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104章 我知道

  “人心趋利,无人能免俗,你我也一样。硬要说人与人的不同,那大抵……只是看心里有没有那杆是非公理的秤罢了。”

  裴玉戈垂眸道:“若不免俗,你应当如一年前自己所说的那样,将所有的责任推给我,而不是当着群臣的面同你亲兄长争执。”

  “玉哥这话说得我心里又暖又甜的,几乎要飘到仙界去了。”萧璨唇角勾起一抹笑,他歪过头看着裴玉戈,开口却如以往那般没个正经。

  倒是裴玉戈,一如平常的严肃,他一直盯着恩师的牌位,平静道:“我是认真的。”

  “玉哥是正经人,我知道。”

  萧璨依旧是那副玩笑的口吻,他轻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其实我并没有那么高风亮节,比起温姨母她们还远远不及。只不过是我的私心所为在世俗眼光看来属实是不值当的,偏我又这么做了,才让玉哥觉得我有多好似的。”

  “无愧天地、无愧礼法道义,私心又有何不可?”

  “玉哥这是偏心我,可没一碗水端平,照你这么判,温姨母的那些亲人可也都是在做他们自己觉得无愧天地的事。”

  “恃强凌弱、忘恩负义、自私凉薄,也敢称无愧?”

  萧璨不答反问道:“那玉哥是如何看温氏的那些人?”

  “无关之人。谈不上怨怼,至多是…不忿他们凉薄冷血罢了。”

  作为亲历者,当初令裴玉戈心寒的不仅仅是天子的漠视,还有那些本该是血脉至亲的人对温燕燕的背叛与抛弃。

  萧璨听罢摇头轻笑,开口说的却是裴玉戈的事。

  “幸得襄阳侯府根基不深,裴侯又是苦出身,玉哥才没有自小体会门阀世家的凉薄。”

  裴玉戈抿唇不语,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缓缓道:“我并非无知天真之人,种种悲剧也是亲眼见过的。可也正因为见过太多了,才格外不喜。”

  “我接下来这话…玉哥听了或许会不舒坦,但也是实实在在的真话。”

  “你说。”

  “若只以为人论,玉哥所说皆没有错。因为错的一直不是你我或者旁人,而是这世道。”萧璨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世家门阀人口众多,人心难齐,故而若想长远,势必需以家族利益为先制约族中子弟。无论道理、一致对外,方得长久。外人看来自私凉薄,可千百年来,能成气候的门阀世家皆是如此,而门阀之上,便是皇家,本质都是一样的。”

  “从来如此…便是对么?”

  “世道如是,对错真的还重要么?君王社稷如舟,门阀世家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早些时候便说过,朝代更迭,哪家做得了皇帝还未可知,我这出身未必比旁人尊贵多少。君王虽享臣民生杀大权,可若想长久,仍不得不受各方掣肘、顺势而为,这一点你我都改变不了。”

  裴玉戈垂眸沉思,片刻后才又开口。

  “你是因为早早看透这些……才只愿意做个逍遥自在的富贵闲人?”

  萧璨点头,无奈笑笑道:“也算是吧。更多的还是我这个人不喜欢拘束,不过现在的情势…说这些也没用了。”

  温燕燕的死牵连出了先帝在时的朝廷秘辛,无论为公为私,他俩都不可能在知晓一切后将真相抛诸脑后,只顾自己平安顺遂。对于萧璨来说,过去的选择已成云烟,他没得选,再想也不过是折磨他自己而已。

  裴玉戈深呼吸一口气,心中已做好决定,他开口,直言:“殷绪离疯癫只差一步。”

  身旁人此时默默接了一句,“我知道。”

  “他发疯的时候说了很多,有他父子二人的、有…当今陛下的,也有其他人。只是礼王府,殷绪只知道礼王府暗中帮忙周全做了不少事,并不知那边打的是什么主意。”

  萧璨依旧点头平静道:“我都知道。余默前日同我说你神思郁结,恐怕你一个人把事儿闷在心里,到时候伤了身子,特意让我同你说说话,排解一番。”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夫。”裴玉戈轻叹了口气,“明珠,若你是我,你会如何处置殷绪?”

  萧璨一听便都懂了,反问道:“玉哥怕我因为你对殷绪的处置而心生芥蒂?”

  裴玉戈略犹豫了下,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萧璨见他点头反而露出颇显无奈地笑容。

  “玉哥怕我觉得你狠毒?”未等裴玉戈做出回答,萧璨便自顾自接着说道,“玉哥,我说过的,我喜欢你的‘不择手段’,因为我自己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手段君子一些也好、小人一些也罢,都无所谓。若句无情点的,朝野上下比你规矩的古板学究多了去,单论漂亮皮囊,以我亲王之尊,只要我想要就一定会有,可那些人…他们不值得我甘心为之雌伏。至于你说殷绪的处置,我只能说如果人交到我手里,他连发疯的机会都不会有。”

  裴玉戈抿唇不语,良久,他才开口,低声说了句:“是我多思了。”

  萧璨牵过裴玉戈的手紧紧攥住,随和一笑道:“玉哥可自信些。虽说名份上是我娶你,可关起门来,我是连身子都给你了,夫君在外若不凶一些,可怎么疼我护我?”

  这话说得放肆大胆,裴玉戈听了却忍不住露出些许宽慰的笑。

  看了一眼恩师的灵位,裴玉戈反握紧萧璨的手,转身将人拉了出去。

  萧璨也不挣扎,由着裴玉戈将他一路拽到了离得最近的一处客舍,不过他们没进屋里,刚绕过客舍院门,裴玉戈便将他抵在墙边。

  亲卫侍从很有分寸得没跟上来,萧璨笑得张扬,双臂揽住裴玉戈的腰,也不主动,就闭眼低头等着对方微凉的唇迎上来。他比裴玉戈壮实也高些,这般亲吻倒不像是裴玉戈压制他,反倒像是美人主动献吻。

  因着是在先师故居,今日又是来祭拜的,裴玉戈虽一时忘情,却没有色令智昏,直接在老师的府邸就胡闹起来,那一吻浅尝辄止,分开时,俩人气息也只是微乱,还未到意乱情迷的地步。

  “回府吧。还有几日便要开朝,你那日当众给了殷绰一个难堪,只怕十六开朝,太师便会寻机找你的麻烦,更何况还有你与陛下年前生出嫌隙的事,都需从长计议,留给你我的时日不多了。”

  “好。”

  两人回府时,郭纵是和余默一起来的。郭纵来送正月十三要用的那份香药,而余默是来把脉的。

  虽说余默一直都是那副生人勿进的冷淡模样,可今日倒是好说话了些。把完脉,他斜睨了萧璨一眼,直接道:“红光满面,看来你们的心病都解了。”

  裴玉戈客气拱手道:“有劳余医正记挂,裴某前些时日多思忧虑,让您费心了,再次赔罪一二。”

  “我同萧璨之间便没那么多生分客气的虚礼,你若真要赔罪,日后便直接唤我名字,我听得还舒坦自在些。”余默收了脉枕,难得逗留多说了两句。口气虽然还有些冲,但那话明显是没再当裴玉戈是外人了。

  “余兄坦诚,长安…自当奉陪。”

  萧璨在旁支着脑袋笑,扭头同裴玉戈打趣道:“某人嘴硬心软,别扭得很呐~”

  余默也不同他饶舌,举起针包,直接同裴玉戈道:“我若是你,就一针把萧璨扎成哑巴,这样到了床上,他也能安静些,随你怎么折腾!”

  这般荤素不忌的玩笑话从余默口中说出,裴玉戈颇有些新鲜之感,他被逗得忍不住发笑,也顺着这对损友的互呛开玩笑道:“下次若有需求,我一定请余兄扎哑明珠。”

  三人玩笑几句,余默便收拾东西准备出府回家了,原本也是因为担心裴玉戈这个病患的身子才特地留在王府等着的,现下没了担忧,他自然要收拾收拾,回去守着家里的老爷子过年。

  “从前只觉余兄性子冷淡、不易亲近,不成想也是个极好相处的,今日这番,倒是我有幸。”

  “余默同我性子相仿,都不是守规矩的人。他爹娘没得也早,祖父一辈子又都在太医院、为人谨慎规矩惯了。祖孙相伴多年,听得规矩多了,难免不生出些反骨来,常人瞧着是难应付。不过他私底下也就是嘴巴太毒,玉哥只要遵医嘱,不作践自己的身子,他对你肯定还是极好说话的。”

  裴玉戈点了点头道:“倒是个有趣的人。”

  他二人各自纠结的事已说开,萧璨自然十分放心将最后一副配好的药递到裴玉戈面前。

  “给。余默前日同我说,这副用过之后,便是神仙来了,殷绪也只能是个疯子了。这个活口逮得偶然,下次只怕没有这个运气,该交代的让他交代清楚,善后的事交给我。”

  “你要拿他做文章?”

  “柯慈在坊市的人脉光,有些事比起我们,他们三教九流的人办起来更妥帖。”

  裴玉戈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明湖,明日…我想向你借个人。”

  “柯慈?”见裴玉戈点头,萧璨没有犹豫便同意了,“也是。那小子花招多,怎么让那位殷大公子招供清楚,也确实是他更在行。”

  “不止是这一点。”

  “还有其他缘由?”

  裴玉戈轻舒一口气道:“明日我不打算再去了。正礼缺些亲自历练的机会,也缺些独自裁断的底气胆魄,所以我想向你借人,让柯长史为主、正礼为辅,让他跟着学学。”

  “这个容易,我待会儿让人告诉他一声。话说,明日玉哥有其他安排?”

  裴玉戈摇头道:“并无。”

  萧璨眼珠一转,凑过来忽得坏笑道:“那…明日玉哥可愿随我出门一游?”

  “去哪儿?”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