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沖?”胡亥看向扶苏。
扶苏点头道:“王沖此人, 可不像表面看起那般冲动,私底下是个很自私之人。他辅佐老二,并非是因着从小长大的发小交情, 而是因着老二无人看好,若是王沖能将老二扶持成为秦廷的储君,那么旁人必能看到王沖的本事。”
胡亥挑了挑眉, 道:“哥哥怎么知晓的如此清楚?”
扶苏:“……”
扶苏一阵语塞,他如何知晓?自然是因着, 扶苏乃是重生而来之人,他多了一世的阅历, 自然知晓的比旁人更多。
扶苏回答不上来,胡亥也不需要他回答。
胡亥又道:“那我换个问题问问哥哥,哥哥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着……”扶苏的言辞到了口头,突然顿住了。
为何?
“难道是因着……”胡亥笑道:“担心我?”
无错,当然是因着担心胡亥。
扶苏心底突突直跳, 奇了, 自己为何会担心胡亥, 按理来说, 他们是仇敌,扶苏应该恨不能胡亥在王沖手上吃亏, 最好被王沖弄死才是, 也免得自己出手。
但扶苏心窍中下意识担心胡亥, 不想让他在王沖手上吃亏。
扶苏一时忘了反驳,胡亥笑眯眯的道:“哥哥真的是担心我。”
扶苏回过神来, 蹙眉道:“亥儿说笑了, 你我是兄弟,我自然担心与你。”
扶苏干脆来了一个真真假假, 以退为进。
“哦?”胡亥道:“真的嘛?哥哥这么想的?那——兄弟会做那样的事情么?”
胡亥说着,暧昧的靠近扶苏。
扶苏下意识后退,两个人一进一退,“嘭”一声轻响,扶苏的后背已然靠住走廊的柱子,整个人退无可退。
胡亥几乎依偎进扶苏的怀中,仰起头来,笑容甜滋滋的看向扶苏。
扶苏垂头看了一眼胡亥,几乎被胡亥那甜蜜的笑容勾走了魂魄,有一瞬的慌神儿,连忙收回目光,一本正经别开眼目,不去看胡亥。
梆梆!梆梆!
是扶苏的心跳声,强健有力,胡亥这种距离听得清清楚楚。
【心跳加速的扶苏】
【吐息加快的扶苏】
【微微出汗的扶苏】
胡亥笑道:“咦?哥哥你听,是甚么声音?”
“声音?”扶苏蹙眉道:“哪里有声音。”
胡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吼,是哥哥的心跳声呀,跳得好厉害。”
扶苏:“……”
【被你调侃的扶苏】
【……的扶苏】
胡亥调戏了一把“严肃正经”的便宜哥哥,趁机在他胸口摸了两下,后退两步,拉开正常的距离,笑眯眯的道:“好了,不和哥哥说笑了,我还有公务在身,要去王家看看印信的情况,哥哥回头见。”
胡亥摆摆手,便准备走人,扶苏靠着柱子,深吸了两口气,平复自己紊乱的吐息与心跳,随即迈开大步也跟上来。
胡亥奇怪的道:“哥哥,你跟着我做甚么?”
扶苏道:“予与你同用去。”
“同去?”胡亥道:“君父并没有让哥哥参与此事啊。”
扶苏平静的道:“君父也没有禁止予参与此事,不是么?”
“那倒是……”胡亥道:“可王绾一直辅佐哥哥,如今他下狱,哥哥合该避嫌才是,为何要上赶着掺进来,或许会被人扣了帽子,也说不定。”
【担心你的扶苏】
【想要帮你尽快纠察清楚此事的扶苏】
扶苏还未回答,胡亥已然找到了答案,笑道:“原来哥哥是担心我呀!”
扶苏张了张口,道:“予并非担……”担心你。
话还未说完,胡亥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已然道:“好罢,那一起走罢,快走了,将闾哥哥还在等呢。”
扶苏:“……”
胡亥与扶苏二人来到公车署,公子将闾的辎车已然停靠在旁边,骑奴驾士准备齐全,便等着出发了。
胡亥登上辎车,骑奴打起帐帘子,一眼便看到了公子将闾,当然还有与将闾形影不离的王沖。
公子将闾微笑道:“弟亲来了,快进来坐罢。”
胡亥点点头,乖巧的道:“谢谢哥哥。”
他说着,进了辎车坐下来,公子将闾的目光变得吃惊,看着紧跟着进入辎车的公子扶苏。
“大哥……?”将闾有些吃惊,道:“你这是……”
扶苏淡淡的道:“与你同去。”
王沖道:“长公子要去王家?王绾如今入狱,旁人都避之不及,长公子却要去王家,不怕旁人扣你一个说辞么?”
扶苏看了一眼王沖,道:“予行得端坐得正,怕甚么?若是说起来,王君子乃是王相的侄子,又是王氏家主遴选的主要人物儿,王君子都不避嫌,予自然更不需要避讳甚么,对么?”
王沖一阵语塞,公子将闾赶紧打圆场道:“既然大哥也要去,那正好,大哥素来通达,有大哥帮忙,想必此案定能纠察清楚。”
他说着,拍了拍王沖的手背,对王沖摇摇头。
王沖只好作罢,但又不甘心,道:“我们次公子平日里简朴,这辎车也朴素的厉害,最多容纳三人,长公子怕是……”
公子将闾微笑道:“不妨事的,弟亲身子骨小,也不占地,往为兄这边坐坐,挤一挤便好。”
胡亥一听,立刻往公子将闾身边坐去。
“等等!”
“且慢!”
这两声异口同声,是王沖和扶苏发出的。
胡亥还未坐下,王沖一屁股坐在了公子将闾身边,动作迅捷,简直用上了轻身功夫,而扶苏则是一把拦住胡亥。
胡亥眨了眨眼目,道:“那我坐哪里?”
辎车并不大,胡亥心说,干脆换一辆辎车罢?若不然,我自己再找一辆辎车,免得太挤了。
他的目光一转,突然看到了扶苏,不由又想逗弄一本正经假装严肃的便宜哥哥,于是笑道:“哥哥,不如亥儿坐在你怀里,如何?”
“怀里?”扶苏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怀中。
胡亥不等他同意,立刻钻进扶苏怀中,扭了扭小屁股坐好,甚至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扶苏整个人瞬间僵硬起来,双手微微打开,不自然的垂在两边,似乎生怕碰到胡亥似的,因为二人这样的动作,扶苏稍微碰到胡亥,便好似将胡亥亲昵的搂在怀中,太过亲密。
胡亥一脸纯洁的道:“这样就好了,启程罢!”
公子将闾不疑有他,点点头,道:“也好,那走罢。”
不等扶苏反驳,骑奴驾士启车,辎车粼粼的行驶开来,车子一动,扶苏便感觉胡亥彻底得靠进了自己怀中,舒舒服服,柔软细腻的头发轻飘飘的扫着自己的鼻息,仿佛逗弄一般。
逗弄……
的确,胡亥就是在逗弄扶苏。
胡亥发现,便宜哥哥失忆之后,虽然变得不是很便宜,但格外的有趣儿,尤其是他一本正经的时候,胡亥便是想要撕开他假正经的面具。
胡亥舒舒服服的靠着,把扶苏俨然当成了真皮大沙发,这个沙发还有些僵硬。
扶苏身子上都是肌肉,因着全身僵硬的缘故,所有的肌肉下意识绷紧,格外硬邦邦,硌的胡亥有点背疼。
胡亥森*晚*整*理晃了晃,换了个坐姿,立刻感受到了扶苏的僵硬,更加僵硬。
【僵硬的扶苏】
【不敢动弹的扶苏】
胡亥回头看了一眼扶苏头上的标签,不由窃笑起来。
扶苏低声耳语道:“别动。”
胡亥装作没听见,道:“哥哥,你说甚么?”
他说着,还扭了扭腰,作势要去听扶苏说话,扶苏更是僵硬。
胡亥笑道:“哥哥,我方才没听清,你说甚么,再说一次。”
扶苏:“……”
果然!假正经最好顽了!
胡亥变本加厉的晃悠了好几下,仿佛地主一样靠着扶苏,却在此时,胡亥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丝异样,好似有甚么东西,还是奇怪的东西,隐隐约约的抵着自己,随着辎车轻微的颠簸,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胡亥:“……”!!!
胡亥睁大眼睛,回头去看扶苏,扶苏双手一钳,掐住胡亥纤细的腰肢,不让他回头,微微垂下头来,在他耳边用沙哑的嗓音道:“别动。”
这两个字眼的分量,比上次可沉重太多,胡亥瞬间老老实实,不敢动弹。
扶苏轻笑了一声,嗓音带着浓浓的磁性,贴着胡亥的耳垂,随着嘴唇一张一合的说话轻轻摩挲,道:“现在知道怕了?”
胡亥脑袋里嗡嗡作响,说好了是严肃正经的便宜哥哥呢?严肃呢?正经呢?为何会这般的不正经!果然,便宜哥哥的骨子里根本就是个闷骚!
胡亥不敢动弹分毫,便是如此,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也能感觉到若有似无的异样,叫他头皮发麻,浑身微微发汗,嗓子也干渴的厉害。
这里可是辎车,王沖和公子将闾坐得如此之近,倘或被发现怎么办?
胡话眼眸微微转动,就在此时,王沖还打起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道:“公子,快到了,就在前面了。”
胡亥一听,更是紧张,心说快到了,哥哥到底要闹哪样!
公子将闾奇怪的道:“弟亲,你的脸很红,是不是太热了?要不要打起车帘子透透风?”
“不、不必了。”胡亥有些子结巴,完全不见平日里戏弄扶苏的嚣张,道:“不热啊,不热。”
扶苏平静的道:“亥儿许是晕车。”
公子将闾体贴的道:“那叫驾士将车速放慢一些。”
“呵呵、呵呵……”胡亥道:“谢谢哥哥。”
公子将闾道:“无妨,若是实在不舒服,你便说出来。”
【不喜欢你叫将闾哥哥的扶苏】
【不高兴的扶苏】
【想要教训你的扶苏】
胡亥勉强回头去看扶苏的标签,这一看大惊失色,便宜哥哥突然闹脾性了,谁说他光风霁月来着?这不是也有小性子么,还不少呢。
果然,扶苏钳住他腰身的是手劲微微用力,沙哑的道:“亥儿好像很喜欢唤哥哥。”
胡亥翻了个大白眼。
扶苏轻声道:“那唤予来听听。”
胡亥又翻了一个大白眼,突然“啊!”的惊呼一声,感觉扶苏大力的撞了自己一下。
公子将闾奇怪的道:“弟亲,可是晕车的难受?”
“没、没事!”胡亥面红耳赤。
王沖则是道:“快到了,再忍一忍罢。”
扶苏轻笑一声,低声道:“亥儿,唤哥哥。”
胡亥咬着下嘴唇,一脸的羞耻,心中悔恨不已,早知不招惹扶苏了,原来便宜哥哥撕掉了假正经的面具之后,竟这般的不、正、经!
还有一点点小鬼畜……
胡亥纠结再三,委委屈屈的,嗓音跟小猫儿似的,嗫嚅道:“哥哥……”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扶苏的吐息倾洒在自己耳畔,带着一股灼热的温度,烫得胡亥不敢动弹。
扶苏笑道;“下次还敢不敢了?”
胡亥更是委屈,心说敢敢敢!下次还敢!
口上却道:“……不敢了。”
“真乖。”扶苏赞叹了一声,像是在夸赞好孩子一般。
“到了!”
骑奴驾士将辎车挺稳,王沖第一个跃下车去,亲自打起帐帘子,道:“公子小心些,我扶你。”
“不必。”公子将闾道:“无妨,倒是弟亲,你的脸色比刚才还红,可能下车?为兄扶着你罢。”
胡亥赶忙摇手,道:“不不不,不用!”
扶苏的嗓音仍然平静镇定,却透露着一股沙哑,道:“二弟先下车,予来扶亥儿下车便是。”
“也好。”公子将闾点点头,便直接下了车。
王沖在下面道:“公子,你何必对那小公子如此好。”
公子将闾道:“都是兄弟。”
公子将闾与王沖下了车,辎车上便只剩下扶苏和胡亥二人,扶苏的手仿佛铁箍子,还仅仅掐住胡亥的腰身。
“哥哥……”胡亥轻唤了一声,一回头,便对上扶苏一双要吃人似的眼目,凌厉的眼神,略微夹杂着血丝,浓浓的占有欲几乎将胡亥倾吞,偏偏还夹杂着一丝隐忍与克制。
胡亥瞬间被那眼神吸了进去,仿佛饮了酒一般,脑内迷迷糊糊,下意识靠入扶苏怀中,伸手攀住扶苏的肩背,主动仰起头来,献上自己的嘴唇。
扶苏的理智尚存,本该一把推开胡亥的,但不知为何,他无法这般做,推出去的动作反而变成个将胡亥紧紧搂住,嘭,二人倒在昏暗的辎车中。
王沖等了一会子,急躁的道:“怎么还不下来?”
公子将闾安抚道:“弟亲晕车,怕是不舒服,叫他多歇息一会子也是应该的。”
“啧!”王沖道:“公子你这般心善,是会被旁人骗的!”
公子将闾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道:“我有甚么可骗的?再者说了,平日里我也只是与你呆在一处,你会骗我么?”
王沖一愣,下意识张了张嘴,但那句“当然了”竟无法脱口而出,一直梗在嗓子里。
哗啦——
车帘子打了起来,打断了王沖的不自然。
胡亥是被扶苏从车上抱下来的,他被吻得腿软膝盖软,几乎无法下车,扶苏抱着他下来,将人轻轻放下。
公子将闾道:“弟亲?难受的这般严重么?”
“没有没有!”胡亥摇手:“啊好点了,一下车便好多了。”
王沖道:“走罢,别耽误工夫了。”
众人进了王家,王家的家宰立刻迎上来,道:“老奴恭迎诸位公子。”
公子将闾点点头,道:“家宰不必多礼,予奉命前来纠察王相一案,还要劳烦你带路,带我们去看看王氏宗族的印信。”
家宰其实就是管家,但王氏的家宰,和一般人家的管家可不一样,王氏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家宰可以支配这样的武装力量,作为王氏的家宰,比一般的官员还要荣耀。
王氏的家宰大约五十六十岁的模样,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老者,微微驼背弯腰,头发灰白,平日里笑眯眯,很是恭敬。
家宰连忙应声,道:“诸位公子,请请!这面请,老奴为公子们引路。”
家宰一面走,一面道:“王氏印信,历代都是由家主亲自保管的,自从丞相继任家主之后,也是一直亲自保管印信,每月都会更换印信的存放位置,十足隐蔽。”
公子将闾道:“最近王相可用到过印信?”
家宰摇头道:“最近都无甚么大事,合该不曾用到……啊是了,日前夏宴,因着家主说请了长公子前来,所以用到印信,支取了家中不少财币,置办宴席,也就这么一次。”
那次王绾想要邀请扶苏赴宴,把王清介绍给扶苏,不过扶苏当时找了借口没来。
“到了。”家宰推开一扇大门,众人走入屋舍,在屋舍中七拐八拐,来到一处供奉的案几之前,竟还有暗门,家宰敲击了一只烛台,然后用力去推墙面,暗门轰然打开,露出一间密室。
“诸位公子,请,印信便在里面。”家宰道。
胡亥有些感叹,这印信存放的果然小心谨慎,一般人怕是都找不到的。
家宰从暗门之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在案几之上,公子将闾亲自打开,里面果然盛放着一只方形的印信。
王沖上前查看,道:“对,就是这枚!打残的地方都对。”
公子将闾蹙眉:“印信并未丢失。”
印信没有丢失,而且存放的十足严密,眼下的情况十足不利于王绾。
胡亥道:“除了王相之外,还有甚么人有机会触碰到印信?”
家宰摇头道:“这……怕是没有机会了,家主每个月都会移动印信的位置,其实……就算是老奴,也不一定知晓印信的存放位置,若不是上次夏宴,家主需要用到印信支取财币,知会老奴去取,其实这印信的位置,老奴也是多半不知的。”
胡亥又道:“那有没有可能伪造印信?”
“哼!”王沖笑了一声,道:“伪造?这印信打残的地方,多达十几处,每一任王氏家主接手,都会亲自打残印信,别说是这些打残了,一般之人根本无法伪造,就是这红泥,小公子不如自己来看看,这可是特制的红泥,有多少人能同时知晓打残的位置,还能特制这样的红泥出来?”
胡亥摸了摸下巴,道:“也是。”
想要伪造印信,已然不容易了,更何况是伪造红泥。
扶苏淡淡的道:“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甚么?”王沖追问。
胡亥笑眯眯的接口道:“是熟悉印信的王家人。”
王沖震惊的道:“你是说……内鬼?!”
扶苏道:“不无可能。”
胡亥点点头道:“虽然知晓印信具体打残位置的人,少之又少,但还是有不少人知晓不是么,例如……王君子你。”
“小公子是甚么意思?”王沖皱眉道:“难道怀疑我不成?”
公子将闾连忙道:“王沖,稍安勿躁。”
胡亥道:“就事论事而已,其实王家不少人应该清楚印信打残和红泥的事情,尤其王氏的肱股,想要伪造并不是不可能。若不是王相自己通敌,怕便是有人刻意伪造,故意陷害王相。”
扶苏扫视了一圈四周,道:“家宰,王家近来可有失窃?或者遭遇甚么不寻常之事?”
家宰似乎想起了甚么,道:“对对,是有遭贼!”
“遭贼?”胡亥道:“甚么贼?丢了甚么东西?”
家宰道:“就前些日子,约莫夏宴之前,府中进了贼子,好似是要偷东西,但被当场抓住了,便关在府中的牢房内,不过因着夏宴忙碌,后来小君子归来,又要准备次公子的接风宴,你看老奴这个记性,竟一时给忘了!那贼子还在牢房关着呢!”
扶苏言简意赅的道:“带路。”
“是是,老奴敬诺。”
家宰带路,带着众人进入牢房,王氏的牢房中十分空荡,所有的牢房都空着,只有那么一间关着人,是一个黑衣之人。
家宰道:“就是他!”
“是你?”公子将闾看到对方,大吃一惊。
胡亥惊讶的道:“将闾哥哥,你识得他?”
公子将闾的面色瞬间有些为难,下意识看了一眼王沖,很快收回目光。
胡亥觉得,将闾的眼神十足耐人寻味,似乎有甚么难言之隐?
扶苏追问道:“二弟,这是你的人?”
公子将闾道:“并非我的人。”
他说到此处,又闭上了嘴巴,似乎不想再说下去。
扶苏道:“二弟,你若是不说,恐怕会惹一身腥,此事涉及王相勾连夜郎,通敌卖国,希望二弟慎重回答。”
公子将闾还是闭口不言,王沖却突然道:“公子不必替我隐瞒,此人不是公子的人,是我的人!”
家宰震惊的道:“小君子,怎么……怎么是你的人?”
王沖干脆道:“与你们明说了罢,就是我的人!我一直与公子一起驻守北疆,不放心留我妹妹一个人在家中,所以便派遣了亲信心腹,每隔一段时日偷偷进入王家来查看,目的就是看看我妹妹过的好不好,这也没甚么可藏着掩着的!”
家宰道:“小君子,你若是想知贵女过的好不好,直接给老奴去信便是,何必……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
王沖脸色一僵,胡亥道:“是啊,王君子,你派遣的亲信,怕是除了打探妹妹消息之外,另有他用罢?”
王沖脸色登时不好,他寻找的借口根本立不住,瞬间被戳穿了。
王沖闭口不言,扶苏道:“王君子若是不说实话,那予只好将你拿下,送到廷尉署了。”
王沖有恃无恐,道:“长公子怕是没有这个权力罢,陛下认命次公子负责此事,长公子前来已然是多余,若是再出手,怕是会被旁人诟病。”
“我有这个权力。”胡亥站出来,道:“君父也认命我来纠察此事,我合该有这个权力罢?不过——”
胡亥故意拉长了声音,看向公子将闾,道:“我自愿将这份权力,让给将闾哥哥,将闾哥哥亲自将你捉拿去廷尉,王君子,这样你满意么?”
王沖瞪了一眼胡亥,似乎被反驳的哑口无言了。
公子将闾焦急的道:“王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解释清楚,不要再含糊其辞了。”
王沖一咬牙,干脆道:“好,我说!我派遣亲信前来,一来是想看看妹妹过得好不好,这是真的!我怕自己在北疆,有人欺负我妹妹,却只是报喜不报忧,说白了,我根本不信王家的任何人。”
家宰叹气道:“小君子……老奴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也不信老奴么?”
王沖冷笑:“是,你的确是看着我长大的,但你也是跟着王绾一起长大的,你是我那好伯伯的左膀右臂,我怎么信你?”
家宰更是叹气,并没有再说话。
胡话道:“二来呢?这才是重点。”
王沖被迫无奈,咬牙切齿的道:“二来……我常年在外,族中情势根本不了解,此次回咸阳,我便是冲着宗主之位来的,若不了解王家的动向,如何能知己知彼?所以我才派了个探子,暗地里侦察王家,没成想……”
没成想探子竟然失手了,被王家的人抓了起来,怪不得王沖派去的亲信一直没有回来,原是这么回事。
公子将闾十足了解王沖,他也熟悉王沖身边之人,王沖派遣的探子,还是跟随着他一起去北地的心腹,所以方才公子将闾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王沖道:“实话我都说了,他只是我派出来的探子,家宰方才也说了,他在夏宴之前被抓住,一直关到如今,怎么可能伪造印信呢?”
胡亥点点头,道:“听起来有些道理,看来是个误会。”
公子将闾道:“既然是误会,解开便好。”
他说着,有些犹豫,又道:“还请大哥与弟亲,不要在君父面前,提及此事,将闾谢过了。”
王沖拦住他,道:“公子,你何必为了我低三下四的求他们,我……”
“闭嘴。”公子将闾呵斥一声,脸色有些许的难看。
他平日里总是温温和和的,十足的温吞,用现代的语言来说,应该是十分佛系的一个人,如今是头一次动怒。
王沖一愣,下意识的乖乖闭上嘴巴。
扶苏道:“二弟的请求,恐怕予不能答应,若是君父问起,予还是会据实已报。”
公子将闾苦笑一声,道:“大哥说的是。”
“公子!公子!”便在此时,有人大喊着跑进来,合该是公子将闾的侍从。
那侍从焦急的道:“公子,不好了!宫中圄犴传来消息,王相……王相重伤!”
“重伤?”胡亥惊讶:“关在牢房中怎么还受伤了?”
侍从道:“小臣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还请诸位公子亲自去看看罢!”
众人被这一打岔,也顾不得王沖的事情了,立刻赶回章台宫,火速前往圄犴。
王绾被关在特别的牢狱之中,只有他一个人,一进去,众人立刻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
“怎么回事?”扶苏蹙眉。
王绾躺在圄犴之中,身边围着几个医士,正在为王绾止血。
是了,止血。
王绾并不是想不开自尽,但浑身鲜血淋漓,身上竟然都是鞭笞的痕迹,显然是被人用刑了,而且是用了大刑!
牢卒押解着一个人跪在地上,禀报道:“回禀诸位公子,是这贼子,趁着看守罪臣的职务之便,以权谋私,支开其他守卫,蓄意殴打鞭笞罪臣……”
那被押解着跪在地上的牢卒,也不否认,一口认定道:“没错,便是小人干的!”
公子将闾奇怪的道:“你为何要鞭笞王相?”
“为何?”牢卒道:“还需要为何?王绾在做丞相之时,排除异己,不知因着权利残害了多少人家,难道还需要小人来细数么!?”
胡亥皱了皱眉,的确,章邯和章平便是因着王绾的打压,受到了波及,章邯一心保全族人,而章平不理解大哥的良苦用心,还和章邯大吵一架,最后离家出走落草为寇。
若不是胡亥,章邯与章平如今还不能冰释前嫌。
不只是章邯兄弟二人,还有常頞。
常頞没有章平那么幸运,章平有哥哥委曲求全的保护着,而常頞的家人,则因着触怒了王绾,全族不得善终,常頞逃亡在外,这许多年不知受了多少苦,根本无法回忆,沦为了夜郎的细作。
像他们这样的人,一双手根本无法数清楚,王绾的确是秦廷的栋梁之才,贡献不少,但作为一个政客,同样是排他的,对于政敌毫不留情,双手沾满鲜血。
牢卒道:“小人的族人,便是被王绾害死,如今王绾罪有应得,终于落在小人的手中,小人怎么能不报仇?!”
王沖冷笑:“哼,他本就不是个好东西!”
牢卒道:“小人敢作敢当,今日于愿足矣,不求恕罪,还请各位公子责罚!”
“长……长公子……”
王绾此时已然转醒过来,气息奄奄,看起来十足虚弱,挣扎着看向扶苏,道:“长公子……老臣还有为……以为见不到你了……咳咳咳——”
王绾一咳嗽,登时咳出很多血来。
挣扎着又道:“长公子……老臣冤枉……老臣没有、没有勾连夜郎,老臣……咳咳,怎么会害长公子啊!”
牢卒看到王绾凄惨的模样,突然大笑起来,道:“王绾!你也有今日!冤枉?昔日里你冤枉旁人之时,可想过今日的下场?”
王绾一愣,颤巍巍指着那牢卒道:“他……是他对老臣滥用私刑,老臣乃……乃秦廷元老!公子……给老臣做主啊!老臣要……咳咳,要面见陛下!”
胡亥叹了口气,道:“王相,你还是老实些罢。”
王绾瞪着眼睛看向胡亥,胡亥道:“陛下责令我与次公子将闾,负责纠察你的案子,你倘或识时务,便老实安分一些,不要惹出多余的事端,以免叫居心叵测之人溜了空子。”
“可……”王绾指着那牢卒,听胡亥的意思,是想要摆平此事?
王绾如今下狱,但还没有一个定数,嬴政也没有明确撤掉他的丞相一职,按理来说,没有嬴政的命令,无人可以对王绾用刑。
王绾身居高位这么些年,胸中难免都是傲气,如今被人这番殴打,还是被一个小卒殴打,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而胡亥的意思,却是叫他息事宁人。
胡亥挑眉道:“王绾,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通敌与否?”
“自然是没有!”王绾挣扎大喊:“老臣忠心于秦廷,若有通敌之心,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甚好,”胡亥道:“如今夜郎国女拿出你通敌的铁证,无非是想要嫁祸于你,让秦廷内乱。王相仔细想想看,如今若是传出你在圄犴之中被小卒殴打的传闻,朝廷会如何想法?卿大夫们会如何想法?依你在朝廷中的地位,王家之人何能善罢甘休,岂不是又要激起一翻动荡?到时候欢心的只有夜郎国女,不是么?”
王绾一时间哑口无言。
胡亥看向那牢卒,道:“王相扪心自问,你往日里为了排除异己,到底做过甚么好事儿?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人不得善终?人家打你一顿,又没要你的命,不过分罢?”
“这、这……”王绾气结,胡亥说的话实在太粗鲁了。
胡亥反诘:“我说的难道不对么?”
王绾却是语塞,往日里,他身居高位,根本不从体会牢狱之灾,如今他身在圄犴,吃着苦,受着罪,这样的感慨是以前从未想象过的。
胡亥继续道:“既然王相如此以大局为重,为了秦廷忠心耿耿,也不想看到夜郎国女得逞,干脆我做主了,此时便当没发生过,只当王相是不小心碰了牢门,流了点儿血,左右血已经止住了,没有性命之忧。”
“流……”王绾险些昏死过去,这叫流了点儿血?点儿?!
王沖挑眉,竟然头一个应和起胡亥,道:“我觉得小公子说的有道理,伯父,你要以大局为重啊,夜郎国女处心积虑的陷害于你,大家还在为你奔波洗冤,伯父合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叫夜郎钻了空子才对!”
“你、你!”王绾指着王沖。
公子将闾看向扶苏,道:“大哥以为如何?”
扶苏平静的扫视了一眼众人,淡淡的道:“亥儿说的无错,大局为重。”
王绾彻底没了法子,无论胡亥是不是“夹带私货”,但他说得对,夜郎国女这步棋,就是为了让秦廷内部乱起来,倘或王绾在圄犴中重伤的消息传出去,政事堂必然大乱,党派之争只会闹得更凶。
王绾咬着牙,忍着疼痛,道:“老臣……老臣听长公子的!”
扶苏点点头,道:“好,今日予做主,这件事情便当做没发生过,从这里出去的人,必要守口如瓶。”
“敬诺!”医士们赶紧应声,在宫中当值的人,都知道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尤其是医士。
扶苏看向王绾,道:“王相好生养伤……好自为之。”
王绾心头一震,颤声道:“老臣敬诺。”
众人离开圄犴,胡亥伸了个懒腰,戏弄了王绾一顿,恰到好处的出了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公子将闾道:“已然过了午时,大哥与弟亲都饿了罢,不如一道去用膳?”
“也好。”胡亥果然饿了,点点头。
扶苏道:“走罢。”
他说着,却不着痕迹的插在公子将闾与胡亥中间,仿佛一个高大的影壁,不让二人挨近。
【占有欲爆棚的扶苏】
【不想让你与将闾走近的扶苏】
“王君子!”有人小跑着一路而来,对王沖耳语了几句。
因着声音很小,胡亥听不清楚他们在说甚么。
王沖皱起眉头,挥退了对方,随即对公子将闾道:“公子,我还有点事儿,就不去用膳了。”
公子将闾点点头,也没问题是甚么事情,道:“你去罢。”
王沖便大步离开,急匆匆出宫去了。
胡亥好奇的道:“王沖这么着急,是去何处?”
扶苏看了一眼公子将闾,平静的道:“方才来人说,王沖的亲信从王家放出来了,他合该是去见亲信了。”
……
王沖走出章台宫的宫门,不远处停靠着一辆不起眼的辎车,他一跃上了辎车。
哗啦——
辎车帘子打起,那亲信正在辎车之中。
咕咚!
亲信双膝一曲,重重跪在车中,扣头道:“小人办事不利,请君子责罚!”
王沖负手而立,眯着眼睛,眼神凌厉的去看那亲信,冷冷的道:“废物,这点子小事儿都办不妥,险些坏了我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