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93章 “为你,我心甘情愿”

  萧璨一举搅和了这场筹备良久的鸿门宴,也将天子及殷绰的目光成功引到了自己身上。

  声势浩大的接风宴草草收场,亲贵及百官散去后,裴玉戈却迟迟没有等来萧璨。更令他在意的是萧旸和贺飏也被‘请出来了’,唯独天子、殷绰及萧璨还未出来。

  裴玉戈一身单薄的官服,纵使官服外罩了大氅也抵不住冬日寒风,可他却执着地站在禁闭殿门的大殿外动也不动。

  裴绍陪在儿子身边,在两位靖北王世子停留在他们父子面前时放下按在儿子肩头的手,给萧旸兄弟俩浅行了一礼。

  “长安……保重自己。”

  到底是在宫里,萧旸纵使有再多的话也不能直接说,张了张口只留下了一句嘱托,而后抬手给裴绍浅回了一礼道,“侯爷客气。按说以您和父王他们的交情,我们兄弟该是主动上门拜访的,只是眼下……还是请多照顾长安一些,别让他太勉强自己,雍王他…有分寸的。”

  裴绍点头致意道:“多谢世子关怀,臣会照顾好犬子的。”

  跟在萧旸身后的贺飏脚步顿了顿,看向裴玉戈的目光中带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却并无最初在燕州时那般敌意。

  微低着头从裴玉戈身边经过时,贺飏声音压得极低,匆匆留下一句话,“今日…我服你。”

  裴玉戈未动,恍若未听到贺飏说了什么一般。

  裴绍耳聪目明,离得近听得清贺飏说了什么,只是他一时不明白贺飏的意思,只略动了下便被身侧的儿子压住了手腕,整个人僵在原地,没再继续做出什么异样的举动。

  此刻宫宴已散,除了来往善后的宫人之外便无外臣,裴绍父子俩直直戳在殿外一动不动便显得尤为扎眼。

  甚至……有些大胆。

  毕竟外臣若无皇命滞留宫中也算是冒犯天威,襄阳侯虽非那等不足轻重的小门小户,可若自己递把柄出去,这藐视君威的罪名也吃不消。

  有顾及雍王的内官过来好言相劝道:“雍王妃、侯爷,陛下并非留两位在宫中,二位便请先出宫,莫要犯了忌讳。”

  “玉戈……”

  “多谢内官告知。”裴玉戈出声截住了父亲的话,谢了那内官的话后却直接同裴绍道,“父亲还请先行离宫回府,儿子如今已算是雍王府的人,无需父亲挂怀。”

  那内官还未走,听到裴玉戈这话不由多瞧了人一眼。

  裴玉戈人虽长得过分柔美,可性子却并不绵软,相反的,他是有些倔的脾气。那内官恰好听过些传言,此刻听到裴玉戈执意留下,才不由想起去年的时候,正是眼前这人为了温燕燕身死的案子在宫门外请谏数次,当时似乎身子还没有如今健朗,几乎搭进去大半条命。

  如今看来,在雍王府一年,性子不仅没有软半分,反倒更大胆了些。

  裴绍被宫人请着离开,只是轮到裴玉戈这儿,小内侍们却不敢过来动手将人架走,生怕把这玉美人给碰碎了,事后被萧璨算账怪罪。

  掌事的内官叹了口气又劝道:“雍王妃勿怪,不是杂家心狠,实在是陛下独留王爷在殿中说话,殿内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实在不知何时人才能出来。您这拿自己的身子跟陛下较劲儿,可不是聪明之举啊!”

  裴玉戈姣好的脸上没有半分笑容,发丝眉梢因寒气结了些霜,更衬得他冰一样冷的处事性子。只是听了内官半警告的话语,他仍只是礼数周全半行礼道谢,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似的,动也不动一下。

  若是寻常时候,他们必然会看在萧璨的面子上过去禀报一句,总归不会被怪罪什么,可今日却不成。

  大殿伺候的内官都瞧见天子因雍王几句话变了脸色,草草打发了亲贵及百官后却独将这个弟弟留在殿中。宫人们不懂那些朝政上的弯弯绕,却极擅长揣摩上位者的心思,皇帝的不悦几乎摆在脸上,所以哪怕是一直得宠的雍王,他们这次也不敢冒险为对方做顺水人情。

  不过约莫是鲜少遇到过裴玉戈这样的人,一时竟有些难办。

  大殿之中,萧栋屏退左右宫人,只留下了殷绰和弟弟,是而三人对殿外发生的事浑然不知。

  此刻面对弟弟,天子的脸色极罕见得沉下来。

  “明珠,你宴上说的那些……可知道意味着什么?朕听说你这几日一直在府中照顾生病的裴卿,温卿生前留下的证物你又是何时、怎样拿到的?”

  萧璨没有如一贯嬉皮笑脸回应,反而规规矩矩立着,躬身恭敬答道:“启禀皇兄,东西确实不是臣弟亲自拿回的。臣弟抽不开身,便差使府中长史柯慈调派典军校尉白桥带亲卫前去取回的。因为仓促,臣弟还未及整理成奏折上呈皇兄,实在是…臣弟对政务不甚熟悉,万事都做得慢些。至于如何拿到的,说来也巧,臣弟恰好找到了温大人生前的亲信仆妇,她自温大人遇害之后便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一路追杀逼迫,前些时日才恰好被臣弟碰上,这才得以将实情告知。”

  几乎是在萧璨说出那名仆妇的事时,殷绰如刀的目光便飞了过来。他现下可以确认自己不见踪影的长子以及那一院子的蹊跷都是雍王在与自己作对,曾经的怀疑如今成真,他只恨不得立刻除去眼前人。不过只一瞬,老狐狸便藏起了他的狠戾,毕竟他还没有实质证据,也不清楚那仆妇手里究竟掌握着温燕燕查到的多少东西,不能直接当着天子的面说是萧璨带人绑走了自己的儿子。

  萧栋目光在阶下两个臣子脸上来回转了转,末了,微皱着眉又问道:“所以…你查到的实情如何?”

  “皇兄恕罪,臣弟尚未将温大人留下的证据全部看过。只匆匆扫过有关那位巡演御史的案子,上面说皇姑母当年派遣那位御史去北境,名为巡查盐务,实则是调查当年北境忽然流传的一则有关…靖北王有意篡权自立的谣言,而温大人是在那位御史遭遇毒手后奉先帝密令暗中彻查,查到了谣言的源头并非出自北境,而是——京城。只不过线索到了京城就断了,而那时皇姑母殡天,温大人的线索也就断了,良州刺史卢启武得先帝密令停止彻查白水山匪一案,之后一切真相隐于尘埃,直到…温大人再遭毒手。”

  数年前北境谣言四起,闹到文帝不得不插手去查的地步,不过这事到最后也只是随着文帝病重而不了了之。

  萧璨说得详细清楚,言辞之间不似有隐瞒。

  萧栋与殷绰飞快互换了个眼神后便再次将目光落在了弟弟身上,似乎是在认真考虑萧璨是否还有隐瞒,毕竟当年那件事没有人比他清楚。

  七八年前的萧璨虚岁不过十二三,正是贪玩爱闹的年纪,虽是皇族,却更像个皮猴。不习文不练武,别说朝政,便是治国之策都背不下来几个字,萧栋念起弟弟那时贪玩的模样,如何也不像了解那事始末的模样,又见他目光真诚,便暂且放下了对弟弟的怀疑。

  “所以你认为不可能是靖北王谋害朝廷命官?”

  “臣弟愚钝,先不管皇姑母当年令温大人暗中彻查的这谣言源头为何。若臣弟是靖北王,知道陛下怀疑自己有谋逆之心,且不论是否是真是假,当务之急是令御史将自己拳拳忠心回去说予陛下,半路截杀是蠢货之举。倘若靖北王真有反意,截杀御史也该在北境五州之内,消息不甚走漏也该揭竿而起,哪有俯首称臣装作不知这么多年的。若不是真的坦坦荡荡,那便只能是蠢钝如猪了,不过想来真是后者…又怎能安守北境多年?”

  萧栋食指微勾,摩挲着拇指的玉扳指,仔细思考着弟弟的这番话。

  萧璨的话听来无心,可却条理分明,但凡温燕燕留给他的证据再多一些,很可能自己当年做下的事便会被轻松揭穿。这个念头闪过,萧栋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心底居然生出了一丝危机,他在害怕弟弟知道真相。

  而意识到自己的恐惧,他质问的声也冷了下来。

  “哦?那明珠又和见解?”

  萧璨这次是略想了想才开口的,他没有抬头去看萧栋的表情,只低着头拱手一字一句道:“臣以为…当年散步谣言、截杀御史的幕后之人该是出自京城,且他可用之人并不多也不牢靠,又或是是有所桎梏……以至于只能在良州设伏截杀。”

  萧栋掩在御案之下的拳头不由攥紧,萧璨说的每句话都正中当年的真相。

  “还有么?”

  萧璨无奈摇头道:“恕臣弟愚钝,温大人只查出这些。臣弟也只能顺着她留下的线索推断至此,至于何人所为,臣弟确实有一怀疑,但……臣弟不敢说。”

  殷绰没想到萧璨知道这么多,更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敢当着天子的面直接说自己怀疑谁,下意识抬眼去瞧天子的脸色。

  萧栋的脸色此刻难看到了极点。

  “何人竟能让你忌惮?”

  “皇兄容禀,臣弟怀疑……礼王萧缙。”

  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不知怎的,萧栋和殷绰竟同时松了口气。

  不过不同于萧栋,殷绰很快又皱起了眉,显然他是知道些什么的。

  许是因为弟弟口中说出的人不是自己,萧栋的脸色和语气都有所缓和,缓缓开口追问道:“礼王在朝中并无实权,多年也未见不轨之举,你为何会怀疑他?可是温卿还留下什么证据指向礼王府?”

  “是有一些,另有臣弟自己查到的,只不过臣弟还未细细整理过,过几日必定……”

  萧璨话未说完,便被殿外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随即内官略显慌张的呼唤声传来。

  天子不悦皱眉,但还是让宫人开了门。

  朱衣内官顶着天子凝视的目光俯身叩拜在地,声音带着些许慌乱道:“陛下恕罪!”

  “说。”

  “雍…雍王妃坚持要等雍王殿下一道回府,又不敢命奴婢等搅扰陛下,便…一直等在殿外。只是雍王妃身子孱弱,方才人晕厥过去,奴婢等不敢延误,这才冒死前来禀报!”

  萧璨眉头一跳,脸上慌乱丝毫不加遮掩,人一转身,瞧着马上就要冲出去,可还是克制住了,回身急道:“皇兄!请恕臣弟失礼!”

  萧栋今日听了太多,既确定弟弟并没有真的查到自己头上,便也无心再多问什么了,挥手让他去了,又命内官去传太医,晚些再回来复命。

  萧璨的步子很快很急,他之前不是没和裴玉戈‘串通’装病,只是今日并没有这般商量,而他更清楚自己被皇兄留下的事一定瞒不过裴玉戈。

  饶是心中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可看着面上全无血色,唇都冻得发紫的裴玉戈,萧璨膝盖一软,差点跌了个趔趄,所幸被身边的内官及时搀住。

  将裴玉戈打横抱出宫的这一路上,萧璨浑然不觉双臂双腿劳累,健步如飞将两手空空的内官都远远甩在了后面。

  宫门外除了王府的马车没走之外,襄阳侯裴绍也没离开。

  裴绍看着儿子被萧璨抱在怀里带出来,心里一慌,甩下缰绳就冲了过去。

  “王爷!我儿子他……”

  “先回王府!”

  亲卫在旁帮着萧璨把裴玉戈送上马车,裴绍犹豫了下也跟着钻进了王府的马车,亲卫们并没有拦他。

  萧璨一手将裴玉戈拦在怀里,一手撩起骄帘沉声道:“快马先行回府,让郭纵把主院地龙先烧起来,再把余默找来,要快!”

  亲卫领命,立刻便有一人翻身上马冲了出去。

  马车上,萧璨将所有能盖能批的全都盖在了裴玉戈身上。两人交颈相拥,萧璨也顾不上裴绍这个长辈还在,宽去外裳,用自己温暖裴玉戈有些冻僵身子,抱着人的手肉眼可见地不住颤抖。因为今日不是他二人商量好的做戏,而是裴玉戈用自己的康健做赌注,逼皇帝放自己提前离开。

  裴玉戈是臣子,无法命令君王,他唯一能要挟君王的便只有声名,毕竟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让后世史书工笔中添上一笔自己苛待冻死臣下的刻薄声名。

  这是最冒险、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裴绍看着萧璨的样子,心中生不出半分对萧璨的怨怼,只留下作为父亲的担忧。

  幸运的是裴玉戈醒了。

  马车还没到王府,他人便醒转睁开了眼,动了动手臂才发觉自己被萧璨牢牢抱在怀里。

  “玉哥!你…你吓死我了。”

  萧璨不敢抱得太紧,可饶是隔着几层厚厚的毯子,裴玉戈也能感觉到抱着他的人在颤抖。

  将手从毯子里抽出来,慢慢抚上萧璨侧脸。仍有些冰凉的食指抹去即将溢出眼眶的泪珠,裴玉戈脸上缓缓浮现一抹笑意。

  “明珠别哭。为你…我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