野不错。”
胡亥脸色通红,四面透风,甚么小亭!若是在小亭子里胡来,和幕天席地有甚么区别。
二人来到小亭之中,胡亥的背心抵在柱子上,紧紧闭着眼目,紧张的接受着扶苏的亲吻,支棱着耳朵,生怕有人路过。
自己与韩谈约好了,万一韩谈来了怎么办?小亭就在温汤旁边,一抬头岂不是便会发现?
“亥儿这般不专心,”扶苏的嗓音带着轻笑:“定然是哥哥不够努力。”
【像大灰狼一样的扶苏】
【对你情动的扶苏】
胡亥对上扶苏的标签,心窍猛颤,就在二人渐入佳境之时……
“公子还没来么?”是韩谈的声音。
韩谈提着小盒子,由远及近的走过来,后面还跟着跟屁虫一样的章平。
章平道:“快看!”
胡亥吓了一跳,还以为章平发现了自己,连忙推拒了两下扶苏。
紧跟着便听到章平道:“果然有温汤,我虽是雍成人,但从未亲眼见过蕲年宫的温汤。”
韩谈不屑的道:“就知晓温汤,怎么不见公子?你这般磨磨蹭蹭,我还以为公子早就到了。”
章平道:“或许是有甚么事情耽搁了,咱们再等一等。”
“唔……”一声轻微的轻哼传来,因着四下十足安静,那声音非常真切,还带着一股酥软的粘腻。
韩谈也是习武之人,立刻惊觉的朝着小亭子看过去。
胡亥没忍住泄露了一声轻哼,后悔的捂住嘴巴,但为时已晚,韩谈和章平全都看过来。
“那是长公子?”章平狐疑的道:“长公子在做甚么?”
胡亥被抵在柱子上,高大的柱子完全遮蔽了胡亥的身影,从章平和韩谈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长公子扶苏,似乎正抵着甚么人接吻,十足的缠绵。
无错,接吻!方才那声酥软的呻*吟,便是与扶苏“偷情”之人发出的。
韩谈脑海中轰隆一声,气的头皮发麻,撸胳膊挽袖子的道:“长公子在干甚么?果然不是甚么好鸟,刚与我家公子一拍两散,这么快就找了个孟浪货,好啊,幕天席地的,真不知羞耻!”
章平拦腰抱住韩谈,道:“谈谈,你干甚么去?”
“别拦着我!”韩谈义愤填膺的道:“我去撕了那对奸夫*淫*妇,一对浪货!”
胡亥:“……”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