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郢州富水【完结】>第143章 前夕

  大雍亲王官员前来,为表地主之谊,当日夜里又升起篝火联会。郑郁和林怀治坐下首互相应付着斟酒的官员,而主位上的阿史那莫和沙艾格则是强颜欢笑。

  篝火盛会欢唱到半夜,期间郑郁还遇到了昨夜的两兄妹,他们都对林怀治有莫大敌意。阿巴斯为着两国友好,强行把他们带开,因重新签订的新约在,林怀治和阿史那莫被对方官员灌得烂醉,后面又不知是谁起劲,闹得这两人拼酒。

  这场酒醉大觉睡醒已是黄昏,郑郁口渴得很,夏日微热,他移开挂在自己身上的林怀治下床找水喝。

  这一下却惊醒了林怀治,他说话时嗓子很哑:“什么时辰了?”

  郑郁拿着水壶和碗回到床边,林怀治见此揉着头坐起接过水喝下。郑郁看了眼窗外的残红余晖,答道:“怕是酉时了。”

  林怀治又喝了一碗水才解了干渴,他宿醉头疼靠在郑郁肩上。郑郁郁闷道:“昨夜你怎么要跟阿史那莫比喝酒?他是从小在酒酿里泡大的,这草原上谁能喝过他?”

  昨夜的盛会到最后不知为何,林怀治跟阿史那莫比起酒来,那是不停的一碗接着一碗,周围全是喝彩的百姓。

  “我怎么能在你面前输给别的男人?”林怀治道,“最后可是我赢了。”

  郑郁顺着林怀治背给他舒缓些许,听此话哭笑不得:“最后要不是沙艾格把阿史那莫拖走这拼酒才算结束,你俩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

  “那也是他阿史那莫输了。”林怀治带着郑郁倒在床上,自言自语道:“我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我的砚卿以后也不会从我身边离开。”

  郑郁想许是阿史那莫和沙艾格的经历让林怀治想起那分别的数年,他慢哄着林怀治。

  苍天有情,万物长生。

  郑郁再见到沙艾格,已是两日后。两人还是坐在金河水边,沙艾格说:“你的毒很快就能解了,到时候你跟你的情郎离开这里。”

  回到阴山后,沙艾格的药一如既往的送来,渐渐的药效也就消减下去,没初始那般浓烈。

  “多谢。”郑郁说。

  沙艾格说:“不用谢,我也很自私,拿你试药。”

  随后郑郁问:“那你还去碎叶城吗?”

  “不去了,我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他。”沙艾格微笑着摇摇头,“来日朝廷的明主若是你的情郎,突厥会永生不过阴山,自然你们也不能侵扰我们。”

  郑郁表示理解,于是回道:“两邦安好,万世长存。愿贵族,水草丰盛,牛羊藩息,子孙无疾,天祚永临。”

  沙艾格对他一笑:“多谢。”

  数日后的小山丘上,阿史那莫骑在红鬃马上看那猎猎旌旗和牛羊消失在草原的尽头,转头对沙艾格道:“你真的不走了吗?”

  沙艾格说:“你很想我走?”

  空中的海东青来回盘旋,阿史那莫脸一红,着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你不开心。”

  “你跟成王拼酒喝醉的那个晚上,没少折腾人。”沙艾格傲然地说,“你说你只爱我一个,还哀求我不要离开,现在是准备穿上裤子不认了是吗?”

  这几日,阿史那莫因为心事不敢接近沙艾格,今日他看郑郁离开,才上前说心里话。两人虽然都睡在王帐里,可沙艾格睡床,他睡地上。

  阿史那莫连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沙艾格看他许久调转马头下了山丘,片刻后看身边人没有跟上,一转头耳垂上的金坠子与马铃声轻荡着。他大声道:“愣着干嘛?!你回不回家?不回今晚就继续睡地上。”

  此话一出,身边亲卫都大笑阿史那莫惧内,可他毫不在意,一夹马腹迅速跑到沙艾格身边,笑着说:“我们这就回去。”

  沙艾格也笑起来,无垠草原上,海东青兴奋的嚎叫,两人身影奔入那绿色天地里。

  半月后,林怀治和郑郁回到凉州,回到凉州当日,林怀治就立马将阿史那莫写的书信与牛羊贺礼回报到朝廷。而郑郁则与打了胜仗从小勃律回来的王台鹤喝了一顿酒,最后是林怀治不许他喝多才停手。

  凉州城内,军士整顿,一片生机向未来。

  湿冷的秋雨来袭,太阳还没升起,八月底的延英殿内。德元帝与刘千甫坐于榻上对弈,君臣身边是林怀湘站着侍其身侧,德元帝身边又有林承昭数着他棋奁的白玉棋。

  “太子,你近日在读什么书?”德元帝面容这几日红润许多,他落棋问道。

  林承昭站在木榻的衾上拨着玉棋,林怀湘答道:“近日陪金郎习文不慎翻到礼记,问我其意,于是就陪他浅读。”

  刘千甫落子,棋盘杀开黑白双玉局势,德元帝漫不经心地问:“读到哪一篇了?”

  林怀湘说:“曲礼。”

  “凡为人子礼,冬温而夏凊,昏而定省。”德元帝转头问林承昭,“读到这里了吗?”

  林承昭摸了个玉棋握在手里,恭敬道:“读了,阿耶说为人子,冬日时要使父母身心暖而不冷,夏日要使父母身心凉快;晚上要服侍父母睡下,清晨要与父母问安,然后才能做自己的事。”

  “你爹他自己都做不到这些,还诓你啊。”德元帝笑了一下,说,“你平日在家里是这样对你阿耶和阿娘的吗?”

  林承昭垂眸有些委屈地说:“是!但耶耶忙,有时清晨我见不到他。”

  稚子言语最是纯真,林怀湘一愣但看德元帝面无怒气也就放心,又想德元帝今日叫自己和林承昭来的意思。林怀治昨日呈上突厥可汗的书文,让德元帝龙心大悦,今日又把他叫来,不知要做什么。

  “你父亲是太子,有时忙乃是正常。”德元帝摸摸林承昭头上的双丫发髻,说:“金郎知晓何为太子吗?”

  林承昭抬眼看向自己的父亲林怀湘,他才三岁,对于这些君权实在不了解。德元帝看到他的眼神,哂笑:“你父亲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他自己或许都没有理解这个位子。金郎,你只要告诉我,你认为的太子是什么就行了。”

  林承昭手里摩挲玉棋,答道:“孙儿认为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

  德元帝大笑几声,把林承昭搂在怀里,拿出他手里那枚玉棋放回棋奁,沉声道:“太子就是将来的皇帝,金郎想做皇帝吗?”

  林承昭立马高声道:“爹的父亲是皇帝,我的父亲也是皇帝,那我也是!”

  这下林怀湘再是受不了这压抑的问答,听到林承昭的回答,连忙跪下,诚恳道:“父亲,金郎年幼无知,黄口多出狂言。童言无忌,还请父亲勿放心上。”

  德元帝很是惊奇孙儿的回答,乜斜林怀湘笑着说:“他没说错,你跪什么?起来。”

  身心具受折磨的林怀湘答谢起身,对面的刘千甫这些话细拆后反应过来,说:“金郎此话不假,这大胆的直言模样,让臣想起昔年陛下为汝南郡王时,与温宗也曾有这般的对言。当年温宗皇帝数年未见陛下,那时初见陛下一眼就认出,温宗问理由,陛下答曰在梦中见过真龙缠身的龙袍加身之人,并言自己也会如此。”

  德元帝在其父文宗未登基前,始封汝南郡王,后封卫王。德元帝这厢心情很好的样子,接道:“后来皇祖父便把他那件金龙满绣的常服赐给了七岁的我。”

  随后思索须臾,朝刘千甫说:“袁维之有个学生姓程名行礼是吗?”

  刘千甫答道:“陛下圣心如慧,有这个人,现官任永州刺史。”

  “他还不错,状元出身。”德元帝拿过案的七返膏递给林承昭,说,“汝南多山水,产珉玉棋与绫,祖父把这些都给你。金郎,日后可要听老师的话。”

  林承昭接过糕点,只听到祖父把一些东西送给自己,怔怔道:“多谢祖父。只是我的老师,是谁?”

  德元帝想了想,问:“你想是谁?”

  “是方才祖父说的那个程行礼吗?”林承昭生于宫廷,对于话语捕捉及其精准。

  听此言刘千甫眉心一皱,而林怀湘则在思考这其中的党羽关系。德元帝缓缓道:“汝南王甚聪慧。”

  林怀湘跪下欣喜道:“儿子叩谢父亲天恩。”随后扯了下林承昭的衣裳,示意他谢恩,林承昭立马跪下磕了个头。

  汝南郡王乃是德元帝为皇孙时的封号,如今把他赐给自己的孙子,这其中看重可想而知。

  按理来说皇孙皇子出生七八年不封王的常见,但林承昭不过三岁就得到德元帝曾经的敕封,林怀湘的太子位是更稳了。

  “起来吧。”德元帝无所谓地挥挥手,旋即又与刘千甫下起棋来。

  棋局又开,德元帝又问:“小勃律的战事如何?”

  “大军已进,”刘千甫道,“胜即在眼前。”

  德元帝点头,看到身边的林承昭蓦然想起林怀治,叹道:“六郎离京近一年,不知还记不记得我这个父亲。”

  刘千甫摸出一棋落下,笑着说:“成王虽在凉州,但事事回禀。陛下若是想了,不如今岁召回来,恰逢贵妃将生子,也好看望弟妹。”

  长安城谁都不知道林怀治离京的理由,但刘千甫跟在德元帝这么多年,大概猜出一些,一定是林怀治做或说了让德元帝不得不放弃他的事。既然放弃那他就不会选择再见这个儿子,这位向来有逆心的帝王又怎会顺着他的话答应,把人召回来?

  况且贵妃有孕,要是在这时候林怀治回长安,怂恿大臣奏请立贵妃为后,朝中平下的局面又会一团糟。

  这些话说出,德元帝就更不会让林怀治回来。

  果不其然,德元帝摇头:“算了。”

  这时有侍从欣喜着跑进来,朝德元帝道:“陛下大喜,贵妃生下了十五皇子。奴婢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德元帝连声说好,可笑容难掩苍白的病容。骤听喜讯他就势带着林承昭去看贵妃,林怀湘知道德元帝喜欢林承昭,带着也好,带着也能证明他还是稳稳的太子。

  初生见,则爱明。

  临近黄昏的东宫内,林怀湘麻木道:“这小子运气这么好?紫气东来,小勃律的捷报传来,太阳高升。这是哪家神仙转世吗?这一下子联合起前几日南阳道人说的宫中即将有大喜事,这不一下子合上来了吗?”

  刘千甫如是说:“天子认为他是神仙那他就是神仙,那妖道的话你别信。”

  “放屁!这一看就是贵妃和那妖道胡诌的。”林怀湘冷冷道。

  帝王最喜欢祥瑞,尤其是晚年的皇帝,他们认为这是上天给予他们政绩的肯定。

  刘千甫用茶盖轻拂茶水,笑道:“你知道是胡诌还担心什么?”

  林怀湘百无聊赖地伏在案上,低沉道:“老爷子给他取名为熙,封楚王,大赦天下。还说洗三之时免天下一岁孩童家的一年赋税同为这小子庆祝。看重与喜爱可想而知,况且老爷子取熙字时,说是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的意思。这可是说的周文王啊!”

  “文王前头是商周,帝辛不仁,大开酷刑,征赋税重佞臣。故有武王伐纣,周朝兴的说法。”刘千甫淡定道,“你看我们前头是这样吗?依我看不过是圣上一时兴起顺口罢了。成大事者,需得静心,不可因一言一举就失身份而浮躁。”

  林怀湘哼道:“你又不是我这个太子,这么多年,老爷子对我什么样你不是没看在眼里。一月见三次是最多了,见面不是骂就是各种各样的敲打、猜忌,他身边还有一群想跟我争太子位的人,我怎么能静心?!”

  说完此话,林怀湘闷下一大壶酒,趴在案上凝视壶身的青花纹。

  “可他们都不是太子,你才是,圣上近来服食丹药的情况越来越多。”刘千甫笑着说,“朱砂有毒,你等着不就行了吗?要是在此时说错了什么话,让他决心想废你,可就前功尽弃了。”

  谋划万事多年才有如此地位,林怀湘以前虽然觉得这孩子还小不对自己构成危险,可不想一出生祥瑞就跟下大饼一样砸在他身上,怅然道:“可老爷子说那小子生来就面带紫气,是什么天子兆,说跟他刚出生时一样,这不是在暗示他对这个孩子的喜爱吗?帝王重祥瑞,这孩子就是祥瑞。”

  刘千甫叹了口气:“婴儿出生面带紫气是因在母体中憋久所致,并非天子气。帝王都爱祥瑞,你要想得到夸奖不如去找几个什么刻字的石头献给他。何况这孩子比汝南王还小,你不要担心。圣上真要立他为太子,子少母壮,百官不会答应。”

  “憋久了?”林怀湘一怔,喃喃道:“那这小子岂不是跟老爷子一样,乃是德行大师,毕竟脑子都坏了。”

  刘千甫:“......”

  对于林怀湘的逆言和疯癫程度,刘千甫严重怀疑他出生时是不是也这样,可德元帝才封了林承昭为汝南王,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已经敲下。对于德元帝其他儿子,他不想再费心,林承昭还小,林怀湘患得患失,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他是太子。

  “阳昭长公主成婚,你记得送礼。”刘千甫端起清茶浅尝一口。

  林怀湘有些不耐烦:“就这种事也要说一遍?”

  “严明楼因其子婚事回了长安,领左散骑常侍一职。”刘千甫说,“严家如日中天,他的亲妹妹有了皇子,他难保不会扶持。”

  “真烦,走了林怀治,又来一个小儿子。”林怀湘疑道:“就算姑母受老爷子喜爱,我何必去送严明楼儿子的礼?”

  刘千甫摸着茶盏的冰玉凉意,笑着说:“礼多繁重,指不定会出个什么岔子,届时也好将成王也一网打尽。”

  “姨父于我,犹如伊尹于商王。”话很清楚,林怀湘伸手握住刘千甫的手,他枕在自己手臂上温柔地凝视着对方的双眸,“帝王想得长生,是因人的寿命太短,若是真有长生药......仲山你会吃下去吗?”

  刘千甫抽出自己的手,移开视线,淡淡道:“是人皆会死,这是万物伦常的因果。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万物的起源离不开生与死,修道长生不过是道人为敛己财所编的话语,你不要信。我也劝你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说不定哪日我就被一道圣旨处死。”

  朝堂政局的敏感度刘千甫会比林怀湘看的更为透彻,他想或许在年迈的帝王离开人世前,他这个掌一朝权力巅峰的人极大可能会被清算。德元帝不会给新帝留下他这个威胁权力的隐患,可他不想死。

  林怀湘一怔,他固执地说:“既如此,你就不应该在帮他做事。你有太多把柄在他手里,他恨你也亲你。”

  二十多年的陪伴光阴加这近一年的缠绵时光,林怀湘知道自己一直没有打动刘千甫,或者说没有成功的征服他。他用过许多心思,许多花样去讨好刘千甫,希望能让这个人认同他的观点,可今日他才发现这一切臣服与认定他的父亲林碧早就得到了。

  刘千甫是德元帝的刀,而不是他的。

  刘千甫道:“路是自己选的,我一直都不后悔。我答应帮你,你就不应该再生出其他心思,你要做的是皇帝,而非林家四郎。”

  “那你与我这么久也没有一丝情意吗?”林怀湘感觉心中有一团火气,他蓦地推翻横在两人中间的几案,他过去抓住刘千甫的手,低声怒问:“你都不喜欢我吗?”

  刘千甫被扑倒在榻上,以他的武力挣不开年轻力壮又发疯的林怀湘,他努力平静下来,说:“你又发癔症了?”

  每次他跟林怀湘见面聊着聊着,林怀湘就要扯这些有的没的,他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德元帝亲儿子。毕竟老子视情爱如无物,而儿子则是天天发癔症。

  这张榻够大,林怀湘不费吹灰之力就飞速扒了两人裤子摸了把油膏送进去。屋内烛火遮掩不住两人各怀鬼胎又来回推搡的身影,情念异动和唇舌交缠的声音如同刀锋相割,划的林怀湘生疼却不想放开。

  刘千甫和林怀湘,一个想做皇帝,另一个也想做皇帝。

  夜晚秋雨虽来,但在如此大的动作下,不过片刻两人就汗水涔涔。汗水带着熏香迷惑着林怀湘的心智,他什么都想不到,只想将这刀锋叼在嘴里。

  待得清晨,第一通开坊门的鼓声响,刘千甫甩开林怀湘环在他身上的手,准备下榻穿衣。

  岂料林怀湘反手揽着他,说:“你怎么每次都不留下来?这东宫里父皇的眼线我都拔除不少,不必担心的。”

  “你一身牛劲使不完就去城外给人种田。”刘千甫强行掰开林怀湘的手,扯出衣服穿上。

  林怀湘坐起从背后抱着刘千甫,音色低沉:“你不是也很舒服吗?为何每次事后都冷言冷语。”

  刘千甫的背贴着林怀湘健壮如火的胸膛,忽然低头一笑,侧过脸双指点了下林怀湘的眉心,哂笑:“男人的这里。”

  他的手又立马点了下林怀湘未有布料遮掩的柱身,接着说:“和这里,是分开的。凌阳,你长这么大,还没明白这个道理?”

  林怀湘对刘千甫是绝对仰慕与占有心理,绕是以往床事上他稍占上风也能迅速被反压下去。这次林怀湘沉吟片刻,说:“所以那个才是你?”

  刘千甫冷漠道:“万物所表现的都是我,只是分人而已。”

  “你对姨娘也是这样?”林怀湘收紧缠在刘千甫腰上的手臂,他很想知道刘千甫对于其他人难道也是这样?

  记忆里的那个女子吗?刘千甫想不起她的容貌了,答道:“如果是四娘子,那此种境地下就是我抱着她了。”

  林怀湘眼底闪过一抹嫉恨,说:“但她已经去世了。”

  刘千甫懒得在废话,拂开腰间的手拿过衣服穿上,林怀湘忽然想起陈仙言对德元帝的爱,迟疑着问:“难道父亲也跟你一样吗?”

  刘千甫深叹一气,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历来的君王都是男人。”

  腰带扣上的瞬间,刘千甫就被大力猛扯回榻上。林怀湘遽然翻身压着他,一手锁住他的双手按过头顶,邪笑:“我不也是男人吗?”

  刘千甫怒道:“滚下去!你这个小畜生!”

  林怀湘挑起他的一缕长发亲了下,继而往下慢条斯理地挑开他的腰带,笑着说:“再骂两句听听,姨父。”

  晌午将过,刘千甫回了梁国公府,一进后院门就看到王宛带着刘禔玩。王宛见后连忙上前问安,刘千甫疲惫地点点头,陪刘禔玩会儿后,才回了书房处理政务。

  开春以来,德元帝鲜少上朝,起先还有朔望朝偶尔见一见朝臣,后来就连着朔望朝都少来,群臣接连一两月见不到皇帝都是常事。于是这积攒地政务都交到政事堂,由宰相们处理,而后等哪日德元帝召见的时候汇报评定。

  他想任何事在德元帝还活着还没想杀他之前都来得及,屋外起了脚步声。刘从祁一身锦衣快步进来,沉重道:“父亲,圣上病重了。”

  德元二十三年八月廿三,上病重,不见群臣。

  德元帝病后第三日,皇帝才下令召见宰相。

  才进内殿,刘千甫就沉声问:“圣上身体怎会骤然病重?到底怎么回事?”

  在他面前的宫人都惧怕这位掌权数十年的宰相,惊恐道:“圣上那日见楚王生,心大喜。食数粒金丹,夜幸数女。”

  刘千甫:“......”

  刘千甫想男人嘛,见这个年纪自己还能生个带祥瑞的儿子出来,换谁都会高兴,一高兴就想多生几个,完全不想自己的身体。

  金丹吞入腹,内遇朱砂,则浑身燥热,性|欲大起。刘千甫想德元帝本就爱美人,一下子吃那么多幸数女不瘫才怪!

  但对于里面的药量,他想更多的是迷回天。可德元帝不会相信这里面有其他药量,因为天子汤药都会先由太子亲口尝后才进帝口。

  政事堂的几位宰相与太子此刻都在寝殿内,徐子谅尴尬道:“圣上如今这样子还能处理朝政吗?”

  郑厚礼看着来往的宫人,道:“以前也没处理多少,不若请天子监国。”

  林怀湘看似垂眸,实则在观察这几位宰相的表情。刘千甫永远那么云淡风轻,徐子谅笼袖面容沉重,郑厚礼微蹙眉思索,尚书左丞黏着刘千甫以他为首,剩下的几位也在看刘千甫脸色。

  宰相们听见这话都是沉默,恐惧和不安罩在皇城内,皇帝病重,比先前的情况更糟。最主要的是,德元帝这个掌皇权数十年的人,愿不愿意放权让太子监国。

  刘千甫摸着食指上的玉指,淡淡道:“圣上尚有清醒断政的能力,前日不都敕皇帝令发兵南诏吗?诸位何必心急,请太子监国?”

  “自圣上玄修龙体微恙以来,大小事务皆由政事堂处置,只过问其少量军务,又看如今这样我们怎能放心?”徐子谅对林怀湘这个太子尚有丁点儿希望,希望他能醒悟不要在依附刘千甫,“何况太子殿下的能力确实需要锻炼,刘相公,不如您向皇帝陛下进言,请太子监国。”

  刘千甫道:“圣上自有决断,太子永远都是太子,从龙之功不必着急。”

  谁再说下去,谁就是忍不住想要德元帝死,迫不及待投奔太子阵营。

  众人都怕,唯独郑厚礼不怕这些,他说:“那王瑶光还要召回长安吗?天子病重,番邦要是有异心便会动荡,且他立大功自要回京论功行赏。”

  宰相们都点头附和,刘千甫拗不过模糊着云里雾里说了些话,也没说答应和不答应。期间林怀湘未说一句话,他尽力表现出悲伤的样子,后来张守一出来,将他唤了进去。

  林怀湘跪在床边,把药端起,摸着不烫时才轻吹着喂给德元帝。德元帝有神明亮的眼睛蒙上一层阴鸷,清瘦脸庞苍白眼下泛青,他靠在枕上喝完药后,说:“相公们方才都在说什么?”

  “徐相说父亲您病重,想让我监国。”林怀湘拿帕子擦去德元帝嘴边的药汁。

  德元帝长吁一口病气:“你想吗?”

  林怀湘泫然道:“儿子不想,帝国在父亲您的手上得到空前盛大,我不敢也害怕,我怕我做不好。”

  这话是林怀湘思索再三的结果,德元帝从来不愿分权,太子监国就是分权,他从以往的父子和君臣话语里挑出了一个希望能令父亲满意的答案。

  怎料德元帝猛地咳嗽起来,他直直地给了林怀湘一巴掌,怒喝:“你怎么这般怯弱?!你是太子!监国名正言顺,你这些年到底学了什么?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大雍交给你?!”

  林怀湘被那响亮的一巴掌打蒙许久,数年压抑的心酸眼泪从双眼流下。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个太子好像做什么说什么都永远得不到父亲的夸赞,监国这句话他担心害怕。要是说想,父亲疑心他着急登位怎么办?先前的兄长死的死,废的废。

  这位大雍朝的第八位太子,站在东宫殿内去看先前的那七位太子,没有一位是顺利接过天子权力的。他们都活在猜忌、疑心与臣子的交织中。

  这种情况下,林怀湘以为以孝悌为先,表明自己忠心父亲会满意,可这次父亲还是不满意,还打了他一巴掌,他不知道父亲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太子。

  林怀湘胡乱地擦去眼泪,趴在被子上,颤声道:“父亲,儿子只想尽心侍奉您安好。不愿分心朝政,儿子是太子没错,可更为先的还是您的儿子!父亲病重,我怎能不担心?这般情况下,我如何能处理好朝政?”

  “还没死呢,哭什么?”德元帝这时脸色才好了些,摸摸林怀湘的头,“我和你阿娘都算聪颖,怎么生出你这个庸懦的孩子。也罢,你至少心是好的。”

  心是好的,爱或许也是。德元帝想方才那瞬间,他到底想要太子回答什么,好像不管是还是不想,他都会生气,随后自嘲笑了声让他退下。

  临出门前,林怀湘听见德元帝问张守一:“六郎最近来信没有?”

  张守一看林怀湘走远,回道:“没有,陛下。”

  德元帝撑着身子坐起,说:“取纸笔来,我写封信给他。另下诏八百里加急催袁纮回京。”

  张守一面上一震,连连点头取来纸笔。

  平康坊一家奴仆把守的庭院里,房间里燃着清香,刘从祁随意道:“大家的病到底如何?”

  南阳道人摸着手上的象牙玳瑁和檀香木以制成的拂尘,笑着说:“丹药下口,不好说。这宰相们都不让群臣知道,贫道也不敢乱说。”

  刘从祁眼神狠厉地盯着南阳道人饮了口酒,酒碗被重置案上,紧张压抑的气氛让南阳道人一下想回前几年这人双手玩刀把他从山下“请”下来的样子,又念自己唯一的儿子还在他手里,连忙改口:“是大病!况且大家还不节制自身,前几日又服了几颗丹药。虽然他疑惑,可我跟他说身有病疾是脱胎换骨,临登仙界之兆。过得此七七四十九日就可练就大身,承三清真气。”

  “七七四十九日?”刘从祁眯着眼道,“他信了吗?”

  南阳道人连忙点头,他本就是整日游荡江湖的术士,那些道术言语不过是他能哄骗信长生不愿死的皇帝而已。

  刘从祁沉吟道:“彗星入太微垣,犯帝坐,而太微右西掖的相星明华闪亮。太子星光辉耀眼压黄帝坐,这是什么意思。你颇通天文,知道该怎么做。”

  “这话一出,怕是要改朝换代了。”南阳道人一凛,微皱眉道,“这星象可是预示皇太子想谋权篡位,而且相星说得该不会是令尊吧?”

  刘从祁冷冷道:“你只需把这些话带给皇帝陛下就行,楚王降生前,我给你暗示的那番话让你得到不少财宝,今日这番还不行吗?”

  “小儿降生喜语与这大不敬之言还是有区别的。”南阳道人放下拂尘,端起茶碗浅饮一口。

  刘从祁挑眉一笑:“我给你面子了是吗?”说罢他迅速抽出腰间短刀,一脚踩案起身猛地把南阳道人按倒在地。

  而那柄断刀就插在南阳道人耳边,他揪着南阳道人的衣领,严肃道:“重新想想。”

  寒光闪眼,南阳道人觉杀气逼近,还没来得及思索。刘从祁又笑着说:“你儿子最近会背孝经了,想听吗?”

  南阳道人颤声道:“我答应你。”

  刘从祁抽出短刀拍拍南阳道人的脸,说:“真乖。”说罢他起身甩开南阳道人,拿过案上的丝帕擦刀,冷冷道:“还不滚?”

  南阳道人起身慌忙离开,离开时还不忘带走那把价值连城的拂尘。

  屏风后的严子善负手出来,皱眉道:“他会不会不听话?”

  “他儿子还在我手里,敢不听话。”刘从祁把帕子一扔,又坐回原位倒上酒,“陈酿的兰陵大曲,喝不喝?”

  严子善点头撩袍坐下,端着酒碗,沉思片刻,说:“圣上病得那么重,我们的处境可十分危险。”

  “得让成王回来,否则帝位一坐稳,就再无回天之力。”刘从祁道,“老爷子最近在搜罗珍宝准备贺你新婚,你届时小心些。”

  “我立马传书让他回来。”严子善旋即又认真说,“从长公主的婚事上出手,他还真敢,他到时又想拉下几个人?”

  刘从祁肃声道:“他讨厌谁,谁就落网,不过南阳道人的话会加速他与圣上和太子的隔阂。”

  “你真的肯定太子和刘相会走进这个圈套吗?”严子善有些担心,到这种时候,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刘从祁轻松道:“掌朝政数十年的权臣和初出茅庐的太子,圣上只要不昏庸就一定会杀他。”

  严子善说:“那禁军那边?”

  “额尔达加上你我,太子真要逼宫,那才是给我们递把手。”刘从祁笑了下,“圣上可不是一个愿意放权的人。”

  德元二十三年九月初二,御史台上折要求德元帝严惩南阳道人以天象乱言蛊惑君心,污蔑太子的言论。岂料德元帝不见朝臣,深居宫中,任何事都由张守一通传,对于南阳道人的言论也不听任何劝告,还任其服侍身侧。

  最后言论众多,杀了几个道士才结束这桩荒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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