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121章 四两拨千斤

  凤目一扫,那人恍然觉察出自己失言,连忙尴尬笑着迎过来道:“裴中丞怎么来了?”

  裴玉戈并未立刻同那人交谈,而是转向在场身份最高的太师殷绰,躬身拱手道:“下官见过太师。”

  殷绰也意外于裴玉戈的到来,不过他面上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颔首算作回礼。

  之后才同刑部、大理寺、京兆府等官员客气寒暄两句,最后则是御史台的符礼。裴玉戈也是到这时候才正经回应方才失言的符礼。

  “王爷近来往返忙碌,身子有些倦怠,再则…有关叶少将军中毒的误会,既已过了这些日子,想来应当是早已分辩清楚了,故而之后王爷便不再来了,便由裴某代劳。”

  裴玉戈这话是告知众人的,因是正式场合,他并未唤私下里的称呼,而是一口一句王爷称呼着,自然也是为了提醒在场众人,萧璨代领御史大夫之职,但在这官职之上,他还是亲王之尊。

  “另则…”裴玉戈接着开口,这次却是明显单独对着殷绰的。

  后者愣了下,立刻领会道:“看来王爷是有话让裴中丞带给老夫了?”

  “陛下将这几桩要案交托给太师,自是完全信得过您的。明珠说御史台虽掌监察之责,可他若一直在,太师顾及君臣尊卑,必不好事事略过他去,也着实绊着您手脚,这才趁着身子疲乏的由头在王府躲躲懒,免得太师为难。”

  “王爷这实在是……用心良苦,老臣感怀于心!”

  裴玉戈抬出了萧璨的名儿,殷绰的自称转头就从老夫变成了谦卑些的老臣。只是殷绰面上虽无甚变化,心中却忍不住去猜测萧璨的用意,他可不相信萧璨真是为了方便自己。

  京兆府尹自打见到裴玉戈,心里头就咯噔一跳。好不容易等到太师和裴玉戈说完话,他便抢着开口道:“本官前两日身子不适,今日在府衙听底下人说昨日差役行事莽撞,似是冲撞了裴中丞?”

  裴玉戈看向对方,客客气气道:“昨日听闻巩大人这些时日接连病着不能理事,今日瞧着倒是气色尚佳。到底是身子骨硬朗,不似下官…时常病得起不来身。”

  巩璋闻言神色尴尬,他压根没病,只是昨日手下差役帮着赵府的人去逮个姑娘。原本这只是件极小的事,可好巧不巧的是帮着那女子逃走的书斋掌柜是裴玉戈的人,拿人的时候又正好赶上裴玉戈在。

  自打昨晚手下人连夜禀报他这事,巩璋就生怕御史台来日会参他一本,更怕今日碰到萧璨,他的腿回去也要断了。搪塞的说辞想了一整晚,又安排亲信这些时日在家里歇着,不成想今日来的竟会是裴玉戈,对方这套说辞显然是话里有话,巩璋一时不知道萧璨是否知晓昨日的事,又是否已经在心中给自己记上一笔,是而此刻惴惴不安,明明官职比裴玉戈高,却不自觉摆出副低姿态来。

  “唉…昨日之事原是本官驭下不严,不曾想底下人仗着他自己的交情,又见赵府的人是带着真凭实据……”

  “巩大人。”裴玉戈没有让巩璋把话说完,以他的官职贸然打京兆尹说话其实并不妥当,“下官今日是代王爷来此,履的是监察之责。至于昨日京兆府无凭拿人的事……其一,这并非今日诸位大人要断的案子;其二,下官是代替王爷来的,御史台向来只有参奏之责,并无审问判罚之权,大人无需向下官或是下官代表的王爷解释什么。”

  “裴中丞所言甚是。本官只是想着手下人言行无状,身为京兆尹,听闻此事心中抱有歉意,难免多言几句。”

  巩璋‘多此一举’只是因为有尤立的前车之鉴,他不想稀里糊涂地丢了乌纱帽,这才会向一个下官解释这些。

  殷绰听到二人提起赵府时便留了个心眼。朝中姓赵的官吏不少,至少他认识的足够让京兆府为他私用的便有那么一两个,若这事扯上雍亲王府,那么他务必是要尽快弃卒保车的。

  是而闻言便道:“听着像是个误会。既与巩大人无关,当时底下人胆大妄为,罚过了带去陪个罪也便罢了。”

  巩璋感激太师出言回护,忙道:“正是,都是误会。下官回去便将人罚过,到时带去王府请罪。”

  手下人自然没有自己的官职重要,轻重取舍,巩璋心中明镜一般。

  裴玉戈面无表情,嘴上却没反驳那二人一唱一和,只面上装着恭敬道:“下官明白。”

  殷绰挑眉,有些意外于裴玉戈的配合。

  印象中,裴玉戈行事虽不似温燕燕那般一板一眼,可论难缠,裴玉戈比起他的老师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面再绑上一个‘胡搅蛮缠’的萧璨,殷绰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闲话既说完,今日便接着提审晏家父子,口供凭证尚有诸多不明之处。”

  其余几人皆俯首听从。

  因为上次出了叶虞中毒的事,刑部大牢如今守得像铁桶一般。莫说生面孔出入了,便是平日里刑部自己的官员提审狱中犯人,那层层通报查验都要等上近半个时辰。

  亲历过一回后,裴玉戈算是知晓为何这些时日萧璨日日回府的时辰都很晚了。

  刑部大狱裴玉戈来了不止一两次,然而今日进来感觉格外森冷。

  狱中死寂得仿佛没有活人在一般,只仔细听去才隐约闻得的几声细微的痛呼,似是受刑后难以忍耐。

  所幸养了一年有余,裴玉戈已不似从前那般容易畏寒,即便这种场合没有手炉、也没有人簇拥护着,他也能靠自己撑住。

  铁链拖地发出的刺耳的声响,裴玉戈回神看向来人。

  晏梁其人,裴玉戈并未接触过,不过以萧璨最早查到的那些事来看,晏老尚书或被牵连,可晏梁绝不无辜。

  男人囚衣完整,但衣上有干涸的血迹,显然是被拷问过的,身上这件囚衣应是换过不久,故而只有鲜血渗出,但衣裳未见破损。

  被压跪下去的时候,晏梁嘴角一扯,吃痛得嘶了一声,只是在场之人无人在乎。当初入京状告晏氏的那民女虽已被害,但她死前留下的供状仍在,晏梁的罪责多半是推脱不掉的,如今殷绰等人仍揪着他的错处反复审问,所图无非是还想将其父晏秋山乃至更高处的楚王也一并拉下来踩一脚。

  晏梁身上有伤,被羁押拷问多时,面色黯淡、双目无神,可不管殷绰他们怎么问,但凡牵扯到晏秋山及楚王,晏梁都是断然否认,刑罚加身也从不改口。

  “区区别驾,背后若无倚仗之人,你哪儿来的权柄与胆子在甘州犯下那些骇人听闻的恶行?”

  晏梁倒了好几口气才幽幽道:“京城遍地权贵,自然不觉得四五品的官员能做什么大事……呵、可在甘州那种地界,莫说别驾从事,便是身份低微的县令官,在乡野百姓看来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同样的话我已说了许多遍,你们不信,尽可以找个甘州人,问问他们怕不怕我的?”

  晏梁敢这么说,便是笃定谁去问都一样。换言之,即便甘州的事真有晏秋山或是楚王在背后坐享其成,敢出头告状的百姓也只知晓最表面办事的晏梁,他后面是否还有人则无人可以证实。

  在场都是人精,少有听不出晏梁内里深意的。

  “晏梁,你倒是会狡辩。只是…寻常百姓不知,甘州本地的士族豪强还能不知?”

  其实只晏梁招供的那些便足够治对方的罪了,晏秋山虽不涉其中,但他儿子犯了这么大的过错,经此一遭,户部尚书的位子也是必定要空出来的。照理讲,朝中如今借机踩晏氏父子一脚的,除去最初设局之人,便只余朝有指望取晏秋山而代之的那些人了。到这一步,那些人的目的已然达成,然而殷绰和旁人不大一样,他所求的显然不仅是将晏秋山从户部尚书的位子上拉下来,还要趁机多踩一脚。

  “本官记得御史台去年曾指派过一名监察御史前往甘州查探……”殷绰忽得将话题扯向了御史台,“算算时日,可有回信?”

  符礼在旁适时道:“指派监察御史的人选乃是当初王爷与裴中丞定下的,此人还是裴中丞旧友。御史台数月未曾收到进展回信,每月来信只言仍在调查,至于其中是否有隐情,只能问问裴中丞是否清楚了。”

  裴玉戈并不接茬,只淡淡道:“都是共过事的同僚,也谈不上私交如何好,只不过是符中丞来御史台的时日尚短,起初又更操心御史台的内务一些,难免少些交谈熟悉的机会。至于柳御史在甘州是否有消息传回来……王爷做事向来公私分明,比起时常病得起不来身的裴某,奉陛下圣意辅佐王爷的符中丞不该才是那个最清楚的人么?”

  话又被抛了回来,符礼抬眼见殷太师盯着自己,下意识缩了下脖子。不过他立马察觉到自己行为有异,轻咳一声权当掩饰,讪讪道:“王爷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有些事我亦不知。”

  裴玉戈和符礼都说自己不知道,那便只能去问萧璨本人了,但在场之人包括殷绰在内,都没把握能在萧璨那儿讨到什么好处,一时便僵在那儿了。

  “王爷既是身子不适,我等便先等着就是。”殷绰无意在萧璨的事儿上纠缠,更不想同裴玉戈饶舌几句,便重新看向晏梁,沉声道,“晏梁,你所犯之罪已是证据确凿,更有人证口供在,任你舌灿莲花也翻不了自己的案。老夫同三司主事之人已在你父子身上耽搁多日,今日告知你是最后一次提审,往后你再想招什么,陛下也不会愿意听了。你若仍旧如此冥顽不灵,那老夫等人也不再同你多费什么口舌了!”

  晏梁咳出一口血痰来,闻言强撑着抬头,只冷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究竟是真的证据确凿,还是殷太师由己及人,觉得旁人同你们一样?!”

  “放肆!”

  “呃!”

  晏梁面上并无癫狂之色,他说得笃定,有那么一瞬,裴玉戈甚至皱起了眉,似乎对于已知的那些事产生了怀疑。

  只是在场其他人容不得他信口胡言,刑部尚书一拍桌子,立时便有掌刑的狱卒过去,重重砸了几拳,打的又都是有旧伤的地方。晏梁没抗住,直接痛晕过去了,也就是被狱卒架着双臂才没直接面朝下栽倒。

  晏梁被拖下去,不多时又换了步履蹒跚的老者过来。

  晏秋山已年过六十,人瞧着倒是没怎么受皮肉之苦的样子,但手脚上沉重的镣铐锁链还是让这个老人行动艰难。

  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晏秋山的脸色比他儿子还要差上许多。

  审他时,殷绰便没有似刚才那般主动,他只是牢牢盯着老尚书的一举一动。诱供审问的活儿就落到了刑部尚书的身上,大理寺没有主事官员,尚在少卿位子的崔望便做了刑部尚书的副手。

  只是晏秋山在朝中资历深厚,颇有人望,发妻又是郡主之尊,无凭无据之下,即便是刑部尚书也不敢屈打成招,只能顺着殷绰方才的说法,试图用所谓的‘最后一次提审’令晏秋山动摇。但凡能撕开个口子,他们便有了足够的口供去要求天子下令严审严查。

  只可惜嘴硬这点,晏梁本就是随了他父亲的。晏家父子最是清楚这其中利弊轻重,两人又都是硬骨头,根本不惧主审官员那话诈他们。如今晏梁担下一切,若无实证,即便旁人再不肯相信此事只是晏梁一人所为,也无法攀扯到晏秋山及楚王身上。

  不怪萧璨陪着这些人折腾了好几日都没个准话,原就是有人不甘心只拉下一个晏梁,奈何本事不够,拿捏不住人家父子。

  裴玉戈无心听后面那些有的没的,便拢了拢外裳,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可心思却早已转到老师的案子上,审完了晏家父子,便该轮到那一茬事,而他心里很清楚,在座之中,就属殷绰最不想重提温燕燕的案子。

  反反复复的话就连头一次听的裴玉戈都觉得有些听烦了,更不用说这些时日听这些听了不知多少遍的人了。

  “顽固不化。”

  殷绰抬手拦住了刑部尚书,没让他们继续重复问,起身冷冷丢下一句便往外走。

  裴玉戈慢悠悠起身,甚至有些刻意地留在最后。离开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晏老尚书一眼,随后飞快收回目光,抬头对上正疑惑看过来的朱邻,淡定道:“朱大人怎么这么看裴某?”

  “下官记得…裴中丞与晏尚书的孙婿叶小将军私交甚密?”

  只这一句,便令还在前面走着的人都停住了脚步。崔望更是主动折回来扯了一把朱邻,虽说尤立这个大理寺卿名存实亡后,他虽因有心再进一步而与朱邻成了对手,可还没到不择手段的地步,也念及这么多年同僚情谊。

  见这人不记得顶头上司断腿的缘由,又好似忘记了他自己刚因为朝堂上非议雍亲王而被天子贬了官,这会儿竟又‘不知悔改’为同一桩事找裴玉戈的麻烦,连忙将人拉住,抢着开口道:“朱兄心直口快,绝无冒犯质问之意,还请裴中丞勿怪!”

  裴玉戈只客气颔首道:“崔少卿言重,裴某不过是有些好奇,随口一问罢了。”

  崔望按住了想辩一辩的朱邻,将人扯到后面去,对着和他官阶相同的裴玉戈格外客气道:“裴中丞先请。”

  裴玉戈颔首回礼,未再多言,崔望见状才算松了口气。

  众人刚出了刑部大牢,便听得外面有人喧哗。

  “什么人胆敢在羁押重地喧哗?!”刑部尚书出声斥责,便有值守的小吏小步跑过来禀报,那人低头前还瞥了一眼殷太师的方向,惹得许尚书跟着皱眉,催促道,“快快说来!”

  “回大人,似乎是太师府的管事,说是有急事要寻太师。下官守着规矩,不敢轻易放人进去……”

  殷绰皱眉,提步就往外走,其他人则跟在后面。

  他们跟过去时,只听得那太师府上的管家跪到嚎了一声。

  “大少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