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73章 京中生变

  “贺世子,大逆之语还请慎言。”

  贺飏目光瞥了眼萧璨,终是收敛些许道:“可有此心的不正是裴大人?你敢当着阿璨的面承认自己有谋逆之意,怎么我说出来倒成我的不是了?”

  是个人都能觉察出贺飏这话是针对裴玉戈的,两人如今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贺飏如此态度究竟原因为何,在场没人品不出来。即便是一开始因为兄长承认‘叛逆’而发怔的裴青钺,这会儿反应过来后,那略显古怪的眼神也只往身处风暴圈里的三人身上瞟。不过这次面对身为靖北王世子的贺飏,裴青钺并没有那么激进得去反驳质问。

  “二弟,不得胡言乱语!”萧旸在旁沉声斥了一句,转头对着裴玉戈颔首道,“长安,对不住。贺飏年轻嘴快,是从前我们把他惯坏了,之后我会严加管教的。”

  贺飏和萧旸虽以同辈兄弟论,可二人年岁上查了十几岁,贺飏甚至比晚辈中年纪小的寿王孙萧揽还要晚出生几个月。可人到底是近弱冠之年的亲王世子,当着不喜欢的人的面被大哥用教训孩童的口气说,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想走却被萧璨扣住了手腕。

  “二弟,京师不同北境,一举一动皆要三思,父王和二叔出门前不是才叮嘱过你?”

  贺飏脸上变了又变,他知道大哥言下之意,可就是拉不下脸主动开口向裴玉戈告罪致歉。

  “萧大哥,无妨的。”裴玉戈摇头轻笑,脸上倒是一贯的云淡风轻,并不执着于一定让贺飏下不来台。不过他虽非斤斤计较之人,却也不是任人揉搓、没有脾气的软柿子,更何况冒犯他的人此前毫不收敛自己的情意,是个人都无法对旁人觊觎的目光视而不见,哪怕性情平和如裴玉戈也一样

  他话锋一转,凤目锁定张扬的青年说道:“不过贺世子方才有句话却是说错了。”

  贺飏微眯起眼冷声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玉戈敛眸,目光在手中的杯盏上流连。

  倾国倾城的美人随意一颦一笑都能撩拨旁人心弦,哪怕他本身并无此意。弱者如果空有一副漂亮的皮囊,在这人吃人的残酷世道从来不是幸运而是灾难,而身处权力倾轧的朝堂中便更是如此。没有能力与手段,美貌只会成为生来的罪过而非助力,换言之能在这种情况下屹立不倒的美人从来就不是柔弱的菟丝花。

  萧旸盯着裴玉戈那张绝美的脸,脑中忽得就闪过这个念头,随即也明白了,裴玉戈正是后者。先前的明哲保身既是因为裴玉戈的身子确实经不起劳心劳力,也是因为裴玉戈自己不想展露自己的锋芒。而刚刚,自己的傻二弟显然触碰到了对方的底线。

  至于底线……萧旸目光扫过放任贺飏与裴玉戈言语冲突的萧璨,随后他也敛了眸,拿起面前杯盏,不再试图说和。

  “如贺世子所言,我确有一些异于为臣者的念头,但这些话我从未宣之于口。明珠若不想,那么即便把我挫骨扬灰,也绝不会有人能从我嘴里听到这些话。可贺世子不同了,你天生率直,无拘无束惯了。在北境,人人愿意同你这样不加掩饰的人成为至交好友,可在京城……”裴玉戈的目光自那张山雨欲来的俊脸上扫过,语气仍是淡淡的,“只能是别人的不幸了。”

  “你!!”

  贺飏一拍桌子,桌上的杯碟被震得作响,裴青钺跟着站起来急道:“世子息怒!兄长他……”

  “噗哈!”

  很不合时宜的一声轻笑打破了此刻僵持不下的氛围,萧璨面上笑容不减,左手两指懒懒支着太阳穴,头歪着,目光扫过一桌子人,同置于桌上的右手手指轻点了点桌面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似乎在纵容裴玉戈与贺飏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

  直到此刻,萧璨才悠悠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反问道:“都说够了?”

  萧旸正襟危坐,仍旧一言不发。贺飏和裴青钺互相对视一眼,却还是乖乖听话坐下,连带气势也矮了几分。

  萧璨制止的话并没有表露出偏袒哪一方,不过贺飏的表情有些绷不住,反观裴玉戈倒像是胸有成竹一般,淡淡地捧起茶盏,仿佛刚刚言辞剑拔弩张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说够了就换我来说。”萧璨收回目光,松开手坐直了些,剑眉微蹙,神情也逐渐变得认真起来,“殷绰是个祸害,可他蛰伏多年,如今在朝中已是树大根深,想要一举铲除并非易事。温姨母出事,我与玉哥都能断定此事幕后主使必是殷绰,可此前我们所查到的桩桩件件证据都指明殷绰还拉了一个人挡在自己跟前。想要让这种老狐狸从暗处走出来,就得把他逼得够狠,所以我需要靖北王府助我一臂之力。至于旁的……萧旸叔父应当比我更清楚轻重缓急。”

  萧璨直接跳过了贺飏与裴玉戈刚刚针锋相对的话头,将矛头对准了他们共同的敌人。

  萧旸抬手抱拳道:“臣明白了。不知殿下想要靖北王府如何帮您?”

  “钓鱼需要饵,靖北王府就是最好的饵。不过离京一月,京中情势不明,且殷绰背后亦有人帮他周旋遮掩,线索查到礼王府就查不动了,这其中到底有何缘由纠葛我们尚且还不明朗,比起贸然设计让幕后之人钻了空子,不如见招拆招。眼下比起将来要如何做,我更好奇靖北王府究竟知不知晓当年那位巡盐御史的死由?又或者说…是否对先帝下给良州刺史卢启武德的那道密旨知情?”

  贺飏下意识转头看向大哥,而萧旸嘴唇动了动,最后却只说了两个字‘知情’,此后便没有再继续说的意思。

  萧璨了然一笑,拍了下桌缓和道:“叔父不必觉得勉强,有你这两个字我也够了。今日时辰不早了,我便不再多留几位,明日还要启程回京,早些歇了罢。”

  这便是下逐客令了。萧旸心领神会,带着弟弟起身告辞,只是目光落在一脸欲言又止的裴青钺脸上时,他仍是停下来多说了一句道:“青钺有军务在身,不能随我等一同回京。他兄弟分别许久,还请殿下容青钺多留片刻。”

  “叔父放心,我没那么不近人情。更何况…不论正事时,我愿意都听玉哥的。”

  不知是否是他说得这话太过惊世骇俗,连萧旸都忍不住嘴角微抽,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贺飏离开。

  说是让裴家兄弟单独聊聊,可萧璨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在裴青钺开口前抢先道:“玉哥才将养了一两日,这会儿还是先洗漱更衣到床榻上安置了再和你弟弟闲聊罢。”

  裴玉戈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同裴青钺轻声道:“青钺,你先在此稍坐片刻。”

  裴青钺很清楚自己兄长的身子状况如何,也见着了那日脸上全无血色的裴玉戈,自然不会拒绝,左右都是一家人,又是从军之人,哪里在乎那些京城名门的繁文缛节。

  萧璨出声唤了外面的亲卫进来,甚至不需他吩咐什么,亲卫那头便已准备好了一切。

  孙连青领了一对亲卫进来,每个人手里都端好了东西,在萧璨颔首示意后随自家王爷入得内间伺候裴玉戈更衣服药,只留下孙连青这个校尉和裴青钺在外间大眼瞪小眼等着。

  等了一会儿才听得里间传出裴玉戈的声音来,裴青钺蹭得站起身,提步就往里间去。

  他的兄长裴玉戈身着中衣,长发未束,松散披在背后,偶有几绺随着他转头的动作垂落在身前。卸去了放在席上的凝重认真,眼前的兄长亦如多年前离家从军前的模样,平和温柔,安静坐在那里时就像是这世间最易打碎的宝物,令注视他的人平白多出几分怜惜。

  不过此刻裴青钺看自家兄长却不可避免会看到坐在他身边的萧璨,俊朗的男人面上流露出些许憔悴,可那双眸子却牢牢落在兄长身上,带着缠绵缱绻的爱意,怎么也挪不开似的。

  “咳。”裴青钺咳了一声,瞥了眼对此无动于衷的萧璨,叹了口气放弃了驱赶这位亲王,只看向兄长道,“兄长可还安好?爹娘在京中可还好?”

  兄弟俩此前一直未得机会私下相谈,裴青钺等了许久,可真看到兄长,满肚子的话却只变为最简单直接的询问。

  面对血亲,裴玉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道:“托明珠的福,父母亲与我都好。青钺,兄长知道骤然让你接受我与明珠相守一生之事是有些为难,可家中得雍王府庇佑,父母亲不必再日日提心吊胆度日仍是事实,这一点我希望你知晓。”

  “兄长不必担忧我有心结。殿下去年曾在北境半年,弟弟知道他与京城那些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贵胄公子不同,先前只是担忧兄长为家里受委屈伤了自己,不过既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裴青钺突然红了脸,尴尬地咳了一声扭过头接着道,“既然殿下成了我的…嫂嫂,兄长身子无恙,做弟弟的便再无芥蒂。”

  萧璨在一旁笑道:“啧啧啧,难得。我那日还同玉哥说怕是听不到小将军唤我一声嫂嫂,如今倒是我猜错了,小将军不仅叫了,竟还是主动叫了,如此我这嫂子当得也不算委屈。”

  裴玉戈在旁听得摇头轻笑,继而道:“既是一家人了,便没必要君君臣臣客套称呼着,这话还是最早明珠你同我说的。”

  萧璨耸耸肩,转头同裴青钺道:“小将军若不介意,日后我便随你哥哥一般唤你青钺。人后你也不必一口一个殿下的唤着,嫂嫂的称呼是我胡闹的,我表字明珠,你便也随你哥哥直接这样唤我便是。左右论年纪,我比你还要小两三岁,总不好硬逼着你唤兄长。”

  “…是。”

  许是清楚裴玉戈与萧璨并非外界所传的那般只是表面夫妻,也或许是认可了萧璨对自家兄长的真情,裴青钺便不见最开始那副冲动模样,十分老实地应声。只是前后变化太大,看得萧璨忍不住偷笑一声,惹来裴青钺一瞪。

  裴玉戈瞧着两人发自真心地笑了笑,而后才出声劝和道:“明珠,你也别逗青钺了,他是个实心眼直性子,这点还是随了父亲。”

  萧璨闻声点头道:“确实更像裴侯。”

  裴青钺嗔怪地唤了兄长一声,兄弟俩之间没有那么多顾忌,裴玉戈难得一整晚都是笑着的。至亲许久未见,自然有着说不完的话,而裴青钺少年从军,虽说之前也常寄家书回家,可真瞧见兄长人,还是有满肚子的话要叙。

  屋内的烛火续了一轮又将燃尽时,裴青钺才恍然觉察兄长脸上难掩的疲倦之色,有些歉疚起身道歉,而后才依依不舍离开。

  裴玉戈确实累了。

  不过比起早年时动不动便咳嗽气喘的状态,今日已是撑了许久了。他抬手,拇指指腹拂过萧璨因疲惫而微蹙起的眉头,柔声道:“明珠,今日…多谢你了。”

  萧璨摇头道:“你我之间不必提谢字,一切皆是我愿。明日还要启程回京,玉哥早些歇了吧。”

  裴玉戈被萧璨扶着上了床榻,见萧璨一身亲王华服仍没褪下歇息的意思,他掀了被角将身侧的位置让了让道:“不歇着么?”

  萧璨抬手帮他掖上被角,看起来并没有安睡就寝的意思,而是出声唤了守夜的亲卫进来,又解释道:“明日启程,我手上还有些细碎的事要提前安排,玉哥先睡,我稍后回来。”

  裴玉戈终是没再多说什么,亲卫放下床帐,熄灭了靠近床榻边的几盏烛火。

  屋内登时变得昏暗,隔着纱帐,裴玉戈有些看不清萧璨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他总有一股不安之感。

  萧璨出来时,外间亦留了亲卫把守,屋内烛火熄了大半,为的就是不扰到一向浅眠的裴玉戈。

  手下亲卫方才便暗示有京中消息,萧璨这会儿安置了人才得了空出来,不过他没再屋外面说,而是走出去很远知道了驿馆小院的院门口才停下。北境冬日夜里的风极冷,孙连青快步跟过来将御寒的大氅为自家王爷披上,而后才站定微低下头,压低声道:“回王爷,京中来了不好的消息。”

  “说!”

  “圣上下旨,将叶小将军…下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