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141章 恶化

  无论是远处人们的惊呼,还是因坠马滚落而受到的伤痛,此刻在猛兽的利爪及血盆大口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

  怀里还有一个惊魂未定的孩子,裴玉戈无论如何也不能先垮下去。

  这一刻,他撑着一口气,仅凭强大的意志力驱动身体做出应对,哪怕牵动伤口痛彻心扉,裴玉戈的眼神依旧坚定无比。

  袖中短匕被他反握横在面前,大有以自己为盾的架势。

  一道破空之声传来,人们尚未能察觉那是什么,只听得扑向裴玉戈舅甥的那头猛虎发出一声短促的啸声,原本向前扑食的庞大身躯自半空坠落。裴玉戈离得最近,所以他看得最清楚。

  那是一支羽箭,在刚刚最危急的时刻正中猛虎的额头,力道之大,甚至小半箭身都没入了老虎头颅之中。

  裴玉戈目光一凛,几乎是想都不想出手,配合着挥动手中短匕,精准刺入猛兽咽喉,用尽力气挥手一划,快狠准地割断了那头老虎的脖子。

  一只令人望而生畏的野兽眨眼间便没了声息,甚至远处大喊着小心的人声仍回荡在猎场之上没有散去。

  猛虎的鲜血撒在裴玉戈脸上身上,可他的目光却始终不曾动摇。一击得手后,他飞快收回短匕,仍是横在面前保持防御戒备的姿态。

  被裴玉戈护在怀里的男孩这会儿已忘记了发出惊叹,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扭头去看‘体弱’的舅舅。

  第二道羽箭破空之声传来时,惊愕的人们才终于反应过来,这第二箭穿透了另一只老虎的脖子,而这一次终于有旁人动了起来,以长枪或是刀剑将那濒死的第二头老虎刺死。

  猛兽对于危险的感知格外灵敏,个头最小的那头老虎最开始就被围攻受了些伤,几乎是在前两头老虎毙命之后,它便调转方向,猛地自林中逃窜。原本围猎的世家公子们举弓欲效仿方才那神来一般的两箭,只可惜猛兽身形灵动,他们刚自慌乱中回过神,几箭不中便只能眼瞧着那头老虎带着一身伤窜入林中没了踪迹。

  有人的目光仍留在那头逃跑的老虎身上,不过更多人此刻已然回过了神,他们齐刷刷扭头看向高台之上那个挽弓拉弦的身影。

  猎场的风吹起墨色的衣袍,那人拉满的弦上仍架着一支羽箭。

  眨眼间,第三箭出!

  可这次,羽箭朝向的却并非猛兽,而是围猎的权贵子弟之中的某一个。

  “呃!”那一箭力道太足,几乎将马上的人带下去,那人甚至来不及反应。若非靴子卡在马镫里,他又死死拽住了缰绳,只怕早就摔下去被受惊的马给拖了出去。

  得亏身旁的人反应极快,果断伸手拽住了缰绳,避免马儿跑起来把只剩小半身子挂在马上的人给甩出去。

  裴玉戈也抬头看向高台上的人,不过他是在场唯一一个嘴角带笑的。

  不过马上他就笑不出来了,坠马滚落后的伤痛让他脸色转瞬变得惨白,而后在外甥一句‘舅舅!’的惊呼声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阮问荆到底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即便裴玉戈身量再怎么纤弱,此刻脱力倒下来,他一个孩子也是完全撑不住的。

  周围人见状赶忙过来帮忙扶住,高台上的萧璨原本满脸霜寒,听到惊呼声,心里猛地一揪。

  直接将那张弓丢弃在一旁,翻身便自高台上翻了两下落地,几乎是飞奔着扑过去从旁人手中接过裴玉戈,焦急唤道:“玉哥!玉哥!疼么?撑住,我立刻带你去找余默!”

  裴玉戈并没有昏过去,此刻他身上虽然痛,却靠着意志顽强地撑住了。

  大半身子依靠着萧璨缓缓站起身,在众人更加惊诧的目光下,慢慢抬起手。染血的手指向远处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人,用其他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冷箭伤人、其心…歹毒。”

  或许是伤得太重,裴玉戈的语气显得并不是那么严厉,但在场所有人都能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

  萧璨此刻满心满眼都是裴玉戈,握着裴玉戈腕子的手不自觉颤抖,紧张得想攥紧拳头,却又怕伤到对方。

  “咳!”裴玉戈低头咳出一小口血,因为疼痛,他额头冷汗直冒,可却仍能保持冷静,抬手安抚般地拍了拍萧璨的手,淡淡道,“明珠,留着他的命,其他的……便在此地了了罢。”

  “好!”

  萧璨应了一声,他转头看向赶过来的近卫,将裴玉戈小心托付给他们照顾,自己则一步步朝着怀安郡王的方向走过去。

  每走一步,他的目光便冷上一分。

  此刻在众人眼中,他已全然没了昔日那个无能风流的浪子模样,在场凡是行伍出身之人,没有一个会误判萧璨周身气势。那不是虚张声势的张扬,而是真刀真枪拼杀过的杀伐战意,而后者绝非一朝一夕的模仿便能够做到的。

  不少老将军齐齐想到了最初惊人的那两箭,一百五十步之外一箭射杀狂奔的猛虎,两箭接连中了且都是一击毙命,此等力道和准度绝不可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而这些陷入深思的老将军之中,唯有平南侯沈贡不经意间将目光落在了脸色古怪的天子身上。

  那些在马上的世家子弟则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甚至于萧璨走到自己跟前伸手索要弓箭的时候,那年轻小子还愣着神,可身体却诚实得很,直接将自己的弓交了出去。

  “多谢。”萧璨目光仍然所在怀安郡王身上,他自那青年挂在马鞍旁的箭筒中抽出两支箭,缓步朝萧季的方向走去。即使是走着,也不影响他将弓弦稳稳拉满。

  也就是在萧季弃马逃跑的那一瞬,两支羽箭破空飞出。

  这一次,一箭自背后没入右肩胛骨中,另一箭则险些自背后打穿髌骨。

  不过力道之大,仍然令萧季完全脱力,扑到在了地上。最初的那一箭正中的是萧季的左肩,这一扑到,将尚未拔出的箭又扎进去了些,那一瞬,人已疼得连惨叫都发不出了。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挣扎着半翻过身,避免前后三支箭造成更重的伤,可一扭头,却见萧璨如修罗般步步逼近,手中是不知道从谁那里拿到的一柄长刀。

  萧季只对视一眼就明白了,此刻的萧璨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他根本无暇去想一个不学无术的富贵闲人为何会有如此精湛的箭术,此刻脑中只有一个求生的念头,几乎是在萧璨逼近的一瞬,萧季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放声高喊道:“雍王狠毒!!陛下救我!!”

  高台之上的天子此刻也已从最初的难以置信中的回过神来,他疾步向前几步,而此时萧璨手中的刀已然高举。

  “萧璨!你给朕住手!!”

  “啊!!”

  寒光几乎是同天子的怒吼一同落下的,面对斩下的‘屠刀’,萧季此刻哪有半分郡王的体面尊荣,他吓得蜷缩起来,因为恐惧而放声尖叫。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与死亡并未降临,面前一道劲风划过,金冠随即滚落至草地上,断掉的头发落在他掩面的手上,等了好一会儿,萧季才有了一份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

  萧璨那一刀斩的并非人头,刀刃扫过束发的金冠,斩断了怀安郡王的发髻。

  古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割发代首对萧季这身份的人来说已是不小的惩罚了。

  “什么味道?”

  这时旁边有人无心说了一句,引得旁人回神,猎场众人循着味道瞧过去,才发觉是萧季因恐惧而失禁了。

  箭没能要了萧季的性命去,可此刻众人的非议以及那鄙夷的目光、连带着被断发的羞辱积攒在一起,几乎可以说是要了他一条命去。今后别说还能不能争一争权力,怕是现身于人前都要羞愤不已了。

  萧璨将手中长刀随意掷下,转身迎上天子又惊又怒的眼神。

  对于萧栋来说,此时此刻的这个弟弟陌生得不像话,而惊怒之后,他脑子里却浮现出了殷绰死前的告发之言以及先帝和爹娘的面孔。那一瞬,惊慌、恐惧以及不安全部转化为愤怒与嫉恨,似乎有什么被埋藏了许久的隐晦心思被唤醒,在脑中疯狂叫嚣。

  表现出来的就是萧栋看向弟弟的目光不再是兄长的慈爱、亦不是君王的俯视,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敌视。

  “萧璨,你在做什么?!”

  萧璨的表情十分平静,尽管周围人因皇帝的怒火而惶恐俯首下跪,他仍然稳稳地站着。

  “呼……”深深的无力感让萧璨略微仰起头长舒一口气,他抬头直视天子,一字一句道,“于公,裴家满门忠直,襄阳侯及一双儿女如今都在边关保家卫国,怀安郡王心思歹毒,方才慌乱之际以冷箭伤人,险些致忠臣之后无端丧命。于私,裴玉戈乃臣此生挚爱至亲,萧季心怀不轨,欲污他清白、害他性命,为人夫者,焉有不管之理?还是说陛下觉得,怀安郡王的颜面比忠臣的性命安危要重要?!”

  “萧璨,你这是跟朕说话该有的态度么?!朕是不是从前太惯着你,才纵得你如此尊卑不分、胆大妄为!!”

  闻得天子质问,此刻心中失望的便不只有萧璨一人了,只是迫于龙威,旁人不敢当面表露出来罢了。

  萧璨叹了口气,垂下头颅,似是放弃了。

  “陛下若觉得臣御前失了礼数,那臣甘愿领罪受罚。只是恕臣直言,臣所做所为绝无后悔,即便再来一次,臣还是会要萧季付出代价!”

  “好、好、好!你是真打量着朕不会罚你是么?!且不说怀安郡王是否真如你所说有心谋害,即便真是如此,也需三司审理才名正言顺。你仗着朕的宠爱恣意妄为,仅凭好恶随意处置旁人的事,真当朕不会管么?!”

  朝臣都知道天子说的是当初大理寺卿断腿的那件事,只是这话由天子之口说出,再联想到萧璨与殷绰的境遇,于臣工而言,心中更多的是唇亡齿寒的惶恐。一个老师、一个亲弟弟,他们此前所得恩宠无人能及,可如今二人一死一失宠。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偏爱时千般万般都是对,厌恶时此前种种皆是错。

  有情分的尚且如此,那些不曾受过天子重视的臣民还不知自己将来会是怎样下场,见此情景只会觉得更加恐惧。

  萧璨心中更多是失望与悲凉,他已无话可说了。

  便在此时,猎场中一青年跪直身子高声道:“启禀陛下,臣亲眼见怀安郡王意不在猛虎而是人,臣…愿为雍王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