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诏至——”
“长公子扶苏, 屯边十有馀年,无尺寸之功,反数上书直言诽谤, 日夜怨望,人子不孝,赐剑自裁!”
扶苏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他的上辈子。
矫诏传到屯兵大营,扶苏分明知晓那是矫诏, 却无能为力,为了保全身边的将士们, 只得选择自尽。
只是……扶苏的死并没有保全将士们的性命,鲜血不断的泼洒,反而开启了一轮新的洗礼。
扶苏眼睁睁看着那个恶鬼一般的幼弟屠杀子民,眼睁睁看着混乱的党派权力之争,眼睁睁看着大秦的江山陷落……
快些!
要快些醒来!
扶苏知晓自己在做梦, 自己合该醒过来了, 醒过来改变这悲剧的一切。
然而他怎么也醒不过来, 满地的鲜血在面前打转, 很快变得扭曲起来,刺目的鲜红转瞬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
飘飘荡荡的帷幔, 熏香旖旎的软榻, 扶苏靠坐着,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怀中之人的鬓发, 嗓音温柔而鼓励, 微笑道:“亥儿,做得很好, 再坚持一会子。”
“哥哥……”
扶苏的耳畔传来隐约的抽气声,带着可怜兮兮的哭腔,尾音轻轻的颤抖着,是胡亥!
那是胡亥的嗓音,他的血仇之人!
扶苏终于看清,那坐在自己怀中轻摆之人,可不正是他的仇人?胡亥双手紧紧抓住扶苏衣冠楚楚的前襟,圆润的肩头不停的颤抖,呜咽道:“哥哥,亥儿真的不行了……”
扶苏惊讶的眯起眼目,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如此?但他的举止却仿佛不受自己控制,露出一抹浅笑,大手抬起胡亥的下巴,温柔的吻上去,道:“亥儿真乖,哥哥给你奖励。”
嗬!
扶苏无声的抽了一口冷气,猛地睁开眼目,从“噩梦”中苏醒过来。
他的眼前有些混沌,因着刚刚苏醒的缘故,似乎无法聚焦。不,并非是因着刚刚苏醒的缘故,而是因着有人距离扶苏太近。
那个人伏在扶苏身上,两个人的嘴唇若有似无的接触着,扶苏能清晰的感觉到唇上的温热与柔软。
对方看到扶苏清醒过来,惊喜的道:“哥哥?”
扶苏终于看清了对方,是胡亥!
嗡——
扶苏的脑海中一片钝疼,他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甚么,心窍有些许的空洞,但实在记不起来那抹空洞到底是甚么。
他只记得……那份矫诏,那些血海深仇。
扶苏眯起眼目,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胡亥——自己的仇人。
“啊!”在胡亥的痛呼声中,扶苏一把钳住他的手臂,戒备的拉开与仇人之间的距离,呵斥道:“你做甚么?”
扶苏的脑海乱哄哄的,幼弟分明是自己的仇人,可方才的梦境是怎么回事,自己竟与仇人做那样的不耻之事,且甘之如饴。
“疼……”胡亥感觉到扶苏掐着自己的力道加重了。
【回味春梦的扶苏】
【恼羞成怒的扶苏】
【失忆的扶苏】
【以为你与他有血海之仇的扶苏】
【因着你的痛呼,下意识不忍的扶苏】
随着标签的变化,扶苏的力道当真放松了一些,可胡亥还是挣脱不开,手臂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红的印子,几乎发青,证实着扶苏的力道并不是闹着顽的。
哗啦——
路鹿听到通呼声,闻讯冲了进来,道:“怎么了?发生甚么了森*晚*整*理?”
他一进来,便看到扶苏一脸狠戾冷漠的钳制着胡亥,惊讶的道:“长公子?你这是做甚么?快放开小公子。”
扶苏冷冷的凝视着胡亥,并没有松开手。
“快放手啊!”路鹿道:“都要流血了!”
扶苏定眼一看,的确,胡亥的身材纤细,手臂白皙细腻,扶苏一只手就能握住他的大臂,更不要说是小臂了,擒住不费吹灰之力。
胡亥白嫩的手臂被扶苏掐的殷红发青,不知怎的,扶苏心窍陡然颤抖起来,一股子心疼没来由的涌上来,令他下意识松了手。
胡亥好不容易挣脱开,后退了好几步,咕咚撞在案几上。
“公子!”路鹿一声惊呼,胡亥撞在案几之上,突然身子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扶苏吃了一惊,伸手去接,竟是比路鹿的动作还快,一把接住胡亥,没有叫人跌倒在地上。
扶苏皱眉,道:“你这是甚么把戏?”
胡亥昏迷了过去,闭着眼目,没有一点儿反应,吐息也十足微弱。
扶苏复又皱了皱眉,他感觉得到,胡亥的身子入手滚烫,仔细一看,面颊也殷红一片,似乎是在发热?
“糟了!”路鹿道:“小公子这是在发热?定是淋了暴雨所致,小公子一直担心长公子,根本没有叫医士诊脉!”
扶苏并不记得发生了甚么事情,狐疑的打量着路鹿,路鹿道:“我去叫医士来!”
路鹿风风火火的跑出去,扶苏看了一眼怀中兀自昏迷的胡亥,虽不愿意,但还是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在软榻上。
扶苏本想将他扔在软榻上,毕竟对待自己的仇敌,完全没有怜惜的必要,但不知为何,扶苏便是下不去手,临了还是轻轻的将人放在软榻上。
扶苏凝视着昏迷的胡亥,下意识伸手将他凌乱的鬓发捋顺,温柔的别到耳后,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方才昏迷之时的“噩梦”,却不是血流成河的梦境,而是那个旖旎暧昧,缠绵柔然的梦境。
哥哥……
“哥哥……”
扶苏的耳畔响起胡亥无意识的呢喃,与梦境中带着哭腔的低唤完美重叠,“轰隆——”扶苏的脑海仿佛炸了一记惊雷,猛地清醒过来。
他使劲摇了摇头,不可能,自己对胡亥绝对没有非分之想,暂且不说胡亥是自己的幼弟,便是说胡亥上辈子的所作所为,自己也决计不可能对他动心。
“来了来了!”路鹿带着医士冲进来,道:“快,给小公子诊看!”
医士连忙诊脉,道:“小公子这是害了风邪,又急火攻心,心火旺盛,这才突然病倒了,发热实在严重,老臣开一记去热的汤药,看看能不能退热。”
路鹿担心的道:“快开药,一会子我亲自去煎药。”
扶苏冷眼看着众人忙碌,心中又是泛起一阵奇怪,按理来说,幼弟胡亥骄纵跋扈,仗着自己是最小的公子,便随意欺辱宫人,宫中之人无论是寺人宫女,还是医士虎贲,都对胡亥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会露出担心的神色?
无论是路鹿,还是那医士,脸色均是一脸担忧,看得出来是真正的着急。
路鹿看向扶苏,似乎想起了甚么,道:“医士,你也快给长公子看看,长公子自从醒来,便古古怪怪的。”
医士来给扶苏诊看,询问了一些情况,扶苏感觉自己没有问题,但询问之下,发现自己当真忘记了许多事情。
此处乃是夜郎,扶苏竟是记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在夜郎边境,甚至连塌方泥石流也记不得。
路鹿感叹道:“长公子这是……失忆了?”
医士道:“长公子的外伤并不严重,兴许养一养身子,便会恢复。”
“但愿如此……”路鹿瞥斜了扶苏好几眼。
也不知是不是路鹿的错觉,总觉得扶苏失忆之后怪怪的,平日里扶苏便是一副温柔且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只对胡亥一个人展露真心,而如今扶苏更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甚至看着胡亥的眼神……更加奇怪。
路鹿道:“长公子,我还要去查看其他伤员,若不然……长公子帮忙照看一下小公子?”
扶苏蹙眉,显然不愿意,微微压下唇角。
路鹿添油加醋的道:“长公子,小公子可是为了你才会昏厥的。”
“为了予?”扶苏不解。
路鹿使劲点头:“可不是嘛,长公子都忘了?长公子带着虎贲军去山中营救难民,结果遇到了山崩,长公子和虎贲军全都被埋在了废墟之下,是小公子带人不顾危险,冒着大雨进山寻人……长公子你看看,小公子这双手!”
路鹿托起胡亥的手掌,他的手掌白皙,十指纤细,只是双手的指甲多多少少全都劈了,看起来是刚刚结痂的模样。
路鹿道:“小公子为了救长公子,亲自用手挖石头,把指甲都挖劈了,若不是淋雨,小公子又如何会发热昏迷过去?”
扶苏眯起眼目,凝视着胡亥血粼粼的指甲,心窍颤抖了一记,莫名涌起一股心疼,甚至想要托起胡亥的手掌,亲一亲受伤的手指。
扶苏一惊,予都在想甚么乱七八糟之事?
路鹿道:“长公子,难道你不应该照顾一下小公子么?”
扶苏还是压着唇角,却松口道:“罢了,你去罢。”
“那便劳烦长公子了。”路鹿说完,赶紧离开了营帐。
扶苏站在榻边一阵子,一直冷眼打量着昏迷的胡亥,他不愿靠近胡亥,毕竟那是他记忆之中的血海深仇,可听路鹿所说,胡亥竟是为了救自己,不顾性命?
扶苏奇怪,依着幼弟处心积虑的秉性,他一直对大秦储君之位十分垂涎,倘或自己出了事情,真的被埋在山崩之下,胡亥欢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冒着大雨,进山相救?这太古怪了。
扶苏低沉自语:“难道……予真的忘记了甚么?”
“哥哥……哥哥……”胡亥昏迷着,却因着高烧的缘故,即使是在昏迷也觉得不踏实,他轻微摇头,汗水从额角流下来,还是觉得很冷,不停哆嗦着,双手乱抓,五指绞着锦被。
“哥哥……”
扶苏听到他似乎在唤哥哥,和梦境中哭腔的低喃一模一样。
“哥哥……”胡亥孜孜不倦的呢喃着。
扶苏终于走过去,坐在榻牙子边上,“啪!”胡亥一把握住扶苏的手掌,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体温,终于老实了下来,慢慢放松。
扶苏低头看着胡亥,胡亥分明在发热,掌心却凉丝丝的,扶苏下意识握住他的掌心,将自己的体温分享给胡亥。
“唔——”胡亥舒服喟叹了一声,扶苏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甚么?如此亲密的拉着仇敌的手,甚至……
甚至与仇敌五指相扣?
哗啦——
便在此时,有人走入了营帐,是丞相王绾。
扶苏下意识甩手,松开胡亥的手掌。
王绾走进来,焦急的道:“长公子醒了?老臣听医士说……说长公子有些事情不记得了?”
扶苏点点头,道:“确实有些事情,记不得了。”
他说着,瞥了一眼软榻上的胡亥,尤其是关于胡亥的事情。
扶苏的眼神很复杂,思索了一番,道:“王相是予的师傅,予自然对王相深信不疑,王相你且说说,予怎么会身在夜郎?”
王绾立刻把夜郎公主、修路、洪灾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扶苏听在耳朵里,觉得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细节。
扶苏一切的记忆,全都停留在重生的那一刻。
王绾复述了一遍,迟疑的道:“长公子,您……也不记得小公子的所作所为了?”
“胡亥?”扶苏看了一眼软榻,道:“他?做了甚么?”
王绾立刻道:“没甚么。”
王绾垂头寻思,日前扶苏被埋在废墟之下,王绾与胡亥的确暂时合作,目的就是为了救出长公子扶苏。
而如今,扶苏已经被救出,甚至因此失忆,不记得自己与胡亥的亲近与要好。
王绾是见过扶苏与胡亥亲密的,他知晓,长公子对胡亥,可不只是对弟弟的宠爱,甚至还有更多的偏执,而这些偏执,都不该是一个未来的掌权者,未来的大秦储君该有的。
对扶苏来说,胡亥便是最大的绊脚石。
眼下扶苏失忆了,完完全全不记得,这不正好是一个机会么?
扶苏询问道:“方才听路君子说,幼弟对予十分要好,甚至为了救予,不惜冒生命之险,王相,可有这样的事情?”
王绾稍微迟疑一番,道:“长公子,路君子所说并不假,这营地中里里外外的人,甚至夜郎的野民,都知晓小公子为了救长公子,甘愿涉险。”
“竟有此事?”扶苏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还是自己的幼弟么?
王绾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话锋一转道:“然……长公子您想想看,长公子负责修路,其中出现了如此重大的灾祸,九死一生,小公子挺身而出,不只营救了长公子,还对诸多虎贲将士,与夜郎野民有恩,这是多大的建树?等事情传回咸阳,此次修路的功劳再大,长公子也得不到分毫的褒奖,反而是小公子,尽数将风头给占去了。”
扶苏听着王绾的话,眯了眯眼目,的确,上辈子胡亥便是如此,表面上装作乖巧懂事儿,天真烂漫的模样,其实内地里精于算计。
王绾又道:“长公子与小公子的干系,的确不错,但也只是流于表面,做给朝廷看的。”
扶苏微微点头,道:“是么,看来是予想多了。”胡亥便是胡亥,又怎么会改变呢?
胡亥沉睡着,他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来,挣扎了好几次,想要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却都无能为力。
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昏睡之时感觉有人轻轻的为自己擦拭冷汗,动作温柔,似曾相识,分明是哥哥。
“哥……哥哥……”胡亥终于睁开了眼目。
一睁眼,便看到有人背对着自己,站在营帐的角落,正在用热水盥洗布巾。
对方听到胡亥的嗓音,惊喜的回头看过来,道:“公子,你醒了?”
胡亥定眼一看,不是扶苏,而是桀英。
桀英把布巾一扔,快步走过来,道:“公子你可算是醒了,退热了,哪里不舒服?饮水么?卑将这就去给公子端水来。”
胡亥才刚醒来,嗓子干涩的厉害,转目查看营帐,看了个遍也没发现扶苏的踪影,转念一想,是了,自己昏迷之前,隐约记得便宜哥哥失忆了。
胡亥登时泄了气儿,哥哥失忆了,辛辛苦苦刷上去的好感度岂不是全都没了,明明是甜蜜的副本进度,现在一下子重置,变回了地狱级别!
哗啦——
营帐帘子被打起来,胡亥期待的看向来人,眼中的光芒再一次熄灭,进来之人并不是扶苏,而是路裳。
路裳亲自端着汤药走过来,道:“小公子,饮药了。”
胡亥“哦”了一声,颇为失望。
路裳笑道:“小公子是不是在找长公子?他不在这里,在幕府主持赈灾呢。”
胡亥点点头,道:“哥哥还好么?他的伤势严重不严重?”
路裳道:“小公子不必担心,长公子只是受了一些外伤,他的情况比你强得多。”
胡亥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桀英接过汤药,道:“公子,饮药罢,医士特意叮嘱过,你的身子太过羸弱,淋不得冷雨,这些日子必定要好好将养,否则唯恐留下病根。”
桀英说着,便要亲自给胡亥喂药,用小匕舀了一勺汤药,体贴的吹凉一些。
胡亥:“……”???
这般一勺一勺的喝药,岂不是要苦死?
胡亥是懂得双标的,之前扶苏给他喂药,胡亥就要一勺一勺的喂药,简直甘之如饴,可如今……
胡亥苦的直皱眉,道:“阿英,要不然……我自己来罢!”苦死了!舌头都打结了!
桀英担心的道:“公子大病初愈,刚刚散热,恐怕拿不住药碗,还是卑将来罢。”
胡亥:“……”???
在桀英的眼中,我不会是一个陶瓷娃娃罢?一碰便碎的那种。
胡亥苦的挤眉弄眼,连连对路裳打眼色,路裳一笑,道:“有桀英照顾公子,我也放心了,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了?”
他说着,准备退出营帐,临走之时,来到桀英身边,低声耳语道:“好好照顾你的公子,我便不碍事儿了,晚上来我的营帐,我可要全都讨回来的。”
桀英一阵面红耳赤,咳嗽了一声,想要装作没听见。
【面红耳赤的桀英】
【害羞的桀英】
【因为路裳的骚话,脸红的桀英】
【忍不住脑补晚上会发生什么羞耻事情的桀英】
胡亥:“……”
因着喝药的缘故,胡亥难免碰到桀英,立刻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桀英的标签。
“啊呀!”胡亥惊呼一声,道:“烫烫烫……那是鼻子,不是嘴巴。”
“对、对不住!”桀英连忙道歉:“公子见谅,卑将方才走神了。”
【因为脑补哔——而走神的桀英】
胡亥:“……”我便不问你“哔——”是甚么了。
路裳知晓桀英关心胡亥,也知晓桀英如今已然不喜欢胡亥,所以干脆识趣儿的离开。
他刚走出营帐,迎面便看到了扶苏,扶苏正好从幕府大帐出来,他的营帐并不在这个方向,看来扶苏离开幕府之后,并没有立刻回营帐。
路裳挑了挑眉,道:“长公子,是来探看小公子的么?”
扶苏板着脸面,道:“予只是想要去探看难民,刚要路过。”
“是么?”路裳了然的一笑,道:“长公子放心,小公子已经醒了。”
扶苏淡淡的道:“予并没甚么好挂心的。”
“也是呢。”路裳的笑容慢慢扩大,心说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吃味儿,虽知晓桀英对胡亥没有多余的想法,但说实在的,让桀英留下来照顾胡亥,路裳心里头还是吃味儿的,只是想要装作大度,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罢了。
路裳道:“长公子失忆了,或许不知,桀英将军对小公子,可真真儿是无微不至呢,毕竟……桀英将军曾经那般爱慕小公子,如今可算是找到了照顾小公子的机会。”
“爱慕?”扶苏立刻抓住了重点。
路裳道:“是了,就是爱慕。”
扶苏:“……”
扶苏陷入了沉思,虽他不记得,但总觉得自己对此事有些印象,桀英对胡亥的想法并不单纯,一想到此处,扶苏的心窍隐约揪在一起,仿佛湿哒哒的毛巾,不断的拧啊拧。
路裳看到扶苏的表情,便知他是吃味儿了,果然,一个人吃味儿有些孤单,拉着长公子一起吃味儿,酸涩也能缓解一些。
二人正在说话,都是耳聪目明的练家子,便听到营帐里传来胡亥的一声呻*吟。
无错,正是呻*吟。
胡亥饮了药,苦得舌头打结,差点流下生理泪,桀英回身去倒水,就这个节骨眼的时候,胡亥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是熟悉的感觉,皮肤饥渴症突然发作了。
胡亥颤抖的环抱住自己,努力克制着痛苦,身子冰凉一片,愈发的寒冷,心窍里空荡荡的,空虚与慌张一拨一拨的涌起,仿佛海浪一般几乎将胡亥淹没。
“公子?”桀英倒水回来,便看到胡亥脸色煞白的蜷缩成一团。
“公子你怎么了!?”桀英将耳杯扔掉,快速冲过来,刚要查看胡亥。
“别、别碰我!”胡亥连忙出声阻止。
桀英一愣,焦急的道:“公子,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叫医士!”
胡亥摇摇头,他的牙关甚至在得得得的上下相击,不可抑制的颤抖着,虽然极力克制,但皮肤饥渴症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胡亥艰难的道:“阿英……我……我能摸摸你么?”
“摸我?”桀英奇怪。
胡亥沙哑的道:“就……就摸摸手,我……好难受……”
路裳和扶苏在营帐外面,几乎听得是一清二楚,路裳的脸色刷的沉下来,装作不吃味儿,始终是装作不吃味儿,喂药便算了,怎么还上手呢?
路裳侧目看了一眼扶苏,扶苏虽然不说,但脸色也黑压压的,阴云密布。
“阿英,我忍不住了……”胡亥的嗓音颤抖着,断断续续从营帐中传出来。
路裳眼眸一动,出手如电,趁着扶苏不注意,猛地在他背心上一推,直接将扶苏推入营帐。
哐啷——
门口传来响动,扶苏没想到路裳身为骆越的国君,竟然如此“下流”,竟趁着自己不备,偷袭了自己。
扶苏被迫冲入营帐,一眼便看到了脸色憔悴,满脸“渴望”的胡亥,还有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桀英。
桀英还在发呆,路裳施施然走进来,一把拉住他往外走,道:“看甚么,还不舍得了?”
桀英被他拉得踉踉跄跄,道:“别拉我,公子……要不要找医士过来?”
路裳道:“找甚么医士,交给长公子罢。”
路裳与桀英离开营帐,营帐中瞬间只剩下扶苏与胡亥二人。
胡亥蜷缩在软榻上,死死环抱着自己,不停的颤抖着,眼看着摸一摸桀英,就能缓解皮肤饥渴症,奈何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胡亥渴望的看着扶苏,迎上扶苏冰凉的眼神,瞬间整个身子都冰凉下来,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记冷水,是了,便宜哥哥失忆了,现在根本“不便宜”。
胡亥咬紧牙关,甚至咬住自己的嘴唇,故意将嘴唇咬流血,用疼痛刺激自己的神经,让自己保持清醒,极力忍耐着。
扶苏不解的道:“你怎么了?”
他说着,走向胡亥。
“别、别过来!”胡亥大声呵斥。
他心底里都是躁动,不可抑制的冲动和不安,只要扶苏走过来,不管他有没有记忆,胡亥一定会扑上去触碰他,来缓解自己的皮肤饥渴症。
可后果怎么办?如何向失忆的不便宜的哥哥解释?
扶苏听到他的呵斥,微微蹙眉,下意识拿自己与桀英对比,方才对待桀英,胡亥便细声细气,甚至一脸渴求,而面对自己,竟冷言冷语,仿佛一脸避之不及。
扶苏被气得冷笑一声,偏偏大步走过去,道:“你若是有哪里不舒坦,为兄替你去叫医士。”
胡亥极力忍耐着,眼看着扶苏一步步走近,对方每走一步,都挑战着胡亥的忍耐力。
啪——
是胡亥意志力崩溃的声音,他脑袋里甚么都想不到,身子一扑,猛地朝扶苏扑过去。
扶苏眼疾手快,一把接住胡亥,没有叫人摔倒,因着胡亥的力度极大,“嘭——”一声,二人跌倒在软榻之上。
胡亥迫不及待的压住扶苏,急切的捧住扶苏的面颊,用掌心感受扶苏裸露在外的皮肤,熟悉的温暖,熟悉的体温,令胡亥安心。
却又不甘,仿佛隔靴搔痒,还想要贪婪的得到更多。
扶苏本可以推开胡亥,但对上胡亥那双渴求的眼目,突然心软了一下,甚至还有些自豪。
看罢,胡亥看着予的眼神,要比看着桀英强烈甚多。
就在扶苏莫名其妙自豪之时,胡亥突然低下头,保持着坐在扶苏怀中的姿势,低头亲在扶苏的唇上。
扶苏睁大眼目,脑海中轰隆巨响,他突然想到了昏迷之时的“噩梦”,二人也是用这样的姿势拥吻,不同的是,在梦境中他们的举止更加亲密,甚至亲密无间……
扶苏想要推开胡亥的手掌,变成了搂住胡亥的细腰,一把将人狠狠揉在怀中,仿佛暴雨一般急切而肆虐。
“哥哥……”胡亥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轰隆!!
扶苏脑海中炸开了锅,哥哥?是了,是胡亥在唤自己。
【震惊的扶苏】
【以为与你是亲兄弟的扶苏】
【以为自己不伦的扶苏】
扶苏一把推开胡亥,猛地翻身而起,大步离开营帐……
胡亥在营帐中躺了几日,病情稍微好转了一些,路鹿走进来道:“公子,收拾一下罢,一会子上路回咸阳了。”
“这么快?”胡亥有些惊讶。
雨水停了,难民也得到了安置,因着夜郎公主的事情,修路与否还要回咸阳请示嬴政,按理来说,他们的确应该趁着天晴尽早上路才是,只是……
路鹿抱怨道:“长公子也真是,这几日不来看你也便算了,竟还这么早就上路返程,这不是诚心看不得你病好么?自从长公子失忆之后,感觉整个人怪怪的。”
胡亥心说,我的便宜哥哥“开机重置”了,好感度归零,你说能不怪怪的么?更何况他是重生的,估摸着现在心里十足不待见自己。
胡亥道:“罢了,回咸阳也好,这个地方动不动便下雨,一下雨我就伤口疼。”
“也是。”路鹿扶着他起身,道:“小心一些子,前面准备了辒辌车,只不过屠雎卫尉估摸着也会与你同车,他受伤了重伤,病情还未大好。”
提起屠雎,那日进山援救,天降大雨,山体突然再次崩塌,千钧一发之际,屠雎奋力将桀儁推了出去,自己与扶苏被埋在山石之下。
胡亥道:“屠雎情况如何?好些了没有?伤得很严重么?”
路鹿叹口气,道:“我听说手臂骨折,伤得很严重,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开弓射箭,恐怕是难喽。”
胡亥担心,便道:“同车的话,正好我可以照顾照顾屠卫尉。”
胡亥登上辒辌车,果然看到了屠雎,屠雎手臂打着绷带,缠得很是严实,还是那张一成不变的面瘫脸,脸色倒是并不难看,比胡亥的气色好不少。
胡亥与屠雎都是伤员,正好坐一辆辒辌车,他们刚上车,医士便上来,道:“公子,屠卫尉,老臣给二位请脉。”
医士先给胡亥诊脉,道:“公子恢复的不错,但切记,千万不要劳神伤心,唯恐留下病根。”
胡亥点点头,道:“医士,你快给屠卫尉看看伤势,他的手……”
医士道:“公子不必担心,屠卫尉的身子强壮,伤势恢复的极好,你看,这伤口再上几回药,怕是连伤疤都要脱落了。”
医士说着,解开屠雎的伤布,胡亥定眼一看,可不是么,屠雎的胳膊上虽然有些狰狞,但已然结痂,不红不肿,看起来恢复的极佳。
“啊?”胡亥一脸迷茫,道:“不是……不是说手臂断了,恐怕以后不能射箭拉弓了么?”
医士奇怪的道:“这是谁说的?屠卫尉的伤势虽然不轻,但绝不至于落下病根,更何况是残废呢?”
“那……”胡亥更是迷茫。
“咳咳。”一脸面瘫的屠雎咳嗽了两声,道:“有劳医士了。”
“无妨无妨。”医士道:“那老臣先告退了,有甚么需要的,二位只管知会便是。”
医士说罢,退下了辒辌车。
胡亥:“……”
胡亥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段端倪,拿着眼睛瞥斜屠雎,道:“屠卫尉,你的伤势……”
“咳。”屠雎又咳嗽了一声,道:“还请公子保密。”
胡亥:“……”果然!
屠雎是在装病,估摸着透露“假消息”的人,正是屠雎本人。
胡亥奇怪的道:“屠卫尉,你为何故意将自己的伤情说的如此严重?难道……是为了逃班?”
屠雎眼皮一跳,没有说话,便在此时,有人登上车马,屠雎赶紧将自己的伤布裹好,面瘫的脸面瞬间变得一脸虚弱。
无错,虚弱!
【假装柔弱的屠雎】
【装病博取桀儁同情的屠雎】
胡亥:“……”我终于明白了!
屠雎之所以受伤,是因着他奋力推开桀儁,桀儁才没有被压在山石之下,得以逃回来报信。
桀儁登上辒辌车,手中还端着一个承槃,里面放着两套朝食,道:“公子,屠卫尉,用朝食了。”
车队很快启程,浩浩荡荡的往咸阳返程,胡亥和屠雎都是伤员,留在辒辌车中,而桀儁则负责照顾伤员。
胡亥早就饿了,立刻将自己的朝食拿过来,准备大快朵颐。
而屠雎并没有动弹,也不是没有动弹,他的左手分明是完好的,没有缠着伤布,却故意抬了抬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右手,口中不走心的“嘶”了一声。
“怎么了?”桀儁担心的道:“是不是碰到了伤口?严不严重?”
屠雎惜字如金,还是保持着一脸面瘫,道:“疼。”
桀儁连忙道:“你不要用右手,医士让你好好养着。”
屠雎“哦”了一声,“艰难”的抬起左手,仿佛一个帕金森患者,握着小匕以一种高难度的频率,哆哆哆的抖着,哗啦——
不负众望,朝食洒了出去。
胡亥:“……”!!!
差点撒我身上!今天的朝食是不是唤作狗粮,还怼脸撒呐!
屠雎看了一眼胡亥,道:“对不住,都怪卑将受伤严重,拿不动小匕。”
胡亥:“……”你见过一脸面瘫的小白花儿么?眼前就有好大一朵!
桀儁自责的道:“都怪我,若不是我……你也不必受如此严重的伤,我喂你罢!”
【自责的桀儁】
【内疚的桀儁】
【柔弱不能自理的屠雎】
【得逞的屠雎】
胡亥翻了一个大白眼,随口道:“这下子好了,屠卫尉也不必做你的奴仆了,反而是你照顾屠卫尉。”
“奴仆?”桀儁愣了一下,吃惊的看着胡亥。
胡亥一脸迷茫,自己说错了甚么?
桀儁道:“你怎么知奴仆之事?”
胡亥收服桀儁之时,桀儁的条件便是让屠雎给自己做奴仆,当时两个人好一番讨价还价,此事除了本人知晓,只有扶苏等少数人知晓,而扶苏现在还失忆了,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桀儁震惊的道:“你……你真的是幼公子?!”
胡亥干笑一声,没想到随便说一句话便露馅了。
桀儁撇开屠雎,一把抱住胡亥,激动的道:“怪不得如此之像,我……我日前便觉得不对劲,原来你真的是幼公子!太好了……太好了!幼公子你还活着!”
胡亥被桀儁搂得死紧,笑道:“儁儿,我当真不知,你竟如此想我?”
“谁想你?!”桀儁虽然反驳,却没有放开胡亥,还是死死抱住。
胡亥拍拍他的后背,道:“儁儿你快放手,你再不放手,某人是要吃味儿的。”
说着,看了一眼屠雎,屠雎虽然还是个面瘫脸,表情一成不变,但那眼神……怪吓人的。
扶苏骑马走在最前面,隐隐约约听到后面的辒辌车传来一阵阵欢笑之声,车帘子被微风吹起,正好可以看到胡亥的笑颜,不止和桀英打成一片,和桀英的弟弟桀儁,也是欢笑晏晏的,好生亲密。
扶苏脸色沉了下来,不知为何自己要生气,可就是觉得心窍气闷,憋得慌,兴许是这夏日燥热的缘故。
咯噔!
辒辌车压到了一块石子,猛烈的摇晃了一下。
“啊呀!”胡亥身子一歪扑出去,桀儁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搂在怀中,道:“幼公子,没事罢?”
“无妨。”胡亥刚想起身,一瞥眼,正好透过车窗撞见扶苏的视线,“不便宜”的哥哥眼神古怪,紧紧盯着自己,甚至还皱了皱眉。
胡亥眼眸微动,心说我哥哥不会吃醋了罢?
“啊呀……”胡亥不走心的喊了一声,故意趴在桀儁怀中,道:“啊呀,扭到了,起不来了。”
果然,扶苏的眼神更加复杂,眉心皱得更是死紧,几乎变成了一个“川”字。
扶苏朗声道:“桀儁,你下车来,予有事吩咐。”
胡亥窃笑,看来我哥哥便算是失忆,也很爱吃醋,标准的口嫌体正直,俗称——假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