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54章 蹊跷

  突然冲到跟前的人吓了裴玉戈一跳,不过他很快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面容。

  侍卫和仆妇这会儿也终于跟了过来,不等那女子再做什么,一把就将人压在了地上。

  只是这些负责看管的人不仅让一个小女子溜出来、还这么直愣愣地撞到了裴玉戈跟前,若是这事传到王爷耳朵里,他们这失职之罪是肯定逃不掉的。萧璨驭下并不严苛,可这并不代表他手下的王府大总管及两位长史是好糊弄的,一想到自己可能被连累,手上动作不免粗鲁。

  裴玉戈眼见着那女子本已嗑红的额头又被重重按到了砖石之上,这一下倒是扎实见了血,难免心生不忍,出声阻止,让那几个仆妇将女子放开。他从前是侯府公子,虽说他并不以此身份压人,可真板起脸时,亦是不怒自威,只不过那副仙人之姿多少还是削弱了几分厉色。

  “你且起来说话。”

  当日家宴,萧璨便已明白说过了对这献舞的宫婢无心,人虽是天子赐下的,可裴玉戈心知肚明,并不会将这女子视作萧璨的妾而有所顾忌。于他而言,面前女子若是受人胁迫指使,也不过是个可怜姑娘罢了;若是真心攀龙附凤,那他今日这一番也算是仁至义尽。

  那女子今日一袭藕色衣裙,腰间缠着浅碧色的丝涤,肤白胜雪,虽然面容不及裴玉戈那般天人之貌,却也称得上姿容出众。今日这身清雅中不失娇媚的打扮,配上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更是颇有几分出水芙蓉之感。

  只可惜她始终没机会在萧璨面前露脸,便只能扮得单纯无辜些求到裴玉戈面前。

  裴玉戈将人带回主院的赏花小亭说话。如今外面天寒,他官服之外拢着狐皮大氅,都是萧璨特意寻来的上好皮毛,御寒效果甚佳。坐下时,他双手拢着热乎乎的手炉,抬眼见那女子一身单薄罗裙,站着跟前直打哆嗦的样子,不由出声询问一旁的仆妇道:“过冬的衣裳可给这位姑娘准备了?”

  一旁仆妇立刻回道:“回王妃的话,郭管事依着王爷的吩咐,早按例备下了,都在乔姑娘房里放着。平日屋里烧着地龙暖和,穿这一身倒也无妨,今日不知乔姑娘是怎么了,好似突然发了癔症跑了出来,刚好冲撞到了王妃跟前。”

  王府伺候的仆妇嬷嬷回话一贯周全,一番因果说得明明白白。特意提了郭纵便是证明他们底下并未克扣这女子的吃穿。末了补这一句才真是诛心,直接说人是生了疯病,若上位之人凉薄些,直接坐实将人关起来,这辈子也就彻底完了。

  裴玉戈并非内院之人,他与萧璨的真实关系也并不似外界揣测的那般,是而对着女子,他也做不出那等狠绝的手段。

  嬷嬷回了话,他只颔首表示知晓,却并未对哪一方出言苛责,而是命人暂且取来一件厚实暖和的大氅来先给那女子披上。

  待人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才又开始询问道:“乔姑娘是宫中所赐,在王府吃穿自是不会缺的。明珠近来勤于政务,便是未曾过问你一句,也实在说不上苛待,可你今日贸然闯到我面前,却口口声声说要我给你条活路,此番行径究竟是何意图?”

  裴玉戈的语气并不严厉,可字字诛心,不给那女子饶舌胡闹的机会。

  “奴不是!”那女子大惊抬头,却在瞧见裴玉戈的脸时自愧低头。那张天人之貌无论看多少次,都令她自觉失了颜色不敢再看,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奴绝无非分之想,只是多年前倾心于王爷而不得,是以害了相思病……”

  话未说完便被身后的仆妇嬷嬷呵斥了一句放肆,毕竟她的身份只是宫中婢女,因着萧璨不愿纳妾妃,被没名没分地塞进王府,当着侯府公子兼雍王妃的面说出自己害了相思病的浪荡话语来,实在是越了规矩的。

  “奴知错…”

  裴玉戈却轻摇头示意嬷嬷住口,转头看向那低着头的女子缓缓说道:“爱慕之情却非人心可控,明珠潇洒恣意,极少计较贵胄尊卑,你得了他的恩,又正值豆蔻年华,心生爱意本也无错。只是…”

  那女子听了前半句,谢恩的话刚要出口便听得裴玉戈话锋一转,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掩在大氅之下的手指更是紧张地绞在一起。

  “若为旁的,不论心甘情愿与否,于明珠而言,都是容不下的。”

  那女子听了只低声应道:“奴明白,奴真的只是倾心于王爷,并无其他,望王妃明鉴!”

  至于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裴玉戈已无心再讲。他上下打量了那女子一眼,相较于中秋宫宴上的奔放大胆,此刻的她却像是完全变了人。

  思及此,裴玉戈出声再问。

  “乔姑娘,你可还有家人在世?”

  那女子愣了下,头下意识想抬,却还是忍住了。只犹豫了数息之后柔声回道:“自然是有的。”

  裴玉戈不容她思考什么,又立刻追问道:“那你和家人可有获罪?”

  女子迟疑了下,随即摇了摇头。

  “你可想见家人?相思之情我帮不了你,可若能见一见至亲,想来心中愁苦或可消解一些。”

  听了裴玉戈的话,那女子的头摇得更厉害了,拨浪鼓似的也不停。末了她咬紧下唇,似是心中已有了决断,掀了身上披着的大氅,扑通一声直跪在了裴玉戈面前,更是大胆地伸手抓住了面前男子的官服下摆。

  她仰着头,直视裴玉戈的双眼。身后的王府嬷嬷见状便过来要将她拉开,可女子只是死死地揪住裴玉戈官服下摆,说什么都不撒手。仆妇侍卫不敢生拉硬拽,怕那女子将王妃的官服撕扯坏,便只能去掰她的手。

  “王妃!奴求求您!让奴见一见王爷,奴绝不敢跟您争…啊!!”

  养在宫中乐舞司的漂亮丫头到底力气不如那些侍卫与仆妇,冬日身子冻得僵冷更是使不出太多力气,没一会儿手就被掰开拖到一边去了。

  清晨的风极冷,裴玉戈体寒,光是见那女子只着单薄衣裙被拉扯着,自己也觉得遍体生寒,张口欲喝止住,可声儿还未出,自己就先忍不住呛咳了两口。

  还是随侍的狄群懂得自家公子的心思,立刻出声喝道:“都住手!不得无礼!”

  裴玉戈在寒风天坐在外面说话,饶是裹得严严实实的,仍着了些风,此刻再张口,一口冷风灌进来,只觉得身子一下子冷透了,咳得便更厉害了。

  一时间,花亭里的侍卫仆从的心皆悬了起来,生怕他们在场时让裴玉戈病着了,那样便是萧璨平日再好的脾气,知道了也要发怒的。

  裴玉戈咳得眼尾和颊上有些泛红,好一会儿才堪堪缓过来一些,只哑着嗓子吩咐道:“先将乔姑娘带回她所居小院里仔细照顾着,王爷若要见她,也得人好好的。”

  负责看管那女子的仆妇侍卫齐声应了,裴玉戈又看向她道:“不论你所言是真是假,我都会告知明珠。至于他见不见你,我说了不算。”

  “奴…拜谢王妃!”女子叩首拜谢,听着倒是真诚。仆妇再去拉她,这次倒不不挣扎了,只由着人将她带了回去。

  裴玉戈坐在石凳上,瞧着那女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宫外有家人、且不是获罪的宫人,若只为攀龙附凤,不该有方才那般破釜沉舟的决绝来。更不要提她与当日宫宴之上判若两人的言行神态,裴玉戈此刻拿不准那女子到底隐瞒了什么,但他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便只能吩咐将人仔细看顾好了,待晚些时候萧璨归府,再同他仔细商量对策。

  “大公子!公子方才着了风,只怕是心肺冻着了,该是回房喝些热姜汤祛除寒气后再行正事。”狄群见裴玉戈起身晃了下却仍要出门公干,快步过去挡了去路劝说。

  “不必。我这是老毛病了,这天一热一冷就会这样,不能耽误了正事。”

  “大公子!恕卑职僭越,侯爷差遣卑职来,就是为了看顾公子、保您无虞,卑职实在不能就这样放您出去吹风受寒!”

  裴玉戈素来不同人红脸,也鲜少摆主子的架子,今日却是长眉一蹙,脸上顿见了怒意,冷声质问道:“狄群,你如今是听父亲的令还是我的令?”

  这问题倒把壮汉子问住了,眼瞅着他面露难色,纠结后方答道:“如今…自然是听大公子的。”

  “若是听我的令便驾车带路去!若你听父亲的令,明日便也回侯府去罢!”

  裴玉戈从不同身边人说重话,便是有过严肃训诫的时候,也多是叮嘱教导。当日赶徐正言是为了保护阅历少的近侍,可今日对狄群却是真正发了怒的。

  “卑职不敢,谨听大公子吩咐。”

  裴玉戈的脸色缓和了些道:“带路。”

  “是。”

  近日老师的案子已有了些许眉目,裴玉戈挂心于此,这几日往京兆府跑得十分勤。正是这个关键时候,他当然不愿耽误一时一刻,也是生怕走漏了消息,再出什么岔子。毕竟京兆府内势力混杂,说不准前脚查出来蛛丝马迹,后脚便有人先他一步毁尸灭迹。

  裴玉戈已见识过那些人为了湮灭一切罪证,不惜刺杀萧璨,更是早有预谋将脏水泼到他侯府头上,他如何能安心在府里喝着热姜汤干等着。狄群劝不通,便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睛时刻盯着自家公子披着的大氅有没有滑落、暖炉中的碳有没有烧尽,把一个五大三粗的亲卫汉子急得不行,只盼望着王府的消息快些递到萧璨那儿,让那位王爷亲自过来将他家这位执拗的公子劝回去歇着。

  萧璨自是得了消息的。

  王府内一举一动都入得他的耳目,下了早朝代柳放领了口头恩准的旨意,便先奔着御史台去了。

  自那日邀柳放过府后,萧璨与柳放虽不似外界流言传得那般暧昧纠缠不清,可私 下里倒也能说上两句话。不过他总隐隐觉得柳放似乎对自己很是提防,萧璨感叹 于对方的机敏,面上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毕竟能瞧出来他的不同,总好过蠢蠢笨笨懵然不知,至少这样不会轻易在甘州丢了性命。

  正说话时,王府传消息的人到了,附在萧璨耳边压低声将王府今晨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萧璨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脸上也染上了担忧焦急之色。转头同柳放说道:

  “此刻有要事得去办,灯过两日圣旨下来了,我再拉玉哥为你践行!”

  说着便要带人离开,

  柳放没听到那王府侍从同萧璨说的什么,但见对方慌慌张张告辞离开,他也不遮掩,跟着起身,直接点明问道:“是去寻长安?”

  “明知故问,走了!”

  萧璨甩下一句话便匆匆带人走了。

  柳放盯着他离去的背影,隔了一会儿忽得长叹了口气,目光也有些飘忽,口中喃喃道:“长安,但愿你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