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郢州富水【完结】>第59章 舞弊

  “臣......”太乐丞慌忙揖礼,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听出来了是编磬,可那人自己怎么好像不认识,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李康打断太乐丞的话,急忙跪地大声道:“小人华州乡贡李康叩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话毕,堂内瞬间万籁无声,一个落第举人混进乐队来着紫云楼面圣,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兆头。

  “华州乡贡?”德元帝好笑,但人都出声了,他也不能不听,说,“握笔的手何敲编磬,你面圣是何事?”

  随即让陈仙言等后妃、命妇退下。

  “陛下,科举舞弊,官员上下其手,中第之人皆是世家艺薄才疏之辈。天下学子入仕无望,无以报效朝廷,今科主考礼部侍郎勾结吏部侍郎罢免众多寒门学子,请陛下明察。”李康说完重地一磕。

  言辞切切,他还不能在刘千甫面前说出他原本想说的话,事要一件一件来。

  德元帝听完深呼一口气,笑道:“吏部侍郎?”随即看向林怀湘,“太子你认为此事该如何?”

  林怀湘沉思片刻,道:“臣认为,科举关乎我朝国运及栋材。今出舞弊之事,应彻查所涉官员,不寒天下学子报效朝廷之心。”

  林怀湘怎么能不明白,此时德元帝问他这句话的意思。吏部侍郎是在刘千甫手下当官,历来考生张榜前,都会先将中第人交予宰相,而今的宰相就是刘千甫。

  这一次要是牵扯不好,罢了刘千甫都会是轻的,他只盼着他这个姨父没有与这件事扯上关系。

  否则连罚下来,只怕德元帝会认为他借科举之事结交朝中官员。

  “陛下,这事必须严查。”刘千甫镇定道,“臣过目进士名册时,还曾问过赵晋有无不实之事。是赵晋明明白白告知臣,这些进士都是真实真学出来的,可臣万万想不到,此人居然敢如此啊!臣遭人蒙蔽至今,请陛下责罚。”

  德元帝目光悠远没说话,注视着堂内跪着的李康。

  严明楼坐在案边一脸正气,冷哼道:“右相的意思是,你全然不知?”

  “严尚书不信我的话?我一片忠心都是为了陛下和江山社稷。倒是此人是华州乡贡,而华州刺史乃是严尚书您举荐上去的啊!”刘千甫想今日袁纮那个倔牛没来,这种日子德元帝非要带着严明楼一起,真是扫兴。

  德元帝喝道:“够了!”他不想让这两人吵,问向张守一,“今年状元是谁来着?进士都是那些人?”

  张守一思索片刻,壮起胆子说道:“回禀陛下,状元是京兆府解头徐球。进士则是,袁相公之子、中书舍人女婿、左谏议大夫之弟、吏部侍郎之子、右司郎中学生、刑部尚书之子、左相之子、御史中丞之子、给事中之弟......”

  “真好!真好!”德元帝不想在听下去了,这全是高官世家子弟,三省六部都掺和着。

  贿赂科举主考?他用钱的时候,这些人蹦的比天还高,私下里瞒着他大肆贿赂,流水的钱财花出去。

  而他作为一个皇帝,居然还要时时受这“谏官”受制。

  想及此,德元帝心里怒意横生,一群朝堂蛀虫。

  此时苏赛生道:“陛下,那今年科举既有舞弊之风,这些人怕都是身心不一,才薄德浅之人,如何能进朝为官?”

  德元帝肯了苏赛生的话,“嗯。”又问张守一:“那群进士还在曲江?”

  张守仪回道:“回陛下,在。”

  “叫过来,重新考,在这儿给我考,你也搬张案在这儿坐下考一考。”德元帝说完指了指李康,既然这人敢说出来,那他就得赏他这个面子,朝中该洗一洗了。

  李康受宠若惊,“谢陛下!”

  那人说的没错,他成功了,他至少有与那些世家子弟看上去比较公平的一次较量。

  德元帝吩咐了,就立马有人去办。此时紫云楼里的外臣都在,不过谁都不敢在这时说话,都坐在案几前各怀心思。

  郑郁看向对面的林怀治,碰巧人也在看他,两人视线交汇而后快速错开。

  新科进士这次共录了十六人,来到紫云楼后皆是一脸茫然。方才德元帝还赏了不少美酒珍馐,这会子怎么突然叫到紫云楼来了。

  德元帝道:“坐吧!诸卿既来了,就随意写写江南水患该如何治理,两个时辰为限。太子你和苏酬恩替朕看着,其余人回去吧。”

  “是。”

  郑郁临走前,看到脸还泛着酒醉的袁亭宜坐在案几前,对着白纸愁眉苦脸。又瞥见袁亭宜前面那人,身形板正,面容姣好,气质温雅,正不疾不许地作着文章。

  出了紫云楼,齐鸣搭了件披风给他,道:“二公子,咱们现在回去吗?”

  “回去吧,这朝里恐怕又要变天了。”郑郁回头望了眼紫云楼,淡然一笑。

  郑郁出曲江池已是过了午时,想着在紫云楼坐了一上午啥都没干,还累出去不少已是困饿的不行。回到王府随便吃了点东西洗了澡就大睡一觉。

  礼部侍郎赵晋顶着风走进梁国公府正堂,看刘千甫坐着闭目养神,谨慎道:“右相万福。”

  说罢仔细观察了刘千甫的脸色,紫云楼的事他听说了。

  德元帝突然将新科进士叫到了紫云楼,他心里开始盘算,难道是进士喝多了,说了什么冒犯天威的话?

  “太晋。”刘千甫睁眼缓缓道,“你做礼部侍郎几年了?”

  赵晋答道:“蒙右相拔擢,四年了。”

  刘千甫起身走到赵晋面前,拍去他衣服上的尘絮,轻声道:“太晋啊!我一路将你从徐州司户参军提拔至今日的礼部侍郎,费了我不少心血啊!”

  赵晋心虚,哆哆嗦嗦地开口:“下官这么多年,一直以右相马首是瞻。”

  刘千甫转身轻叹口气,“你可知紫云楼生了何事?”

  “请右相明示。”赵晋上前凑在刘千甫身边道。

  “你和苗安做事没做干净,被人揭出来了。”刘千甫睨眼看向赵晋,说,“现下紫云楼里进士们正在重新考呢!”

  扑通一声,赵晋跪地抓着刘千甫衣袍,惊恐道:“右相!右相救我!”

  刘千甫回身,低下身巴掌拍在赵晋脸上,不轻也不重,“那你说说,我怎么救你?”

  “此事是我与苗安所为,右相你全然不知。”赵晋到这时候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刘千甫的话,将他叫来就是要他和苗安一起背下这口锅。

  刘千甫撒开他的手,冷冷道:“收了多少东西,题也是你们泄出去的?”

  “右相!”赵晋没想到刘千甫这么狠,要他们把这些全背下来。

  历来科举上下其手的事都有,向来都是民不举,官不究。可这次的事情居然捅到了德元帝面前,那就要好好的做个样子出来。

  刘千甫这几年没少因此排己,拢佑权贵。他将进士名册给刘千甫过目时,刘千甫一连划去了十几人,后提拔了数十官宦子弟。

  他和苗安是收了不少礼,可泄题的事情是刘千甫干的,没想到也要他们背下来。

  “嗯?哑住了?”刘千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你也可以向圣上着实禀告,可我要是倒了。太晋,届时还有谁会帮你回到长安?”

  赵晋摇头,他和刘千甫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他和苗安不把这事咬下来。那刘千甫就会在科举舞弊上再给他们添上忤逆、结党之罪。

  思索再三后,他颤声道:“下官权财、官职以及身家性命都是右相给的,自以右相为先。”

  刘千甫笑着将赵晋拉起来,俊逸的面目染着亲近人的笑意,“你和苗安去外面沉几年,做出点功绩来,朝堂还有你们一席之地,太子也是看重你们的。”

  赵晋垂眸答道:“多谢太子殿下和右相器重。”

  刘千甫收了手,转着指间白玉扳指,轻描淡写道:“谢密和张书意送的什么?”

  赵晋看着刘千甫随之笑道:“大礼。”想起紫云楼的事,又问刘千甫,“不过揭发那人,右相你看怎么办?”

  “不过蛞蝼,何足在意。”刘千甫深叹口气,说,“纵得进士,也只是三万官位中的一个,好好照料就是。”

  黄昏时分的紫宸殿中,火光暗暗,依稀还带着紫云楼里的桂花酒味。

  德元帝依次看过手上进士的试卷,感慨道:“还真不错,十七人,六人及,其余十一人是怎么弄来的?”

  袁纮揖礼小心道:“恐怕是私贿为之,陛下要免了吗?”

  “袁卿猜猜,这里面有没有你家二十一郎?”德元帝没回袁纮的话。

  袁纮沉吟,道:“幼子若才疏学浅,就算一时走运提了名,日后总要见得真章。”

  “亭宜是个好孩子,还算不错,你这个父亲没少教他。”德元帝说,“现下京官中还有何空缺?”

  吏部司郎中答道:“这是空缺名册,请陛下过目。”

  说罢将册子递于张守一,而后张守一转给德元帝。

  德元帝把册子来来去去翻了两遍,思忖片刻后,说:“授袁亭宜秘书省校书郎,徐球万年县县尉,华州乡贡李康授蓝田县尉,余者,吏部按规矩来。落第者,统统发回原籍。”

  吏部司郎中道:“是,陛下。”

  德元帝不耐挥手让吏部司郎中退下,而后看着殿内的袁纮、刘千甫、严明楼肃声道:“三位爱卿认为这事该如何?”

  “臣认为,这事是吏部尚书失职之罪,新科进士名册都会交由右相看,难道右相是没看出来吗?”严明楼耐人寻味地看了眼刘千甫。

  “严尚书啊!我说了我不知道这件事。”刘千甫淡笑着说,“赵晋和苗安若私下受贿,难不成会把赃物摆我家去?”

  紫云楼的事袁纮来时就知道了,这里面肯定有刘千甫的手搅着。只是现下刘千甫在,他不好明说此事。

  德元帝宠信刘千甫,就是在放纵自身,科举舞弊引出苗头,不妨再将这把火烧大些。

  袁纮直击要害,沉声道:“陛下,臣认为该严查赵晋和苗安,朝中早有受贿之风,现下不如一并打击了才是。”

  “谁查这件事?”德元帝想这三人里,总算这个袁纮还灵光。

  刘千甫上前几步,说道:“不如把这件事交给大理寺和御史台,两司素来正直,定不会枉法。”

  “陛下,臣认为不妥,大理寺卿是右相你的亲家,要是想做什么不就做了吗?”袁纮还能不知道刘千甫那点心思,直接出言拒绝。

  刘千甫反击说道:“袁相公是认为我会徇私?好!大理寺不行,还有御史台,御史中丞谢密为人还算行吧?”

  严明楼看德元帝思虑状,立马说道:“可谢密是左谏议大夫的妻弟,且这次落第人里也有谢密的儿子,这查起来不好说啊!陛下,此事遍及朝堂,陛下既然想大查贪污风气,不如重新指派人,指一个与朝堂没有多少交情的人。”

  “嗯......没有多少交情的人?”德元帝喃喃着这句话,贪污这件事要大查,就势必会得罪京里权贵。

  骨子得硬,身份也得硬。

  “陛下,平阳世子尚在长安。”刘千甫想透了严明楼的话,但他更能猜透德元帝的心。

  袁纮忍无可忍道:“平阳王也是你的亲家,右相!”

  “我推举的人都是为了陛下着想,袁维之你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儿女亲家上靠。”刘千甫怒了。

  他实在想不通袁纮一天天记着这些做什么,难道在家无趣的日子就是数他跟谁结了亲吗?

  这边德元帝还在思索,袁纮双指怼着刘千甫,厉声呵斥:“刘仲山你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别的,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心里?我一切都是为了大雍,我在中枢多年,掌诰令,可曾出过错?”刘千甫拨开袁纮的手,反驳,“倒是袁维之你上次命给事中驳了同川长公主的诏书,是觉得陛下决策不好吗?”

  说起这个,袁纮就气,大喝:“你进言加皇妹食实封至两千户,可知加这五百户,实乃违反祖制。”

  “祖制?陛下疼惜幼妹,这分明是陛下仁厚宽宏,怜爱手足之情,怎么到了你袁维之眼里就是违反祖制了。”刘千甫懒得跟袁纮争,说,“陛下,臣认为平阳世子既在京,不如就让他来查这件事。一则此人生性忠直,不与权贵交染,二则,陛下任用人才,何须担心内里不实的曲折,只需见结果就行。”

  这两人吵起来就没完,德元帝和严明楼早已习惯。

  严明楼未参与他俩的争吵,神智还算清醒,将王台鹤在脑里念了几遍,又想起紫云殿里的一人说道:“陛下,北阳王之子郑郁也在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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