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97章 学会狠心

  刑部上下都不曾想最先赶到的会是雍王萧璨与其王妃。

  刑部尚书姓许,出身算不得显赫,唯独品性还算正直。只是因着他为官过于谨慎,在刑部尚书这个位子上虽不曾有过大错,却也实不算出挑。萧栋用他更多还是因为这位许尚书没有根基,更会一心忠君。

  是而此刻许尚书面上虽未对萧璨与裴玉戈说半个不字,可眼中打量却是难掩,将上次萧璨屏退他们与叶虞私下说了什么的事与今日最快赶来联系在了一起,心中不由冒出了各种猜想,只盼着报信的小吏能将天子口谕请来。

  因着刑部尚书并未阻拦,萧璨带着裴玉戈与余默迅速赶了过去,这一次,随行的亲卫并未阻拦刑部的人跟随。

  狱中气味混杂不堪,还未走进便能嗅到一股血腥气,裴玉戈不由加快了步子。

  已有请来的郎中在替叶虞施针祛毒,只是暂未见起效,裴玉戈凑近去看,见叶虞唇色乌紫,几近发黑的鲜血自口鼻缓缓淌出,人瞧着一脸死气、生机无多。

  “赏景归时恰好碰上了刑部报信的小吏,听了这一出骇人听闻的大事,匆匆赶来,尚不知前因后果。只是刑部大狱并非寻常人可以来去自由之处,不知可否劳烦许尚书将叶中郎将中毒始末详细说予本王听听?”

  萧璨偏头同跟过来的刑部尚书说道,短短几句算是交代了他缘何会先赶来的缘故。至于萧璨是否是真陪着裴玉戈外出赏景、又为何这般凑巧碰上报信的人,那便不是许尚书可以多加盘问的问题了。

  “回王爷,微臣也是偶然听闻匆匆赶来查问。手下当值官员禀明说因着今日是除夕,照惯例即便是狱中囚犯也会给送上一小碟饺子,不过……叶虞及其家眷今夜吃得是外面单独送进来的,只说是将军府送进来的,狱卒说都用银针试过没有掺毒,这才让送了进来。哪知道夫妻二人吃了不久后,便口鼻吐血,如中了毒一般。”

  萧璨此刻才状似听说叶虞夫人中毒的事一般问道:“晏少夫人竟也中了毒?此刻如何了?”

  许尚书答道:“事态匆忙,微臣只能请来这附近唯一一位女郎中帮忙解读,只是…毒性难解,此刻两人尚未渡过中毒险境。”

  原本已蹲在叶虞身边的余默闻言忽得抬头急道:“将人抬来,我一起救!”

  许尚书看了眼利落将叶虞囚服扒开的余默,又看向萧璨,面露犹豫道:“王爷,大狱想来是男女分开,何况小郎中是男子,若是祛毒时也需这般,之后即便是救活晏氏,此地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只怕有碍她名节……”

  萧璨闻言冲着许尚书灿然一笑,她笑得突然,莫名让许尚书觉得有些瘆人,喃喃唤了声王爷。

  “那巧了。本王怕玉哥在外被风吹着,出来时带着幔帐,孙连青,去带人将这处四周挂上遮挡。”

  孙连青招手,手下亲卫抬了几匹厚重的绢布过来,颜色虽艳了些,可挡在四周刚好让人瞧不清里面的人。

  许尚书犹豫着还待再说些什么,原本一直沉默着的裴玉戈忽得开口道:“尚书大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在场之人皆知晓今日是为救人性命的不得已之举。刑部掌刑狱,最是公正之处,裴某相信许大人治下断不会出现嚼舌根的卑劣之徒,对么?”

  “…裴中丞所言不差。本官自不会允许治下有卑劣小人,坏了刑部清白公正之名。”

  事关自己的官声仕途,许尚书自然不会让问题从自己手下出去,后面便再没阻拦过。

  晏少夫人很快被抬了过来,为她尽力拔毒的女郎中也跟着过来了,只不过躺在木板上的女人瞧着比她丈夫还要严重几分。

  幔帐隔绝中人目光,只留了个方便打水打水的口子交由萧璨手下的女亲卫守着。

  许尚书站在萧璨与裴玉戈二人身边,一时跟着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璨不似上次那般将刑部尚书支走,而是任他留在身边,全程一言不发,只偶尔变幻站位为裴玉戈挡去不知从哪边吹来的冷风。

  他是在等。

  不多时,一名身着深绯官服的官员领着一官服凌乱的青袍小吏快步走过来。

  许尚书看到那青衣小吏先是一愣,随即蹙眉问道:“朱令史,你怎么这般快便回来了?可有见到陛下?陛下怎么说?”

  一旁的萧璨不着痕迹压下嘴角的浅笑,只见那姓朱的小吏面露难色,面对上司的质询犹豫了许久也答不出来。气得刑部尚书再次提高了声儿质问一遍,那小吏才犹犹豫豫答道:“启禀大人,下官…下官还没去宫里。”

  许尚书皱紧了眉不悦道:“是禁卫将你赶了回来?你究竟是如何他们说的?!”

  小吏摇头,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嗫嚅道:“下官半路被一伙身穿甲胄的人拦住,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时马匹不见了,还是被住在附近的百姓叫醒,这才回来…”

  许尚书被气得呼吸一滞,再追问下去,那小吏却死活只记得自己见过一伙人弄晕了他。至于什么时候、在哪里、又说了什么,他竟全然不记得了。

  萧璨和裴玉戈站在一旁默默听着,萧璨抬头对上裴玉戈略含询问的眼神,伸手过来借着为裴玉戈取暖勾了勾对方的掌心,裴玉戈哪里不知弄晕这小吏的手笔出自萧璨。

  “这倒是古怪了!”

  萧璨冷不丁在旁凉凉开口,许尚书顾不上冲无能下属发火,转过来道:“王爷指的是什么?”

  “你可记得本王?”萧璨同那青衣小吏询问,后者先是一愣,小心看了眼萧璨的脸后摇头,换来萧璨一声轻笑,“许大人,先是有自称将军府的人轻易为叶虞夫妇送上掺毒的年夜饭,杀人灭口的意图昭然若揭,刑部至今对送饭之人全然没有头绪,后又有刑部报信的官吏当街被一伙身穿甲胄的人打昏,醒来时竟将前前后后的事忘了干净,连他为本王报信都不记得半分。一日之内,刑部接连出了这许多事,许大人不仔细想想症结在何处?那幕后歹人阻拦刑部报信又为了什么?”

  许尚书略想了想,沉声道:“王爷是猜测送掺毒饭菜的人和拦住刑部报信之人皆出自一人之手?”

  “本王不善断案,只是觉得蹊跷。若非同一人谋划,怎能如此天衣无缝?叶虞虽因其岳丈被牵连进晏家的案子,可皇兄年前已解了叶将军的禁足并加以安抚,案子拖了这么久,这个时候却置将军府嫡长子于死地,总不可能是叶虞夫妇‘服毒自尽’吧?”

  许尚书如何不明白此事关键,纵然晏氏与叶氏的事均与他没有干系,可人若死在自己管辖之下,以他的身家背景,官途名声也算是到头了。

  “臣多谢王爷提点。”

  萧璨笑着摆摆手道:“言谢倒是不必。许尚书为官多年,即便本王不帮什么你也定能将一切处理妥当。只是眼下……本王以为比起你我二人干看着,还是尽快再派人向皇兄禀明此事才好,不然叶虞夫妇一旦有个不测,许尚书恐怕日后难做。未免此次再有什么不测,本王可以让手下典军校尉带人护送刑部的人去宫中。”

  他说到不测二字时,裴玉戈手上稍用力攥了一下,萧璨回握以示安抚。

  许尚书未察觉他二人之间的小动作,拱手拜了拜,口中不住道谢。

  遮挡的幔帐此时被撩开,余默衣袖挽到小臂处,手上也沾了些黑血。

  裴玉戈见他出来忙追问挚友夫妻如何,余默用尚且干净的手背摸了摸额上细密汗水,长舒一口气道:“毒都解了。命都能保住,只不过剧毒伤及经络……日后能否再习武从军只怕说不好。女的中毒更深些,短寿是一定的了。”

  留得性命在总归是件幸事,只是裴玉戈想到挚友那般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此后怕是如自己这般再难拿得起刀剑,不免有些揪心。

  “余医正医术精湛,重华与我不同,还望你…多多操心,想必将军府上下必会感念余医正的大恩!”

  余默抬手制止裴玉戈的话头,淡淡道:“这毒我能解得了便不会看着病患砸在我手里。将来能否恢复,除了大夫左右,还要看他自己肯不肯听。至于你们谢来谢去的那套还是免了,我没兴趣。”

  “余默是刀子嘴豆腐心,他这是答应了。”

  余默白了萧璨一眼,也不顾及其他无关之人是否在场,便如寻常相处那般回嘴道:“就你话多!”

  萧璨笑笑没有还嘴,挽过裴玉戈的手臂进去查看了叶虞夫妇的情况。

  原本留在里面的两名民间郎中听旁人唤萧璨王爷,立刻放下手中东西,伏身低头跪在地上。

  裴玉戈与萧璨走近了些查看,叶虞与其妻子并排躺在硬板床上,身上虽盖了层薄被,可狱中寒冷,对刚一脚踏进鬼门关的夫妻二人来说实在不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玉哥别担心,今夜叶虞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

  去叶将军府上报信是裴玉戈下的令,他自然清楚这事闹起来,区区受贿的小罪名根本拦不住叶将军将儿子儿媳接回家中去。毕竟叶将军不同于裴绍和沈贡他们,是深受当今天子器重的禁军统领,萧栋不会寒了自己信赖的臣子的心。

  “是我关心则乱。”裴玉戈攥紧了拳,末了又长舒一口气松开,转头同萧璨道,“我们回府去。”

  萧璨找了个借口光明正大最先赶到了刑部,只是接下来皇宫和将军府都会惊动,纵使心中记挂好友安危,但裴玉戈更清楚他们不能再在刑部大牢久留。更准确的说是他不能让萧璨再留在这里,那样影响远比叶虞中毒的事还要大。

  孰轻孰重,裴玉戈分得清。

  “好。”

  从始至终,萧璨对于裴玉戈的话都没有提半个不字。刑部尚书自然乐得将这两尊大佛送走,不然宫里一旦来人,那么他即便再不愿意,也会莫名背上与雍王有私的错处来。

  余默跟着回来了,只给那两个郎中留下了副祛毒的方子、又指点了施针祛毒的穴位。

  他们回府时,除夕夜已过了阖家吃饺子的好时辰。王府灯火通明,留在王府的郭纵与秋浓带着一众人来迎,拥着裴玉戈和萧璨正往主院里走,顺口问是否要让厨房煮些饺子。

  萧璨扭头正欲询问裴玉戈,见对方叫住了余默,似乎打算单独说些什么,便扭头吩咐道:“嗯,煮些饺子,只是无需多。另外再熬上两碗驱寒的姜汤来,无关之人今夜便让他们各自散去歇着好了。”

  郭纵眼看萧璨径自往主屋走,不由看了眼独自留下的裴玉戈,只是他什么都没说,只在院中挥了挥手,示意原本在院子四周戒备的暗卫散去。

  “有事?”余默抱臂瞥了眼离开的萧璨,眼中虽有意外,却耐着性子问了一句,后面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若是你们那套谢来谢去的客套话便免了,我说能治就会尽力。”

  裴玉戈轻摇摇头。

  他裹着大氅站在风中,衣摆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可他人却始终站得笔直,余默对上他的目光才恍然察觉眼前人已换下了平日淡漠如水的神情。一双黑眸此刻竟显得尤为深邃,似是藏着什么余默看不懂的情绪在。

  余默不懂,可他本能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不由搓了搓胳膊。

  “自古医毒不分家,裴某想向余医正求一副……惑人心智却不害命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