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145章 世子之位

  “爹!”

  叶虞大步走过去扶住了叶飞林,显然这位禁军统领今天听到了太多令他难以置信的内容,最要命的是,即便他想欺骗自己不去相信,可桩桩件件都被裴玉戈摊开讲明并辅以铁证证实,容不得叶飞林自欺欺人。

  自从殷绰被赐死之后,朝中人人都能感受到天子对于胞弟态度的转变。那种仿佛变了一个人的无情难免令臣属们心生不安。叶飞林起初只是心中有个疑影,因为顾及与裴家的情谊才点头应允了借府邸促成这次掩人耳目的会面。

  可真一字一句听进去了,免不得有种坚守的信念高墙被击垮一般,饶是他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会儿也不免觉得天旋地转之感。

  叶虞比他爹清醒得早,虽然同样是今日才听到当年那些宫闱之事,却比其父要心志坚定得多。

  “康尚书、长安,家父身子不适,请容我先将父亲送回他院子歇下。”

  康潮抬手示意:“叶将军身子要紧,请。”

  叶虞向二人告辞,又带走了正厅内叶府的亲信,将地方留给裴玉戈他们。

  康潮这时看向坐在身侧的女孩道:“沛儿,后面的话你这个年纪听来还太早,去出去玩一会儿吧。”

  “好的,太爷爷。”

  裴玉戈见状也让身边人都离开去外面陪那小姑娘玩闹解闷去,狄群离开前还不忘将正厅的几扇门都掩上。

  康潮率先开口,舍弃所有遮掩的说辞,直接说道:“雍王手中如今有多少真正可靠的筹码?”

  “靖北王府、平南侯府与我们站在一起,如今朝中沉寂的多半武将都会倒戈。至于文臣…中书省和兵部,明珠从前无意争锋,我与他能用之人多分散于各州府……”

  “不够。”康潮打断了他,言辞犀利道,“兵变逼宫虽是最有把握的法子,可也是最易被后世诟病的,更不要说雍王此前荒唐多年。朝中文官之流虽无法亲自披甲上阵对抗大军压境,可他们的手、口皆可为刀,令雍王来日举步维艰。你二人对朝中文臣言官的掌控力还远远不够。”

  “尚书大人所言极是。这也是晚辈为何要借叶将军府邸来特意见您一面的缘故,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裴玉戈拱手,姿态谦卑恭敬,是实打实去请教这位老大人的。

  “裴公子不必多礼。”康潮坦然受了这一礼后道,“指点还谈不上,只是老夫我活得久见得多,有些闲话倒能同裴公子说一说。”

  谋反毕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裴玉戈自然明白旁人在这事上总会有顾虑,他也不强求,依旧客客气气道:“自然,晚辈洗耳恭听。”

  康潮则摆摆手道:“客套就免了。直白说,老夫进京的日子虽不长,但过去一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倒也听吏部的下属官员们说了不少。如今雍王失宠被赶去水患瘟疫泛滥之地,裴公子也因为春猎坠马受的伤而被直接革去了所有职务,何尝不是天子自以为真心错付的泄愤之举?”

  听来像是询问,但更像是自问自答的铺垫,所以裴玉戈并未贸然接话,只是静静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康潮顿了顿,才叹了口气接着道:“天子一怒,流血千里……皇权凌驾于众生之上,所以才需要为君者德才兼修、仁厚笃行,这一点对那些骨子里不改清流士大夫做派的文臣来讲同样在意。裴公子方才说,你们有当今天子伙同他人谋害先帝与褚王夫妇的证据?”

  裴玉戈立刻明白康潮话中所指,不过他仍是有些犹豫道:“只是佐证,先师生前也曾追查了不少,不过……若是放出风声,这个节骨眼上,天子只会怀疑到雍王府头上。”

  “呵!”康潮闻言嗤笑一声,摇着头反问道,“傻小子,你觉得你们不说,天子就会放弃对雍王府的打压报复么?”

  裴玉戈愣了下,旋即明白自己这是被一贯的谨慎所累,一时竟将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连忙道:“晚辈茅塞顿开,谢大人指点。”

  “弑君弑父乃天地难容之大罪,也不需要你们审案子似的给人一五一十摆证据。只要这事是真的也说得通,你们指缝间漏出一丝消息去便足够旁人胡乱遐想了。我朝兄弟相继的实例太少见,无论是否兵不血刃夺得大位,雍王将来恐怕都免不得被人戳几年脊梁骨,散些消息出去,总归对你们的大业和他将来的威望重建都是有好处的。当然了,丑话说在前头,这一切都得建立在雍王能成功治水并活着从那儿回来的前提上。”

  “我相信明珠能做到。”

  “呵。你倒是有信心,不过未来的事…咱们现在谁能说得准呢?”

  “晚辈愿与大人打个赌。”

  裴玉戈提到打赌的时候,康潮有一瞬的愣神,他仿佛回到了七十多年前,那时也有个人自信地同他打了一个赌。

  “尚书大人?”

  康潮摇摇头道:“抱歉,你刚刚让我想起来一位故人……裴公子想同老夫打什么赌?”

  “赌明珠此次能否凯旋。”

  “虽说老夫也想赌雍王能成功回来,可这一盘若无正反,也实在不能作数。想想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老夫愿意同裴公子搏一搏,押反面。”

  “多谢大人赏脸。”裴玉戈面上无甚变化,心中却已经历了一轮挣扎波澜,此刻见康潮主动入局,已显露倒向之意,他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才堪堪落了地,“若晚辈侥幸胜了,便请尚书大人成为雍王在朝中的助力。若您赢了,晚辈愿成为康家飞黄腾达的垫脚石!”

  康潮因裴玉戈倾尽所有的押注而皱紧了眉。

  “谋逆大罪,九族尽灭。裴公子可明白你押上的可不只是你自己的性命?!”

  裴玉戈坦然道:“晚辈自然明白。”

  “你就这么笃定雍王能风风光光地办好回来?”

  “是!”

  康潮没说话,他一双眼睛直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

  良久,他才收敛了目光,垂眸沉思片刻后,老顽童似的耍赖道:“不玩了,老夫不跟小年轻玩这些!”

  裴玉戈没想到康潮在这个时候反悔,这也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当下有些急道:“康尚书,您……!”

  康潮此时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脸上却没有半点不正经的笑意。那一瞬,展现在裴玉戈面前的是这位在官场沉淀了六七十年的老臣的本来模样。

  “年轻人别急!老夫并非要反悔,而是愿意相信你,所以不需要等着看雍王是否能办成回来,此时此刻我便愿意帮你们。”

  裴玉戈抿唇不语,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此刻更多想的还是康潮为何突然倒向他们。

  而老人就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似的,适时开口解释道:“老夫从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这辈子看得上的人不多,此时此刻,裴公子也算一个。”

  “多谢大人,那……”

  “老夫活到这个岁数,故交好友都熬死了,至于后代,自有他们自己的因果造化,老头子我可不殚精竭虑操那个闲心,这么想也算是无欲无求了。如果裴公子一定要许诺给老夫些什么……”

  康潮话说一半停了下来,他撑着太师椅的扶手慢慢站起来,摇头示意裴玉戈不必帮忙,拄着拐一步一步走到正厅门前,伸手将其中一扇推开,静静站在那儿看向院子。

  裴玉戈也跟在后面走过去,将另一边两扇木门向外推开了些,一眼就看到了院中的少女,也明白了老人的意思。

  “康姑娘年纪虽不大却颇有见地,我朝自昭帝起便鼓励女子走出闺阁,立一番自己的事业。天子倒反天罡终不久矣,我想到那时,康姑娘若想一展才华抱负,朝中…定会有她该有的位置。”

  康潮并未继续说下去,只唇角勾起一抹笑来,过后像个寻常的长辈似的带着宠溺的口气感叹道:“沛儿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不该被迂腐老旧的规矩埋没。东面三州受从前奚氏荼毒太重,不是我一个活不久的老头子能扭转的。柴鸿驰一代名相,幼时一直教养在萧恪膝下,想想也实在算那小子走运了。”

  柴鸿驰便是昭帝的丈夫,也是萧璨的亲祖父,康潮提起肃帝朝时的旧事,裴玉戈自然能够领会老人的意思。

  “尚书大人若觉得晚辈信得过,来日晚辈愿帮您护佑康姑娘长大。”

  “以襄阳侯府的名义?”

  “是。”

  老人拄着拐转过身子打量裴玉戈,盯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来日雍王荣登大宝,你不打算入主后宫?”

  “晚辈虽然天生体弱,却并非攀附他人而活的菟丝花。先师便是世人眼中柔弱可欺的女子,可她一样能靠自己成为正三品御史大夫,更令贪官佞臣畏惧后怕,晚辈愿效仿先师,无论男女,皆可为自己的理想一搏。”

  康潮听罢,十分笃定追问道:“除此之外呢?”

  裴玉戈知道对方真正想听的是后面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心中好不容易做出决定般缓缓说道:“明珠是个重情之人,可一旦他不再是个闲散亲王,需要权衡考量的东西便更多了。尚书大人应当比晚辈清楚,后宫纳妃…本就是这其中的一环。”

  “我虽没同雍王细聊过,可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些他的性子。他能为了替你立威找人打断前大理寺卿的腿,又能为你忤逆天子,这样性子的人,从来不会轻易受他人摆布,你觉得他将来能同意立后纳妃?”

  “……”

  “好吧!不提这些烦心事,左右那是你们小年轻之间的事,我这个老头子还保不准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康潮行事从来不遵常理,贯是随着自己的性子,偏偏他又是个通透聪慧的人,旁人倒也挑不出他话里的毛病,“裴公子,那老夫多嘴一句。不论将来如何,对裴公子而言,眼下有桩事,你自己就得先抓紧起来。”

  “大人请讲。”

  “裴公子如今既无官职、也无爵位,那雍亲王妃的名头更帮不上你什么。不管是联络游说朝臣,还是要在雍王赈灾这段时日成为他在朝中的替代,这襄阳侯府的世子之位,你还是要认真打算起来的。你们可能不觉得这小侯爷的名头有什么要紧,但哪怕就是个虚衔,对于寻常官员而言,如今这襄阳侯府世子之位可比其他的名头都要有用,更方便裴公子在京城各处行走。当然了,要不要争,还要看裴公子自己的考量。”

  外人终究不了解襄阳侯府私下里是个什么情况,自然康潮不会将话说得太慢,不过裴玉戈已然将他说的话都听了进去,并且心中隐隐已有了来日办事的章程。

  今日一行的目的已全数达到,甚至超乎预料得到了康潮的支持,裴玉戈心中还惦记着旁的事,也便不打算继续留下去,当即便向康潮告辞,离开前又喊了狄群亲自去向叶飞林父子道别,后才从将军府后门悄悄离开。

  当晚,雍亲王府前后放出数只信鸽,分别飞往各处。

  夜里天黑,其中一只在飞出府不久便被打落。掷出暗器的人自暗处走出,一把擒住那只翅膀受了伤跌在地上扑腾的鸽子,利落取下鸽子爪上信筒。又拔下头上一只簪子,小心将那封被埋在信筒最里面的小笺挑出。靠着月光与旁边别家院子里的那点子烛火光亮,努力看清信笺上面的内容,随即带着信鸽火速前往一处宅院。

  那人到时,院中烛火还未熄,她直接借力翻过高高的院墙,几乎是贴着院中山石林木在隐蔽处行走。

  在确定屋内没有其余人声后,那人才自暗处现身。

  门前的侍卫见有异动,立刻拔刀戒备,见来人掩面的布巾亮出真容才收刀回鞘,出声让人等在门口,自己先进去禀报。

  不多时,守门的侍卫出来将人带进去。

  那人跟进去便在堂中跪下,双手奉上她截下的信笺,侍卫只将那一小封信笺转交给主人。

  主位上的老人放下手里的书,稍稍坐直了些身子接过信笺展开。信笺上的字不多,只瞧一两眼便足够清晰明白。

  “呵。”老人抬手将那信笺丢到几案的烛火之上,眨眼的功夫那信便化作一团飞灰。他转头瞧了眼身边侍卫道,“鸽子你们拿去炖了,添口荤的。”

  侍卫也是个机灵的,听完当即谢恩,过去拿走了那只信鸽后出去了。

  屋内便只留下了主仆二人,只是老人却一直没叫跪着的人起来,歪躺着一会儿才幽幽开口道:“做得不错,只是此前交代你的事一直未办成,着实是无用。此番便当做功过相抵,不再罚你之前的无能了。”

  “……是,谢主人。”跪着的那人张了张嘴,终究没为自己辩驳什么。

  老人嗯了一声,复又拿起刚刚放下的书,随意翻了几页,却也不理跪着的人。

  这般故意晾着,显然是让那人自己再反省一番,这不追究的恩德也不过是嘴上的宽厚,说说但不算数。

  “属下无能,辜负了主人交托的任务,甘愿受罚。”

  老人这时才抬眼瞧了跪着的那人一眼,随后收回目光笑道:“小姑娘家家娇滴滴的,动不动请罚也不怕自己受不受得住。”

  “属下的命是主人给的,若无主人,属下哪里能活下来为爹报仇。没做好事,受罚也是应当。”

  老人出声唤了另外的人进来,却并没有提责罚的事,只说道:“如今事态既有变化,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接下来有件要紧事要你去办好。”

  “主人请吩咐。”

  “雍王府内外看得紧,知道你办事不容易,我也不让你做什么太为难的事,依旧是你最擅长的——下毒。身强力壮的雍王你不容易得手,一个病秧子总不难吧?”

  跪着的女子身子一震,她心中挣扎片刻才大着胆子道:“主人,裴玉戈虽和萧璨成了亲,但他到底不是属下的仇人,您答应……呃!”

  一根针自背后刺入,女子的话戛然而止,身后的侍卫牢牢扣住她的肩胛骨向后掰,而那要命的长针自背脊另一处穴道刺入,她登时牙关打颤,冷汗止不住地冒。尖锐的痛楚几乎一瞬间将她淹没,既是主人对她顶嘴的警告,也是她刚刚自己‘求’来的责罚。

  侍卫松开手时,女人疼得脸色煞白,侧倒在地上,身子止不住地打摆子。

  可没有人理会她的苦难,上位者静静看她痛苦了许久才幽幽问了句:“疼么?”

  女子嘴唇颤抖,许久才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几个字。

  “不…不疼,是属下…应得的。”

  “嗯,这才对。可别忘了你爹就是死在萧璨的爹手里,如若不是萧璨父子,你本该是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金枝玉叶,不必苟且偷生、更不必奴颜婢膝伺候仇人。你不愿伤及萧璨之外的人,可当年褚王又何曾放过你和你娘?如若不然,你们母女何至于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过得连条野狗都不如?”

  老人缓缓起身走到女子跟前,毫不怜香惜玉地掐着脖子将人从地上提气。嘴角仍是噙着笑容,他端详着面前女子仍如十几岁少女般的容貌,笑着道:“就算为了我费劲心思找来奇药让你得以保持这副少女模样,你也得报答我不是?”

  “…是。”

  “又不是要你去刺杀,方才一惊一乍的做什么?不过是要你拿出的本事来,在裴玉戈的饮食里下点毒,让他无声无息地死去罢了。”说完便松开了手,女子费了些力气才没有再摔倒,只是仍没有力气站起来,只瘫坐在地上。老人坐回榻上,故意问侍卫道,“秦氏睡了么?”

  侍卫道:“主子没吩咐,秦姨娘自然得等着。”

  “回去当差前去看你娘一眼。再发你那无用的良心前,多想想你娘,若没我的照拂,她一个带着女儿的罪妇如何能改头换面,在王府赚得姨娘身份,锦衣玉食得养着。人啊…得知恩图报。”

  “……是。”

  【作者有话说】

  提前说下玉哥的“大局考量”不会实现,王爷不会有玉哥以外的人。但并不是说玉哥考虑了是不爱王爷,而是权谋背景下,两人的大局观和理想注定了他们不会只看中情情爱爱,也是因为一心只有对方,所以才会下意识为对方有利的方向考量,也是因为玉哥看不到王爷人又时时刻刻担心,这会儿才会“胡思乱想”,王爷回来就好了。

  老爷子原名叫康潮儿,年轻时候也是个大美人兼“怪力王”,打赌的那块看过前作的应该还记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