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呵斥道:“堵住她的嘴, 带下去。”
夜郎公主被押解下去,一行人顺利回到营地。
如今眼前便有个大问题,扶苏前来此处, 是为了给夜郎的子民修路,连通中原与夜郎的发展,让两地的商贾、子民可以互相来往, 互通有无。
夜郎公主突然闹了这出,眼下继不继续修路, 是最大的问题。
营地的幕府大帐之中,官员们集合在一起, 纷纷议论着。
“夜郎狼子野心,竟想坑害我们的长公子,这样的人,凭甚么叫咱们给他修路?”
“是了,凭他们也配!?”
“刁民便是刁民, 要我说, 还是少与这些蛮夷刁民来往的好!”
“话虽如此, 然, 若是能打通夜郎与中原的连接,对我们大秦来说, 也是利大于弊的。”
“是啊, 若是能互通商旅, 终究是好事儿,我们已然到了此地, 若是无功而返, 岂不是浪费?”
两边各执己见,谁也不肯退让, 有人觉得,应该和夜郎撕破脸皮,否则会被夜郎看扁,但也有人觉得,夜郎宗族做的的确不厚道,可是通路之后,对大秦也有好处,既然已经到了此处,便不要和蛮夷置气,还是要把路修好的。
一时间,幕府大帐之中争论不休,没有一个定数。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常頞,道:“无论修路与否,常頞都是我们秦廷的叛贼,理当处以极刑!”
“无错!常頞乃是夜郎的细作,便是大秦的叛贼!我大秦怎么能容忍一个叛贼?”
“常頞,我秦廷待你不薄,你到底是为了甚么,竟投靠了夜郎!”
在场许多卿大夫们根本不知常頞的底细,只知他家里穷困,也兴许便是因着穷困,所以投靠了夜郎。
常頞没有说话,侧目看了一眼王绾。
王绾自然知晓常頞的底细,如今想一想,便明白了常頞的心思,他投靠夜郎,无非是想要报仇,当时若不是扶苏和胡亥及时赶到,王绾也会被夜郎公主杀死。
常頞沙哑的开口道:“我无话可说。”
“常頞!死到临头,你竟还如此嚣张!”
“长公子,下臣私以为,像常頞这等的叛贼,决计留不得!不如用常頞的脑袋祭旗,也好给那些夜郎人一点颜色看看!”
“祭旗!祭旗!”
“杀死叛贼!杀死叛贼!”
修路的事情没有定数,但常頞的事情,简直是众望所归,在这种时候,大家都需要一些东西来巩固人心,而常頞便成了“那样东西”。
扶苏眯了眯眼目,看向常頞,道:“常頞,予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大可以开口解释。”
王绾双手藏在袖袍之中,紧张的攥拳,常頞的目光果然投了过来,他看着王绾,良久良久,再次开口道:“我无话可说。”
“常頞?!”路鹿踏上一步,道:“你为何不讲?全都摊开来,讲出来,长公子自然会为你做主的!”
常頞闭了闭眼目,似乎有些释然,并不说话。
“报——!”
便在此时,一个虎贲军士兵急忙冲进来,拱手道:“长公子,营地外面突然涌来一批难民。”
“难民?”扶苏奇怪:“何处的难民?”
虎贲军回话道:“回禀长公子,合该是夜郎的难民,那些难民说着地方言辞,卑将们根本听不懂,他们似乎想要表达甚么,十足急切。”
胡亥看了一眼常頞,道:“哥哥,咱们这里面,常頞通晓夜郎的方言,不如让他去问一问那些难民。”
扶苏点点头,道:“常頞,你可愿意?”
常頞吃惊的看向胡亥,道:“小公子,你现在……还信常某?”
胡亥道:“常頞,你的品性没有问题,若不然,你如今已经与夜郎公主合谋,大仇得报了,眼下你被扣押在这里,正说明你有不忍之心,我自然信你。”
常頞面色有些动容,道:“好,常某愿意。”
扶苏示意,让虎贲军为常頞解掉枷锁,众人立刻离开幕府大帐,来到营地门口。
果然,一批难民涌在门口,因着语言不通的缘故,士兵们也不知难民在说甚么,只能极力阻挡那些难民,不让他们冲进辕门。
常頞快速上前,与那些难民交谈,脸色严肃起来,沉声道:“长公子,是洪水!附近的村庄闹了洪水,已经全部淹没,这些难民说,洪水已然往这边来了,不知何时便会抵达。”
“洪水!?”
“那如何是好,咱们的营地如此低矮平坦,怕是要被洪水淹没,快、快搬离此处罢!”
“不可!夜郎刁民狡诈,万一是夜郎的诡计,想要咱们自乱阵脚,然后再偷袭呢?这些刁民的言辞不能相信啊!”
常頞又询问了几句,道:“长公子,洪水凶猛,不能再等了。”
胡亥知晓事情严重,他走上前去,不着痕迹的偷偷触碰那些难民。
【着急的难民】
【想让你们赶紧搬离的难民】
【害怕洪水的难民】
胡亥低声对扶苏道:“哥哥,他们没有说谎。”
扶苏知晓胡亥的标签金手指,当即点头道:“全军戒备,立刻撤离,到高处扎营。”
“敬诺,长公子!”
大军很快动了起来,忙忙碌碌的拆卸营地,将营地挪到了附近的高处,等营地初步扎好,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半夜的时候,便听到“轰隆——”的巨响,本以为是打雷,森*晚*整*理卿大夫们纷纷跑出营帐查看情况,定神一看,竟然是洪水,洪水真的来了,若不是他们白日里搬离了低矮之地,此时恐怕已然被洪水吞噬了。
胡亥浑浑噩噩的睡着,一大早上便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喊声,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目,发现扶苏已然不在了,恐怕是听到了声音,提前出去看个究竟。
胡亥穿上衣袍走出来,营帐门口堆满了难民,比昨日还要多的难民,他们叽里咕噜说着胡亥压根儿听不懂的话,神情萎靡、沮丧、悲伤,有的大哭,有的大喊,嘈杂之声连成一片。
“哥哥!”胡亥跑过去,道:“发生甚么事情了?”
扶苏蹙着眉头,沉声道:“都是难民,昨日的洪水十足严重,周边应该都受灾了,常頞正在询问情况。”
果然,常頞在人群之中,正在与那些难民交谈。
难民不知说了甚么,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常頞的腿,似乎是在磕头,紧跟着更多的难民跪下来,不停的磕头。
“怎么回事?”胡亥追问。
常頞面色凝重,道:“这附近有几个村落,都是山民野民,昨日洪水涌过来,大家都遭了灾,他们是来求助的,想要请我们发兵赈灾。”
“甚么!?”卿大夫们震惊:“发兵赈灾?”
“我们可是大秦的官员啊!”
“就是,他们是夜郎的野民,就算要赈灾,也是夜郎发兵才是,与我们何干?”
常頞道:“这些难民说,洪水造成了山崩,前面的大山坍塌,本就艰险的小路已经被堵死,夜郎的兵马根本过不来,更不要提赈灾了。”
眼下的情况是,山路被堵死,夜郎的兵马过不来,而扶苏的兵马正好就在附近,因此夜郎的野民才朝他们求救,想要秦廷的兵马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这算是甚么事儿?”
“正是啊,他们可是夜郎的野民!”
“夜郎的国女刚刚还坑害了我们的长公子,都没给个交代,如今却叫我们救援他们的子民?”
“甚么子民?分明是野民!他们连子民都称不上!”
野人与国人是有区别的,野民住在城区之外,散落在各地,这样的野民是不受法律保护的,无论活着还是死了,不如一头牲口值钱。
“要我说,不要理会他们,指不定是夜郎用一帮子卑贱的野民,想要引咱们上钩了!”
“大夫怎可如此说话,那可都是活生生的性命啊!”
“陛下志在宇内,眼下夜郎水患,正是我大秦彰显大国风范之际,怎可不救?”
两面各执一词,互相争论,谁也不跟罢休后退,夜郎的难民们则是跪在地上,不停的哭嚎求救,一时间整个营地仿佛变成了菜市场。
扶苏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救援夜郎的野民,本不是自己的分内之事,但若不是这些野民昨日里前来通风报信,今日遭难的又何止是野民?恐怕连带着整个营地,都会被洪水吞没。
扶苏双手攥拳,沙哑的道:“传令下去,在旁边开阔之地单独立起营帐,派遣医士,救助夜郎难民。”
“是,长公子!”
扶苏一下令,似有不服之人,但都不敢言语了,虎贲军立刻忙碌起来,在附近挑选了一块地皮,扎下营帐,让这些难民落脚,医士源源不断的赶赴营地,为难民们医治。
扶苏看着忙碌的将士们,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亥儿,你说予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妇人之仁,兴许……会出现甚么乱子。”
胡亥笑道:“哥哥,仁心可不分男女,若不是那些难民通知,咱们的营地也会被淹没,如今他们有难,咱们自当应该伸出援手。再者说了,即使是不相干的人,哥哥你这般善心,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胡亥肯定的道:“哥哥的做法是对的,我永远支持哥哥。”
扶苏听到他这般说,松了一口气。
营地刚刚搭建好,便听到一阵阵的大喊声,更多的难民涌了过来,不只是洪水,还有泥石流和塌方,许多受伤的难民被抬入营地,医士们几乎忙不过来。
路鹿跑过来通传道:“长公子,小公子!派遣过去的医士根本忙不过来,还要再派一些人过去。”
扶苏点头道:“予知晓了,你去传令,尽量调派人手。”
路鹿几乎脚不沾地,立刻调头便跑,大步去传令。
胡亥道:“哥哥,咱们也去帮忙罢。”
扶苏带着胡亥来到接济难民的营地,一进去便闻到了剧烈的血腥气,潮湿的气息让血腥气更加浓烈,不断的扩散在空气之中。
“快!让一让,打开大门!”
士兵们大喊着,抬着几个受伤的难民冲进来,营帐里已经没有空位,只能放在营地的空场上。
“快!快来人帮忙!”
扶苏眼看士兵们都在忙碌,对胡亥道:“亥儿,哥哥去帮忙,你稍微等一会子。”
扶苏大步跑过去,帮着士兵们抬起担架。
“这边需要止血!来人啊!”
医士们朝着声音急忙赶过去,胡亥回头一看,几个难民身上一片血红,混合着泥浆,显然是被山崩砸的。
胡亥脑袋里“嗡——”的一声,似乎是因着鲜血的缘故,有些眩晕。
“愣着做甚么!”一个医士杵了胡亥两下,他显然不识得胡亥,道:“别发呆!快!按住他的伤口,不要松手!”
胡亥手中被塞了一条布巾,还未反应过来,那医士已经压住他的手掌,按在难民的伤口上。
呲——!
稍微一挤压,鲜血喷溅而出,飞溅在胡亥的面颊上,暖暖的,带着说不出来的温度,还稍微有些粘稠,滴答滴答的顺着胡亥的面颊流淌而下。
胡亥狠狠一抖。
“啊——!!啊!”
他虽听不懂夜郎野民在喊甚么,但痛呼的声音都是一样的,那种痛苦嘶哑又绝望的嗓音,回荡在胡亥的耳朵里,仿佛带着回音,一圈一圈的回荡。
血……
好多血……
还有哭嚎声……
胡亥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许多幼年的画面。
——说谎精!
——还说不说谎了?还说不说了!?
——叫你说谎!打死你这个说谎精!
——就是因为你说谎,你这个神经病,我们才离婚的!
眩晕,胡亥感觉天旋地转,鲜血和哭喊声令他浑身发冷,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一层一层的涌上来。
不安的感觉席卷而来,是那种熟悉的皮肤饥渴症发作了,胡亥分明触碰着温暖的鲜血,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缓解他的症状。
“压住!压住!不要放手!”
耳边是医士的大喊声,胡亥感觉身子已然不是自己的,忍耐着眩晕与恶心,麻木的死死按住涌血的伤口。
“好了!”胡亥听到医士的嗓音,下意识脑海中放松。
“咕咚!”直接倒在地上。
“有人晕倒了!”
扶苏帮忙抬着担架进入营帐,刚走出来,便听到医士们的喊声。
“这不是小公子么?”
“小公子晕倒了!”
扶苏一惊,大步冲过去,便看到胡亥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蜷缩在一起,可怜兮兮的颤抖,他似乎很冷,不停的哆嗦,口中呢喃着甚么。
“亥儿!”扶苏一把将人抱起。
胡亥被他一触碰,哆嗦的更加厉害,颤抖地道:“不要……不要打我……不要再打了……我不说了,呜——我没有说谎,不要打我……”
扶苏心口发紧,紧紧抱住胡亥,道:“亥儿,是哥哥,你睁眼看看,哥哥在,有哥哥在你身边,无人敢欺辱你……”
胡亥迷迷糊糊之间,感受到了一股温暖,那是鲜血都无法给予胡亥的温暖,坚实的手臂,宽阔的胸膛,还有温柔又急切的嗓音。
胡亥迷茫的睁开眼睛,下意识呢喃道:“哥哥……”
“是我,亥儿。”扶苏抚摸着胡亥的面颊,道:“是哥哥,亥儿你醒了,别怕,哥哥在呢。”
胡亥哆嗦的道:“血……”
扶苏紧紧抱住他,道:“没事,不是你的血,哥哥帮你擦掉。”
扶苏虽然看不到甚么标签,但他也不需要查看标签,胡亥的反应很恐惧,很害怕,似乎经历过甚么,大量的鲜血,还有触目惊心的惨叫,让胡亥回忆起了不堪的过往。
扶苏心疼极了,抱起胡亥道:“亥儿不怕,别怕。”
他抱着胡亥,一路快跑,冲进营帐之中,将他放在榻上,道:“来人,打热汤来。”
寺人赶紧打来热汤,将木桶蓄满。
胡亥稍微还有些不清醒,浑浑噩噩,一会子清醒,一会子迷茫,始终紧紧抓住扶苏的手掌,一刻也不放松。
扶苏先为他擦拭掉身上的血迹,然后退掉衣袍,因着胡亥不撒手,扶苏也将自己的衣袍退掉,干脆让胡亥坐在自己怀中,一同进入浴桶之中。
“唔——”胡亥被暖洋洋的温水浸泡着,神情慢慢舒展开来,似乎并不觉得那般寒冷了,也不再打哆嗦。
“亥儿,你醒了?”扶苏轻轻抚摸着胡亥的面颊,担心的询问。
“哥哥?”胡亥迷茫的睁开眼睛,他感觉自己刚才半梦半醒,浑浑噩噩,说不出来的奇怪,好似梦到了很多以前不愉快的事情,被同龄的孩子欺负,被父母虐待的事情。
怎么一睁眼,胡亥白皙的面颊慢慢红润起来,一睁眼睛就与哥哥赤着身子,一丝*不挂的泡在温汤之中。
关键营地的条件有限,温汤的浴桶并不太大,扶苏又是身材高大,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的类型,把浴桶占得满满当当,胡亥则是坐在他的腿上,靠在他怀中,这个举动似乎有些……有些危险。
“我、我……”胡亥结结巴巴的道:“我怎么了?”
扶苏见他没事,松了口气,道:“你方才吓坏哥哥了,浑身冰凉,还一直在哭。”
【担心你的扶苏】
【心疼你的扶苏】
【虽然想刨根问底,但怕提起伤心事的扶苏】
扶苏迟疑的道:“亥儿,还有哪里不舒服?若有不舒坦,全部告诉哥哥。”
“哥哥……”胡亥心里头暖洋洋的,从来没人待自己这般好过,即使是血亲。
他把头靠在扶苏怀中,搂住扶苏的腰身,道:“哥哥,你要一直待亥儿这般好。”
扶苏揉了揉他的鬓发,道:“自然,哥哥发誓。”
胡亥撒娇的蹭了蹭,扶苏抚摸他鬓发的动作一僵,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亥儿,若不然……你继续沐浴,让哥哥先出去罢。”
方才胡亥不清醒,一直拉着扶苏的手,扶苏只能带着胡亥一起泡入浴桶,为他清洗血迹,如今胡亥清醒起来,还不断乱蹭,扶苏只觉得压力有些许的大。
胡亥后知后觉,他赤诚相对的坐在扶苏怀中,立刻感觉到了一丝丝微妙,微妙的抵着自己,吓得胡亥赶紧想要起身,奈何浴桶有些打滑,加之胡亥手忙脚乱。
“当心!”扶苏出声提醒。
哗啦——
一声水响,胡亥身子不稳,刚站起来又跌回了浴桶之中,浴桶便这么大,直接跌在扶苏怀中。
扶苏的吐息登时沙哑了不少,胡亥感觉到一股危险正在逼近自己,连忙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出去……啊!”
不等他说完,扶苏大掌一伸,钳住他的腰肢,将人拽了回来,死死锁在自己怀中。
“哥哥?”胡亥面红耳赤。
扶苏沙哑一笑,轻声道:“亥儿,你的身子还很凉,哥哥帮你暖起来,好么?”
胡亥:“……”!!!
我哥哥又说骚话,这谁受得住啊!
难民源源不断的送过来,洪水和塌方比他们想象中更加严重,除了救助的难民,还有许多野民被埋在了废墟之下,若是无人援手,那些野民必死无疑。
扶苏点了一队兵马,准备前去救援这些被埋的难民,通往夜郎的山路被封,若是等着夜郎的兵马前来援救,怕是难民们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回。
胡亥醒过来,听到营帐外面的动静,立刻穿好衣裳准备下榻。
哗啦——
帐帘子打起,扶苏从外面走进来,他的肩膀上挂着水渍,外面显然又下雨了。
“亥儿醒了?”扶苏坐在榻边上。
“哥哥,你这是要出去么?”胡亥见他这身穿戴,分明是要出门的模样。
扶苏点点头,道:“有许多难民被埋在山里了,哥哥准备带兵去援助,亥儿你便留在营地里罢。”
胡亥想要开口反驳,他也想跟着扶苏,扶苏却抢先道:“你的身子本就不好,之前见血还昏迷了,哥哥很担心,山里头被埋了许多人,那场面只会比今日还惨烈,哥哥不想让你看到这些,也不想让你去山里受苦。”
胡亥张了张口,扶苏又道:“再者说,亥儿你堪堪醒来,当真能下榻?”
胡亥:“……”
胡亥与扶苏在浴桶中折腾了一番,别看扶苏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但在那档子事儿上,真的一点子也不君子,胡亥每次都被折腾的精疲力尽,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胡亥面色涨红,咬牙的想,等着罢,我回去也锻炼锻炼,绝不能总是如此丢人!
扶苏一笑,道:“所以亥儿乖乖的,你在营地里坐镇,营中还有许多难民需要你来安置接济,哥哥带兵进山,快去快回。”
胡亥点点头,拉住扶苏的手,道:“哥哥,你千万要小心。”
“放心。”扶苏道:“哥哥不会做危险之事,毕竟……不想让亥儿心疼。”
扶苏点起了兵马,冒着绵绵细雨离开营地,朝着塌方的山林而去。
胡亥实在太累了,稍微又躺了一会子,天没亮也起了,先去幕府大帐走了一圈,将扶苏留下来的文书看了看。
从大部队的粮草之中,划分出来一些用来接济难民,又核对了一番粮草补给。
天色大亮之后,相继有几个卿大夫走入幕府大帐,其中便包括王绾。
王绾看到胡亥有些吃惊,走到自己的案几边上,胡亥道:“接济难民的粮草文书,已经批示下去了,王相过目之后,若是没有问题,便按照这个去办。”
王绾打开简牍看了一眼,本想说些甚么,但仔细看了好几遍,均是没有发现问题,便只好道:“是,老臣这就去。”
他说着,有些犹豫,道:“小公子,不是老臣难为您,只是……接济难民的粮草,实在太多了,若是这般接济下去,也不知雨水甚么时候能停下来,我军的粮草补给便要不够了。”
胡亥来了幕府之后,一直都在算这个问题,大军在外,粮草补给绝对是大问题,不能让士兵们吃不饱肚子。
胡亥道:“这个问题,我已经思索过了,最近雨水太大,想要运送粮草难上加难,加之难民增多,粮草的消耗巨大……所以我决定,从西呕和骆地,收购一些粮草应急。”
王绾皱眉,道:“小公子乃是西呕的首领,您若是从西呕购入粮草,必然不是问题,只是眼下距离此地最近的,便是骆地,想要解决粮草的燃眉之急,恐怕还是要从骆地购入粮草,却不知骆君他愿不愿意……”
他的话刚说到此处,路裳便走进了幕府大帐,笑眯眯的道:“愿意,为何不愿?我们与秦廷,本就是友邦,再者,若是小公子开口,我路裳哪有不愿意的事情?”
路裳十足卖面子,毕竟胡亥曾经扶持他上位,路裳也十足清楚,卖给胡亥人情是最划算的,毕竟胡亥不会像朝中的那些老臣一般出尔反尔。
路裳对胡亥道:“小公子,你若是要粮草,只需要一句话的事儿,甚么买不买的?不需要财币,我先借给你,等你手头空闲了,再还给我便是了。”
胡亥笑道:“骆君如此慷慨,那我便多谢了?”
“谢甚么。”路裳道:“都是自己个儿人。”
王绾这回没话说了,剩下的事情,还需要他这个丞相与路裳交涉。
胡亥忙碌之后,只觉得腰酸背疼,赶紧回营帐歇息了一会子,一睁开眼目,天色竟然黑了下来。
“来人。”胡亥道。
路鹿走进来,道:“小公子你可醒了?睡了这么久,大家伙儿还以为你昏迷了呢。”
胡亥打着哈欠,道:“长公子回来了没有?”
“还没呢。”路鹿道。
胡亥皱眉:“这么夜了,还不回来?”
路鹿道:“山里的路难走,加之塌方,还要救人,必然是难上加难,恐怕今儿个晚上都不会回来了。”
胡亥心中担心,路鹿难得安慰人道:“小公子不必多想,桀儁和屠雎还跟着长公子呢,他们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胡亥叹气道:“也是。”
天色灰蒙蒙发亮,胡亥有些睡不着了,便起身洗漱,准备去幕府大帐批看今日的文书,刚走出来,就听到辕门传来喊声。
“是桀儁将军!”
“快开辕门!”
踏踏踏——
马蹄声骤然响起,胡亥眼眸雪亮,是哥哥回来了?
他立刻朝着辕门跑过去,刚要大喊哥哥,定眼一瞧,根本没有扶苏,只有桀儁一个人,一人一马,浑身是血的冲入营地。
咕咚——
桀儁身子一晃,直接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儁儿?!”胡亥跑过去,扶住桀儁,桀儁浑身没骨头一般,脸上都是擦伤的血迹,沙哑的道:“快……快救长公子……”
“怎么回事?!”胡亥脑子里嗡的一声鸣响,紧张的追问。
桀儁道:“塌……山里又塌方了,长公子和屠雎……”
他说到这里,似乎再难以坚持,眼睛一闭,瞬间昏死了过去。
“儁儿!”胡亥连忙大喊:“快!医士!”
医士冲过来,风风火火的将桀儁抬入营帐施救。
桀儁浑身都是血,还有许多泥浆,好像是从山里爬出来的一样,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因着失血过多,暂时昏迷了过去。
“怎么回事?!”王绾闻讯赶过来,道:“长公子人在何处?发生了甚么?!”
桀儁还在昏迷,除了他,无人知晓长公子的情况,王绾着急的道:“快!派人去找长公子,务必将长公子找到!都是废物!起开,老夫自己去!”
王绾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亲自调兵准备去寻扶苏。
他刚踏出营帐,便有士兵前来道:“王相,夜郎……夜郎国女一直嚷着要见丞相,说有重要的事情与丞相分说。”
“不见!”王绾哪里有功夫去见甚么夜郎国女,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找到扶苏,倘或长公子真的有个好歹,那么王绾的党派也算是完了。
“丞相,”那士兵吞吞吐吐,道:“夜郎国女说,是关乎长公子的生死大事……”
王绾登时顿住了脚步,皱眉道:“去看看。”
王绾来到牢营,夜郎国女似乎知晓他会来一般,笑道:“王相,你终于来了。”
王绾呵斥道:“贼子,难道长公子的事情,也是你的所为?”
“你误会我了。”夜郎国女道:“我被关押在这里,如何能左右外面的事情?出了这般大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长公子如今生死不知,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王绾没空与她废话,转身便要离开,夜郎公主道:“王相便不惧怕么?!一旦长公子身故,你的势力便会失去名正言顺的借口!而你的对家李斯,便会趁机复苏,像你打压他们一样,将你置于死地!”
王绾的脚步顿住,夜郎公主笑道:“我能帮你啊!只要你放了我,放我出来,咱们联手合作,我可以调遣夜郎的兵马,虽不一定能救出你的长公子,但我可以……趁机帮你杀死胡亥!”
夜郎公主循序诱导的道:“王相你想想看,倘或长公子真的死了,你回去该如何向秦主交代?你如此针对胡亥,难免他不会对你落井下石,与其被动被牵制,还不如……先发制人!”
王绾眯着眼目,回过头死死盯着夜郎公主。
踏踏——
就在此时,牢营的帐帘子被打了起来,胡亥大步走进来,凉飕飕的道:“堵住她的嘴,是谁允许她开口说话的?”
路鹿立刻上前,塞住夜郎公主的嘴巴。
“唔唔唔唔唔!”夜郎公主使劲摇头,奈何嘴里的布巾实在太大,嘴巴几乎脱臼,更不要说吐出布巾了。
胡亥转头看向王绾,道:“如今大难当前,长公子不知生死,我想王相定不会相信夜郎国女的挑拨,对么?”
王绾稍微犹豫了一些,道:“小公子言之有理。”
胡亥微微颔首,道:“坦白来说,我并不待见你。”
王绾愣了一下,没想到胡亥这般坦然。
胡亥又道:“但并不能否认,你对秦廷做出的贡献,私人的恩怨都先放一放,有一点子我可以肯定,你我都希望救出长公子,对么?”
王绾郑重的道:“无错。”
“即使如此,”胡亥道:“便有劳王相坐镇在营中,谨防难民暴动和他族趁乱偷袭。”
王绾拱手道:“老臣敬诺,小公子那你……”
胡亥道:“我会亲自带一队兵马,进山找人。”
王绾欲言又止,胡亥道:“不必担心,我会让常頞寻找当地的野民带路,尽量缩短援救时间。”
王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小公子,当心为上。”
胡亥点头,没再多说,大步离开牢营。
胡亥让路裳、桀英留守在营地,帮助王绾一起镇守,以防外族人趁火打劫,令路鹿点了一队人马,又让常頞去寻求当地的野民帮助,常頞懂得夜郎的语言,很容易和野民们沟通。
野民们听说是胡亥寻求帮忙,因着他们都受过胡亥和扶苏的恩德,当即一口答应下来,组织了很多野民,从四面八方开始寻山救人。
雨水路滑,马匹根本无法进山,胡亥冒着大雨,亲自钻入山中。
“公子!小心些!”路鹿在后面大喊,他一个会武艺的人,竟没有胡亥走得快。
“公子!小……公子!”路鹿还没喊完,声音突然拔高,眼看着前面的胡亥脚下打滑,噌一声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公子!!!”路鹿大喊:“公子摔下去!快!”
胡亥一阵天旋地转,不可抑制的顺着山坡滚下去,登时一头一脸的泥水,“嘭!”一声巨响,撞到了石头这才停下来。
“嘶……”
疼。
胡亥头晕目眩,伸手撑在地上准备爬起来,便在此时,他看到了标签。
【扶苏】
【昏迷过去的扶苏】
【奄奄一息的扶苏】
胡亥震惊的低头一看,自己摸到了一只手,一堆乱石之下,一片带血的肌肤露出来,胡亥从山坡上滑下来,正好摸到了扶苏的手。
“哥哥……来人!快来人!!”胡亥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大喊:“在这里!我找到了!”
路鹿与常頞听到喊声,带着士兵和野民冲过来,这片山坡显然是坍塌形成的,不只是扶苏,屠雎也被埋在下面,还有好几个士兵。
众人连忙开始挖掘,七手八脚的将扶苏与屠雎从乱石中抬出来。
“快!长公子还活着!”
“医士!医士!!”
一顿忙碌,冒着倾盆大雨,众人将扶苏、屠雎还有昏迷的士兵们全部运送回营。
医士处理伤口,万幸的是,扶苏受伤并不严重,只是被巨石砸的昏迷了过去。
胡亥听着医士回禀,狠狠松了一口气。
路鹿道:“小公子,夜深了,你回去歇息罢。”
胡亥摇头道:“无妨,我今夜便守在这里。”
路鹿想要劝说,让胡亥休息一会子,但转念一想,劝了也是白劝,干脆道:“那小公子注意身子,我去看看屠雎他们。”
胡亥道:“去罢。”
路鹿离开营帐,营帐中一时间只剩下胡亥与昏迷的扶苏二人。
胡亥在榻边坐下来,又是欢心,又是后怕,能如此顺利的寻到扶苏,多亏了常頞找来到那些野民,当地的野民十足了解地形,若不然,他们本就不了解夜郎的地势,再加上山体塌方,根本无从找起。
胡亥慢慢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扶苏的面颊。
“哥哥……”胡亥轻声道:“你快醒过来。”
他说着,垂眼看着扶苏,扶苏的皮肤本就偏白,如今因着失血略微有些惨白,透露出一股颓靡的衰败,尤其是那双偏薄的嘴唇,呈现淡淡的灰粉色,略微有些干裂。
胡亥一点点低下头去,轻轻亲在扶苏的唇角上,就在二人唇瓣触碰的一刹那,扶苏的眼睫突然抖动了两下,睁开了眼目,二人四目相对。
“哥哥……啊!”胡亥来不及惊喜,下一刻突然痛呼出声。
扶苏出手如电,一把钳住胡亥的手臂,用力一掰,拉开与胡亥的距离,眼神冰冷肃杀,沉声呵斥:“你做甚么?”
与此同时,因为触碰,扶苏的头顶浮现出不停变化的标签。
【戒备的扶苏】
【以为自己刚刚重生的扶苏】
【失忆的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