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醉酒的桀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之中, 抱头蹲在地上,哽咽的道:“我……我品性有问题。”
“无错。”扶苏也跟着蹲在地上,谆谆诱导的道:“桀英将军, 你也自觉品性有问题,便不要倾心于你们君上了,勿要害人害己。”
别看桀英醉酒, 但与扶苏对答如流,桀英真诚的道:“害人?我是不是给君上添麻烦了?”
“何止是麻烦, ”扶苏点点头:“很麻烦。”
胡亥:“……”
胡亥实在看不下去了,想当年, 扶苏也算是个老实人罢?老实人重生可真要不得,竟开始欺负老实人了。
胡亥拽住扶苏,把他拉起来,不让他再磋磨桀英,轻声道:“哥哥, 你别闹他了。”
扶苏理直气壮, 淡淡的道:“哥哥如何闹了?只是叫他打消不该有的无望念头罢了。”
胡亥道:“可人家桀英, 现在喜欢的分明是路太子啊。”
路裳在一旁, 听到桀英的言辞,本已然很是惊讶, 再听到胡亥的言辞, 心中一动, 难道桀英这个木疙瘩,当真喜欢上自己了?
胡亥道:“咱们走罢, 路太子, 麻烦你照顾一下桀英将军。”
路裳一笑,道:“好啊。”
胡亥与扶苏离开, 桀英还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脑袋,深深的自责,难安的自语:“我品性有问题……我……我品性有问题……”
路裳忍不住轻笑,道:“桀英将军,走罢,我扶你去歇息。”
桀英被他拉起来,垂着头,仿佛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可怜,道:“我竟是花心之人……”
路裳领着他一路离开燕饮,回到自己的路寝之中,挥退了所有的宫人,轰隆一声关闭殿门。
桀英听到一声闷响,这才稍微回过一些神儿来,惊讶的抬起头:“这……这是何处?”
“自然是我的路寝。”路裳回答。
桀英清醒了一些,摇摇头,道:“我怎么会在路太子的路寝之中?”
路裳“呵呵”一笑,道:“桀英将军,你是不是忘了刚才自己说了甚么?”
“说……”桀英奇怪:“说了甚么?”
轰隆——
桀英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表白了?对君上表白了?但具体记不清晰,脑袋里迷迷糊糊的。
“我、我……”桀英紧张的道:“我到底说了甚么?”
路裳幽幽的道:“你说你喜欢西呕君。”
“我……”桀英极力反驳:“路太子,你必然是听错了,我决计没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是么?”路裳慢慢靠近桀英,道:“可我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
桀英感觉到危险的逼近,稍微后退了两步,哐一声撞到了案几,沙哑的道:“路太子,你要如何。”
路裳轻笑:“如何?桀英将军,你也不想让自己这般龌龊的心思,被你们君上知晓罢?那——桀英将军便要听我的。”
桀英否定道:“不可能,我知你心中打得甚么主意。君上与秦长公子一走,只有我这个监国能看着你,你休想威胁于我。”
“哦?”路裳道:“你这是不听话了?你若是不听话,我现下便去告诉你的好君上。”
“等!”桀英一把拉住路裳,他方才断片儿了,完全不知胡亥已然听到了自己的表白,还想要将这件羞耻的事情遮掩过去,磕磕绊绊的道:“路太子,你若有旁的事情,我绝不推辞。”
路裳挑眉:“这可是你说的?”
桀英点头道:“是,是在下说的,除了国家大事,我桀英甚么都可以答允你。”
路裳又笑起来,他本就生得美艳,这般一笑起来,更是顾盼神飞,险些将桀英的眼目看直了。
路裳一步步逼近桀英,“哐——”桀英一个不留神,还在往后退,他的后面已经抵到了案几,案几低矮,桀英一晃坐在了案几上,把案上的简牍碰洒了一地。
桀英慌张的道:“对不住,我给你捡……”起来。
不等桀英伸手,路裳先一步抓住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胸口之上,沙哑的道:“桀英将军,可愿与我欢好?”
“甚……”桀英的嗓子发不出第二个字,干渴的吞咽着。
路裳轻轻在他耳边喝了一口热气,道:“桀英将军不是说,除了国家大事,甚么都愿意做么?欢好这等子事儿,并非国家大事,而是……私事。”
桀英狠狠抖了一下,似乎是被路裳的吐息烫到了,看着路裳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
路裳轻笑:“在将军的梦中,我是甚么模样?”
桀英大吃一惊:“你……你怎会知晓?”
路裳不回答,继续道:“在将军的梦中,我不会是个温柔又惹人恋爱之人罢?会顺从的回应将军的亲吻?”
桀英回答不上来,已然面红耳赤。
路裳眯起眼目,幽幽的道:“那可能要让将军失望了。”
“嗬!”桀英惊呼一声,下一刻,自己竟被路裳打横抱了起来,别看路裳表面柔弱,他身材高大,臂力惊人,将桀英一下扔在软榻之上,犹如蛇蝎一般逼近,紧紧缠住自己的猎物……
第二日,大部队便要离开骆越国,启程往咸阳赶去。
胡亥起了个大早,哈欠连天的东张西望,奇怪的嘟囔:“阿英怎么还不来啊,马上要启程了,他不来送行么?”
正说话间,路裳率领骆越国的官员亲自前来送行,胡亥道:“路太子,怎么不见桀英?”
路裳一笑,道:“桀英将军昨日醉酒,回去之后闹腾了半夜,今日宿醉实在无法起身,不便前来,还望西呕君与秦长公子见谅。”
胡亥一听,好家伙,这言辞中满满的得瑟,仔细一听,都是甚么虎狼之词?折腾到半夜,是我想象的那样么?
扶苏倒是没觉得如何,桀英不来送行正好,毕竟桀英昨日里才对胡亥表白,扶苏十足在意,刚好不想让胡亥再见桀英,这不是巧了么,简直是心想事成。
扶苏道:“咱们该启程了。”
胡亥有些失落,毕竟这一去咸阳,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见到桀英,很是遗憾,道:“罢了,那启程罢。”
扶苏唇角划开一丝笑容,解决了假想情敌,心情自然大好,道:“亥儿,为兄与你同乘……”如何?
不等扶苏说完,韩谈挤过来,兴奋的道:“公子公子,我与你同乘辎车,如何?这一路上甚是无趣,我能与公子说说话,解解闷儿!”
胡亥爽快的道:“好啊!”
扶苏:“……”
扶苏眼皮一跳,是了,解决了桀英,没想到还有一个韩谈,韩谈也是知晓胡亥身份之人,往日里一口一个狐媚子,如今却上赶着亲近。
胡亥与韩谈有说有笑,二人登上辎车,哗啦放下帐帘子,留下扶苏一个人在车下黑脸。
章平挠了挠后脑勺,道:“奇怪啊,真奇怪,韩谈日前不是最是厌恶西呕君么?见面便喊打喊杀,怎么……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要好了?”
“是了!”章平一砸手心,仿佛发现了今天大秘密。
扶苏看向他,挑眉道:“你知晓了?”
章平信誓旦旦的道:“长公子,我知晓了!必然是西呕君与韩谈被骆二王子俘虏之时,患难见真情,因此打消了芥蒂,变得如此……如此……哦,亲如手足!”
扶苏:“……”亲如手足不是这般用的。
扶苏无奈的摇摇头,他就不该期待,章平这个脑筋,若是旁人不告诉他,他决计不可能自己发现西呕君便是幼公子这个秘密。
“长公子,”章平还道:“你说我猜的对么?”
扶苏淡淡的道:“对。”
“是罢!”章平沾沾自喜:“我就说怎么回事呢,原是这么回事,这都被我看穿了!”
第一日行路,韩谈一直粘着胡亥,早上乘车粘着,中午用膳粘着,竟是连晚上就寝,也准备和胡亥一个营帐。
胡亥惊讶的看着抱着铺盖卷儿的韩谈,道:“谈谈,你这是……?”
韩谈道:“公子,行路艰苦,再说了,今日还在百越的地界儿,谁知会有甚么不要命的人前来行刺?我与你一个营帐,可以贴身保护你的安全。”
“可是……”胡亥偷偷看向扶苏,可是我已然一天都没有和哥哥亲近了,本想趁着晚上,和哥哥做一些羞羞的,不可名状的事情。
韩谈拉住他进入营帐,道:“幼公子,韩谈定能护卫你的安全。”
胡亥:“……”
最后胡亥与韩谈一个营帐,扶苏黑着脸,仿佛一颗望夫石一样站在营帐门口。
章平走过来道:“长公子,入夜了,不去歇息么?怎么站在这里?”
扶苏道:“章平,你便不吃味儿么?”
“吃味儿?”章平奇怪:“我吃得还挺饱的。”
扶苏道:“韩谈与旁的人共眠一榻,你便不吃味儿么?”
章平恍然大悟,道:“嗨,这有甚么的?自从……自从幼公子走了,韩谈便再未笑过,如今韩谈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精神头儿,与西呕君如此亲近,无话不谈的,我替他欢心还来不及呢,也没甚么。”
扶苏感叹道:“心肠真是大。”说罢,转身离开。
章平:“……啊?”
胡亥与韩谈肩并肩躺在榻上,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便各自歇息了。胡亥闭上眼目,却总是睡不着,这个时候,分明应该有哥哥守在一边,给自己讲故事,数绵羊的。
如今的胡亥已然不是秦幼公子那般的年岁,长大了不少,但他就是喜欢哥哥守在旁边讲故事数绵羊。
胡亥咂咂嘴,睡不着。
夜色一点点浓郁起来,胡亥愈发的清醒,翻了个身侧头一看,韩谈好似睡着了,很是香甜。
于是胡亥轻轻的爬起来,蹑手蹑脚下了软榻,穿上靴子,连外袍都来不及套上,生怕吵醒了韩谈,反正如今是盛夏,外面也不冷,便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嗯……?”韩谈被帐帘子的声音晃醒,迷茫的睁开眼目,一眼就发现胡亥不见了,立刻清醒过来。
“公子?”韩谈赶紧下了榻,追出营帐。
胡亥不知韩谈醒了过来,偷偷摸摸跑出去,鬼鬼祟祟的一路小跑,来到扶苏的营帐门口,胡亥本以为要进去找扶苏,哪知晓扶苏也没有睡下,正站在营帐外面纳凉。
“哥哥!”胡亥跑过去,给扶苏来了一个后背杀。
扶苏一把接住他,眼神中略微有些惊喜,道:“这般晚了,怎么不歇息?你身子不好,合该早点歇息,不能熬夜。”
胡亥勾住扶苏的脖颈,仿佛一只树懒,甜甜笑道:“没有哥哥在身边,亥儿睡不着。”
胡亥的吐息陡然粗重了一些,眯起眼目,道:“哥哥还以为,只有自己会睡不着。”
“怎么会呢。”胡亥说着,暗淡的月色下,面容微微有些泛红,主动仰起头来,轻轻贴上扶苏的嘴唇,十足青涩,又小心翼翼。
扶苏眼神深沉,死死搂住胡亥的腰肢,将人往上一提,胡亥一声轻呼,双脚离开了地面,稍微踢了踢腿,道:“哥哥,放我下来,站不稳了,小心摔倒。”
扶苏轻笑一声,在胡亥耳畔道:“亥儿可以攀住哥哥的腰,这样稳固一些。”
轰隆!胡亥脑海中瞬间炸开了锅,翻江倒海,羞耻的脸色通红,说好了高岭之花,白月光似的秦长公子呢,竟然会说骚话!
韩谈不知胡亥要去何处,便没有声张,一路尾随的追上来,结果……
便看到胡亥与扶苏紧紧相拥,缠绵拥吻的模样,二人难解难分,嘭一声撞在营帐之上,很快又进入帐内,帐帘子虽挡住了韩谈的视线,却遮挡不住声音。
韩谈登时面红耳赤,脸颊几乎能滴血,一脸的不敢置信,脑子晕乎乎,眼睛直勾勾,同手同脚,一顺边儿的回了营帐,咕咚躺下来。
哗啦——
没过多一会子,帐帘子发出轻微的响动,胡亥回来了,轻手轻脚的爬上软榻,躺在韩谈身边。
韩谈赶紧屏住呼吸装死,心里无声的叨念着:我甚么也没看见我甚么也没看见我甚么也没看见!
胡亥私会便宜哥哥,因着时辰太晚了,明日还要赶路,扶苏也不是甚么毫无克制力的禽兽,便催他回去歇息,免得明日赶路受罪。
胡亥躺下来还有些兴奋,捂着自己的脸翻了个身,“嘭……”一不小心碰到了韩谈,心头一惊,千万别把谈谈给吵醒啊。
哪知……
胡亥一转头,便看到了韩谈头顶上无数的标签,走马灯一样闪烁着,快得眼花缭乱。
【默念“我甚么也没看到”的韩谈】
【装睡的韩谈】
【装死的韩谈】
【发现你私会扶苏的韩谈】
【发现你和扶苏拥吻的韩谈】
【看到你和扶苏跌跌撞撞进入营帐的韩谈】
【脑补了你们不可名状的韩谈】
【满脑子“不论”的韩谈】
【*¥#%@!!的韩谈】
胡亥:“……”好吵!
胡亥震惊,谈谈醒着,他刚才还看见了!这标签的刷新频率太快了罢?
“那个……”胡亥忍不住轻轻拍了拍韩谈的肩膀:“淡淡,你睡了么?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解释一下。”
胡亥觉得,韩谈是个靠谱的人,为自己两肋插刀,合该可以叫他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幼公子。
胡亥想要对韩谈毫无保留,和盘托出,如此一来,也可以打消韩谈那满脑子奇怪的脑补。
只是……
韩谈死死闭着眼睛。
【装睡的韩谈】
【抵死不睁眼的韩谈】
胡亥头疼,道:“淡淡,我知晓你醒着。”
【还是抵死不睁眼的韩谈】
胡亥干脆道:“其实我和长公子,我们不是……”
“啊!”韩谈突然大叫一声,猛地从榻上翻身而起,打断了胡亥的解释。
胡亥连忙道:“我们不是……”
韩谈捂住耳朵摇头:“公子,我不能听!”
胡亥扒着他的手道:“你听我说,我们不是亲……”
“公子你快歇息罢!”韩谈再次打断他的解释,不愧是习武之人,一个翻身下了软榻,动作凌厉十足,展开轻身功夫,犹如一抹闪电,瞬间冲出营帐,消失得干干净净。
胡亥:“……”你听我把话说完啊!
章平都准备歇息了,“嘭——”帐帘子突然被打起来,韩谈一脸中邪的模样,从外面冲进来。
“韩谈?”章平惊讶:“你怎么了?”
韩谈抿了抿嘴唇,支支吾吾的道:“那、那个……我今夜能在你这里歇息么?”
章平道:“当然可以啊!不过……韩谈你是不是遇到甚么事情了?可以和我说说。”
“没有。”韩谈赶紧摇头,心想着,这样天大的事情,绝对不能和旁人说,而且涉及到幼公子的真实身份,自己绝对要守口如瓶。
章平也不追问,道:“那睡罢。”
第二日继续赶路,胡亥一走出营帐,便看到了发呆的韩谈,摇手道:“谈谈,早呀!”
韩谈看到胡亥,登时脸颊一红,调头便跑。
“诶……”胡亥道:“谈谈?”
韩谈跐溜一下子跑得没影了。
胡亥:“……”看给孩子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今日没有韩谈缠着,扶苏倒是乐得清闲,与胡亥同乘一车。
胡亥苦恼的道:“哥哥,昨日咱们见面,谈谈好像发现了。”
扶苏挑眉道:“然后呢?”
胡亥更是苦恼:“谈谈好似误会了,误会咱们是亲兄弟,还脑补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扶苏一笑,道:“不错,免得只有予一个人苦恼。”
扶苏在不知胡亥真实身份之前,一直很苦恼,他心中放不下胡亥,但又苦于胡亥是自己的幼弟,而如今知晓了胡亥的真实身份,瞬间放松了不少。
现在轮到韩谈纠结这件事情了,扶苏挑眉道:“亥儿,你的真实身世,知晓的人越少越好,不到万不得已,即使是韩谈,也不要告知。”
胡亥狐疑的道:“哥哥,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
扶苏道:“故意甚么?”
胡亥道:“你是故意要戏弄谈谈罢?”
【故意令韩谈纠结的扶苏】
【记仇的扶苏】
【吃醋的扶苏】
胡亥:“……”果然!被我猜对了!
因着西呕与骆越的归顺,百越十足安分,一行人顺利的回到了咸阳。
西呕君与骆越国的二王子归顺秦廷,章台宫将举行盛大的接风燕饮,届时嬴政会亲自赴宴,也算是给足了百越的面子。
胡亥来到章台宫的燕饮大殿,一眼便看到了路鹿,路鹿的面容很普通,身量也不算高大,放在人堆儿里根本找不出来,但问题是他身边还跟着一只体型巨大的老虎。
螭虎往那里一趴,想要不起眼都难。
胡亥走过去,他的席位就在路鹿旁边,道:“鹿鹿,吃了一路的素,你今日终于可以食肉了。”
路鹿瞪了一眼胡亥,道:“你可别得意,如今咱们入了咸阳章台宫,你我都是降臣,看看长公子还如何罩着你?”
胡亥笑眯眯的道:“这你别担心了,毕竟我有长公子罩着,你还是自求多福罢。”
说话间,公子扶苏便走了进来,他一进来,立刻来到胡亥身边,低声嘱咐道:“亥儿,如今的身份乃是西呕降臣,万事小心。”
“知晓了。”胡亥点点头,自己看起来虽然像个“新人”,但也是在秦廷之中摸爬滚打过的人,秦廷排他,并非一天两天的事情,胡亥想要融入这个朝廷,想必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皇帝驾至——”
随着寺人通传,嬴政一身黑袍,头戴冕旒,阔步走入燕饮大殿,他的身后跟着皇弟公子成蟜。
羣臣山呼作礼,嬴政展袖道:“诸位不必多礼。”
众人起身,嬴政与成蟜先落座,其他人才纷纷跟着入席落座。
嬴政看向胡亥,道:“西呕君,此次西呕与骆国归顺,你是功不可没,朕亲自敬你一杯。”
胡亥站起身来,道:“陛下言重,臣诚惶诚恐。”
王绾跟着站起来,拱手道:“陛下,西呕君智勇双全,敏锐聪达,最难能可贵的,是对陛下与大秦忠心耿耿,真乃百越之表率,老臣愚见,不如……”
王绾顿了顿,笑容殷勤道:“不如请陛下册封西呕君为西呕王,统帅百越。”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人有蹙眉的,有冷笑的,有作壁上观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胡亥心中咯噔一声,心说这不就来了么?你以为王绾是想要举荐自己?拉拢自己?用后脚跟想想,也知晓不可能。
王绾乃是秦廷的旧派,土生土长的老秦人,他们连李斯都看不起,觉得李斯是外来之人,更别说百越的西呕君了。
王绾提出册封西呕君为西呕王,其实是想让胡亥给扶苏打头阵。
王绾思想旧派,一直觉得秦廷应该沿用老祖宗的旧制,如今嬴政是皇帝,那么他就该分封王,王分封公侯伯子男五爵,爵下再有卿。
扶苏已然成年,如今还是个公子,王绾早就想请嬴政为他封王,治理一方,但一直寻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如今王绾觉得,胡亥便是这契机,一旦胡亥被封王,破了这个先例,扶苏封王便是迟早的事情。
胡亥心里看的清清楚楚,但同时也知晓,嬴政是不想封王的,他不想履行甚么老祖宗的规制,嬴政要打造的,是一方新的天下。
“陛下!”李斯果然站出来反对,道:“陛下,万万不可!西呕君纵然有功,如今归顺朝廷,合该论功封赏,如何能封王?周天下便是因分封而四分五裂,我大秦如何能不吸取教训呢?”
王绾反驳道:“周确实亡国,但那是他人之无能,陛下英明神武,分封是沿袭了千百年的老祖宗规矩,老森*晚*整*理祖宗的规矩,若是没有道理,又如何能沿袭下来?我秦国的老祖宗,也都是沿袭了这套制度,生生不息,不断强盛!廷尉,你这一杆子打死,不太好罢?”
李斯据理力争,道:“老祖宗的规制,自然有其中的道理,只是说一句大不敬之辞,我大秦的老祖宗们,或许也没有想到,如今的陛下会扫平宇内,万众归一,王庭的规制早就不合乎眼下的形势,丞相若只是抱住老祖宗的规矩形势,又如何能破?能立呢?”
“李斯,你……”王绾还要争辩。
胡亥眼眸微动,朗声道:“陛下!这封王甚么的,臣实在自愧不如,臣便这么大丁点子的本事,实在没有别的能耐,想来是无法承担这样的重任。”
嬴政饶有兴趣的看着胡亥,道:“哦?西呕君,你的意思是……?”
胡亥笑道:“臣的意思是,臣没有甚么宏图大志,所以不能担此重任,陛下赏赐一些旁的就好。”
王绾脸色铁青,本打算用胡亥做跳板,给扶苏做踏脚石,谁知道这块石头不听话,连封王都不愿意,实在不识抬举。
扶苏刚要起身,公子成蟜按住他的肩头,对他微微摇头,随即自己长身而起,微笑道:“君兄,想来西呕君是个妙人,并不为权利所惑,也属难能可贵,不如换一些旁的赏赐。”
嬴政点头道:“蟜儿说的在理。”
王绾的计划被打乱,瞪了一眼胡亥,干脆道:“陛下,既然西呕君不喜封赏,正巧,少府衣丞空缺,不如便请西呕君暂时顶上这个空缺,西呕君意下如何?”
当年的少府衣丞是章邯,如今章邯如愿成为了章台宫卫尉,衣丞一直空缺,虽少府的官阶不算小,但衣丞没有甚么油水,总是被旁人看不起,不止如此,少府大半之人都是王绾一派,若是胡亥做了衣丞,怕是往后里会被王绾欺压也说不定。
胡亥却一脸欣喜的道:“敢问陛下,少府衣丞这个活计,清闲不清闲?”
嬴政笑道:“哦?你喜欢清闲的活计?”
胡亥摆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左右自己是“外乡人”,不懂规矩也是情有可原,道:“自然,谁不喜欢清闲的活计?最好是每日正午才上工,下午又散班,从不值班、不加班,粮俸还丰厚,哦是了,关键时刻,不担责任的那种!”
“哈哈!”嬴政朗笑一声,道:“西呕君,你倒是有趣儿。好,朕便应允,你若是做了少府衣丞,正午才上工,下午便散班,你看如何?”
胡亥点头如捣蒜:“好呀好呀,那这个活计,听起来不错!”
王绾心中冷笑,一个衣丞,便算是讨得了陛下的恩典,那也只是一个衣丞,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哪知嬴政还有后话,道:“西呕君,你进前来,你生得仿佛朕的一位故人,朕……想仔细看看你。”
胡亥心头一紧,眼眸微微转动,本分的垂下头,这会子倒是安安分分了,小碎步走上去,道:“陛下。”
“再近前一些。”嬴政道。
胡亥又挪了两步。
嬴政微笑:“再近前一些。”
胡亥:“……”
胡亥硬着头皮往前又走了两步,嬴政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嗓音,轻笑道:“亥儿你来看看,朕的头顶有甚么?”
轰隆——
胡亥心头一震,吓得他睁大眼睛,下意识去看嬴政的头顶。
自己根本没有碰到嬴政,所以根本没有标签,但胡亥还是下意识去看了,简直正中了嬴政的圈套。
胡亥立刻对上了嬴政微笑的眼神,那眼神仿佛能洞悉一切。
“陛下?”胡亥心中打鼓,便宜爸爸难道这么快便发现是我了?
嬴政保持着微笑:“果然是亥儿,这眼神一模一样,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一直转,与蟜儿小时候还颇有些相似,都是顽皮的紧。”
胡亥干笑,道:“陛下明鉴。”
嬴政摆摆手,示意胡亥可以退回去了,于是道:“果然,与朕过世的幼子,生得一模一样,几乎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他这么一说,宴席之上羣臣立刻发出哀叹之声,竟还有人哭了出来,但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了。
嬴政幽幽的道:“西呕君与亥儿生得如此相似,如今又归顺了大秦,不得不说,便是天意,即是如此……朕决定收西呕君为义子。”
“甚么!?”王绾大吃一惊,义子?
嬴政微笑道:“西呕君还未有中原的名字罢?便唤你……胡亥,可好。”
胡亥心头狂跳,便宜爸爸真的发现我了!
胡亥赶紧拱手作礼,道:“陛下恩典,是臣的幸事!”
嬴政道:“你即是朕的义子,便不该自称臣了。”
“是,”胡亥改口道:“儿臣敬诺。”
王绾本想针对胡亥,哪知胡亥转身变成了嬴政的义子,这下子想要针对起来,便有些困难了。
嬴政又赏赐了路鹿,因着骆越国已经归顺,便没有骆越王,路鹿自然不能称作二王子,嬴政给他了一些封赏,从今往后,便是路小君子。
嬴政道:“亥儿与路小君子刚刚归顺大秦,还不熟悉秦廷的规制,无妨,从明日开始,便去学宫跟着师傅们习学。”
燕饮很晚才结束,胡亥便临时住在章台宫中,第二日一大早,还要去学宫报道。
胡亥醒来的时候,感觉日光已经洒在脸上,闭着眼睛猛地坐站起身来,喃喃的道:“糟了,要去学宫,还没准备书囊……”
他这样稀里糊涂的想着,坐起来过猛,有些子头晕,身体一歪,险些跌回榻上,一双大手稳稳接住胡亥,胡亥迷茫的睁眼一看,惊喜的道:“哥哥?”
是扶苏。
扶苏便坐在榻边上,刮了一下他的鼻梁,道:“醒了?”
“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扶苏拍了拍案几上的书囊,道:“今日你头一次去学宫,哥哥便知你懒起,肯定没有准备这些,便给你带来了。”
胡亥搂住扶苏的腰身,用脸颊蹭着,道:“哥哥最——好了。”
扶苏道:“起身了,一会子该迟到了,哥哥送你过去。”
胡亥洗漱完毕,换上整洁的衣裳,扶苏已然准备好了辎车,让胡亥上车,带着他出了章台宫,往学宫而去。
到了学宫附近,便看到一辆马车停靠着,有人站在马车边上,正是路鹿。
扶苏让骑奴驾士停下车,对胡亥道:“亥儿,今日你头一次去学宫,哥哥便不送你进去了,你与路小君子一同去罢。”
别看是去学宫上学这么简单,但里面的道道儿多得是,胡亥是嬴政刚刚收来的义子,若扶苏与他走的如此亲近,恐怕旁人会怀疑胡亥的身份。
在这个迷信的年头,若是叫旁人知晓胡亥是借尸还魂之人,对他十足不利。
因此扶苏特意叫来了路鹿,让他在路边等着,与胡亥一同去上学。
胡亥点头道:“嗯嗯!哥哥,那我去了。”
“乖一些,不要气坏了师傅。”扶苏叮嘱。
胡亥眼皮一跳,自己有这么皮么?
两个人黏糊糊的告别,路鹿在一边不耐烦的等着,抱臂催促道:“快一些,头天上学宫便要迟到了。”
胡亥这才依依不舍的对扶苏挥手,和路鹿一起进了学宫。
学宫里的学子们非富即贵,全都是秦廷有头有脸的子弟之后,听说今日会来两个蛮族人,都抻着脖子往这边看。
胡亥和路鹿找了案几坐下来,把书囊摆好,很快便有师傅走进来,道:“各位学子,今日便由常某,为诸位讲解九数。”
“唉——”大堂中传来学子们的叹气声,此起彼伏的。
“真真儿倒霉,今日九数的师傅,竟然是常頞!”
“就是啊,倒霉透顶了!”
胡亥顺着众人的叹气声看过去,便看到一个身量高大,肩膀宽阔的年轻男子走入大堂,他穿着简洁,稍微透露着一丝丝的寒酸,袍子洗得有些许泛白,但干净整洁,鬓发也梳理的一丝不苟,儒雅之中透露着一点点迂腐的气息。
但样貌……
清水出芙蓉,庄重典雅,举手投足之中,透露着一股文质彬彬的气质,说不出来的好看,怎一个俊俏了得。
胡亥惊叹道:“真好看,差点子就能和我哥哥相提并论了,是不是鹿鹿?”
胡亥没听到路鹿回答自己,转头用胳膊碰了碰路鹿,道:“鹿鹿?”
路鹿正在出神,怔怔的盯着走进来的讲师常頞。
“喂?”胡亥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路鹿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道:“你们中原的讲士,都是仙女么?”
“哈哈哈哈——”旁边的学子们听到路鹿的发问,哄然大笑起来。
讲师常頞怕是也听到了,脸色稍微有些僵硬,咳嗽了一声,道:“勿要喧哗,开始授课了。”
略微低沉沙哑的嗓音,常頞一开口,哪里是甚么仙女?
路鹿恍过神来,惊讶的道:“男子?”
胡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自然是男子,回神儿了。”
路鹿有些遗憾,咂咂嘴,道:“可惜了。”
扶苏在政事堂公干,自从西呕与骆越归顺之后,何止是百越,西南的一些小部落,甚至夜郎等等的大国,都因着惧怕秦廷的威信,纷纷打算归顺朝拜,扶苏回来之后,便一直忙碌着这件事情。
这一抬头,发现天色已然昏暗下来,早过了散班的时辰。
扶苏赶紧整理东西,算着胡亥合该是散学了才对,急匆匆离开政事堂。
“长公子!”章平远远的与他打招呼,应该也是刚散班,准备回去。
章平笑道:“长公子,这么着急?是去找西呕君,哦不,现在该唤小公子了。”
胡亥被嬴政收为义子,便再也没有西呕君,如今朝廷上下都唤胡亥为小公子。
扶苏点点头,道:“时辰这般晚了,兴许学宫早就散学了。”
章平却道:“我猜还没散学,长公子你不知,今日讲授九数的,乃是大行派遣来的讲士常頞。”
“常頞?”扶苏蹙眉,似乎在思考这个人物。
章平道:“正是他,常頞有两个特别之处,其一便是拖堂,只要是他授课,必然会拖堂,学宫甚么时候闭门,学子甚么时候才能散学,所以这会子小公子怕是还在学宫呢。”
扶苏道:“那第二个特别呢?”
章平笑道:“长公子可曾听说过咸阳三美?”
咸阳三美自然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第一美,便是秦廷长公子扶苏,公认的霁月光风,简直是咸阳贵女们的白月光朱砂痣。
而这第二美,便是章平本人。想当年,雍城章氏鼎盛一时,章平身量高大,意气风发,也不知迷倒了多少咸阳贵女。
而这第三美,便是穷小子常頞!
章平道:“自然是特别的好看。”
“好看?”扶苏蹙眉。
章平点头道:“这个常頞,迂腐了一些,但架不住长得好看,听说他男身女相,长相极其漂亮,现在咸阳城好多的少年少女都喜欢这一口的……诶,长公子,这么着急,去哪啊?”
扶苏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走,淡淡的道:“接亥儿散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