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47章 我不答应!

  入了仪门便是平日御史台官员正经议事的正堂,过了正堂再往里走便是御史台官员办公的大院子,居正位的二堂是御史大夫素日处理公务的地方,后面连着一处可供白日休憩的后堂屋,院内另外几边的屋舍则是供三院御史办公的。不过由于察院御史大多奉皇命巡视各州府,或是迁出外任,平日里便只有台院和殿院的官员在,人数倒也不都。

  众人入得二堂,先前符礼指派的那名侍御史已将桌案打扫干净,原先那些文书卷宗此刻全堆在阶下的一张书桌上。

  “大人请。”

  符礼恭敬请萧璨上座,抬手示意下属去沏壶新茶来,眼睛却不时瞥向那刚清理过的桌案,生怕被萧璨瞧出来自己一直鹊巢鸠占的痕迹。

  所幸萧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什么,铁扇往桌上一撂,随手拿过一旁的册子翻了翻问道:“本王前些日子事忙,没顾得上来御史台瞅瞅,倒是辛苦符卿一个人打点这上下公务了。”

  符礼受天子指派,听到萧璨没有发难,而是随口与自己搭话,便自然而然接话答道:“臣不敢当。陛下亲命臣辅佐大人,大人虽不在府衙,臣却不敢懈怠半分,那样岂不是失职……”

  “玉哥,累么?”萧璨行事向来随心所欲,那头符礼自吹自擂的话音未落,他便突然关怀起裴玉戈的身子,也不顾符礼表情尴尬,直接让随行亲卫搬了把椅子过来让裴玉戈坐,“你一直病着,该多歇着才是,这一路也是容易累着。”

  都是御史中丞,裴玉戈可以上座,自己却遭遇冷待,符礼心中隐有些不痛快,可却碍着萧璨地位尊崇发不得火,只能硬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来。

  萧璨在旁人面前关怀完了裴玉戈,忽得一回头,好似才瞧见符礼一般道:“哎呦~本王忘了,符卿还坐着,也去搬把椅子来请符卿坐着歇歇脚。”

  “臣谢过王爷体谅。”

  符礼一落座还不待说什么,萧璨便将手里的那本册子往桌上一扔。按理说萧璨从来不理会朝中事务,也不曾和人红过脸,将书丢到一边本是随手而为,并无什么深意在里头。可不知为何,那书啪的一下拍在桌上,就跟方才在府衙外听萧璨那一声收扇一样,令他心中一抖。

  “说起来,那日皇兄将两桩大事交付给了玉哥,这也是咱们御史台的大事。符卿有何看法?”

  前御史大夫温燕燕之死、户部尚书晏秋山父子弹劾一案,纵使在掌监管之权的御史台内也是少见的要案,且牵连甚广,毫无例外是得罪人的事。符礼其实并不像掺和半点,但萧璨如今是御史大夫,是他的上峰。上峰问话,岂有不答之理?

  “回大人。从前温大人的案子早就交给了大理寺追查,京兆府从旁辅助,御史台掌监管之责,并不能参与到断案当中去。此事既是陛下亲口交托,臣以为让裴中丞去这两处府衙走一走,行督促之责也便是了。至于…户部晏尚书的事,其子晏梁乃是甘州别驾,若要查实真假,还需指派察院御史去往甘州,臣已替裴中丞草拟了份名单,都是察院眼下可用之材。”

  自有随行侍御史从桌案上翻找出那份名单递给符礼。说是帮裴玉戈拟的,单子却被符礼捧给了萧璨。

  萧璨只用一手随意翻开,将那上面的名字都过了一遍便合上了册子,快到让人觉得他真的只是随便扫了一眼,抬手便示意亲卫拿去给裴玉戈。

  “符卿不愧是皇兄指派来辅佐本王的人才,思虑周全,倒是令本王安心。”

  符礼起身谢道:“王爷谬赞,臣只是尽责罢了。”

  趁着符礼躬身拜谢的功夫,萧璨抬眼看向裴玉戈,二人飞速交换了个眼神。见裴玉戈微微点头,并未展开那册子,萧璨心中便有数了,同符礼道:“都是大事便一桩一桩来,玉哥身子不好,照应不到的地方…符卿可要多多顾及同僚之谊,帮帮他。”

  “自然、自然,臣一定尽力。”

  萧璨今日意外得好说话,着实让符卿松了口气。只是偏他谢恩起身时,萧璨突然问起他嘴角口疮,符礼尽力扯开嘴笑道:“不妨事!劳大人记挂了,我这不过是秋日火大,生了些口疮,已经快好了。”

  “这样啊,倒是为难符卿今日说了这么多话。本王还以为是皇兄让符卿担负教导之责,符卿生怕本王学不会这才急出的火。”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正中符礼的小心思,他吓了一跳,袍袖里双拳攥得死紧,手心都被指甲抠疼了,才勉强忍下脸上不露出古怪的神色。顾不上嘴角口疮还疼着,竭力挤出一抹笑容忙道:“王爷说笑了,臣怎么会…”

  “符卿怎么又喊本王‘王爷’了?不是说府衙内以官职相称的么?”

  符礼深呼吸了口气,忍不住抬袖擦去额头的汗水,赔笑道:“臣忘记了,大人恕罪。”

  萧璨不着痕迹给了符礼个下马威,这才很随意地摆了摆手道:“符卿言重了!说什么恕不恕罪的,本王又没说符卿有过,何来的请罪呢?”

  “是、是,大人说得是。”

  “说起来,这御史台本王只匆匆来过一两回,这脸儿都没记住。好歹以后要担起这御史大夫的职责,要是记不住自己麾下都有什么人,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了?”明明是秋日里,萧璨却抖开扇子貌似风雅地删了两下。

  一旁的裴玉戈立刻注意到了萧璨的异常。

  萧璨那晚胡来把自己折腾病了,这才不过第二日便当个没事人似的来了御史台,更不要说他肩上尚未愈合。平日里看似寻常无比的举动都有可能会牵扯伤口,裴玉戈见萧璨在椅子上有些坐不住,脸颊微红,也不多说什么。

  只当机立断抬手捂住胸口,硬憋出几声咳嗽,他本就是久病之身,教旁人都清瘦许多。此刻手捂心口做出一副病势缠绵的柔弱模样,登时便吸引了堂中人的目光。

  装病一招,屡试不爽。

  萧璨循着机会起身来到裴玉戈身边关切,符礼虽然知道裴玉戈体弱,可从未亲眼见过人在面前发病,哪成想今日碰见了。又听裴玉戈咳得厉害,脑子里立刻想到了肺痨之症,生怕沾上裴玉戈的病气,也不顾此刻远远站着有失规矩,只站得远远说道:“大人,后堂可供小憩的罗汉榻,不如让裴中丞去里面歇一歇吧?”

  “也好。那这一会儿符卿便去把御史台上下官员的册子找出来,一个时辰之后本王再同符卿去认人。”

  符礼知道萧璨这是要赶人,毕竟二堂与后堂相连,只隔着一扇门,自己若在外面必然是碍着王爷的好事。虽也想留下听一耳朵,不过瞧着萧璨干脆离去的背影,以及面前凶神恶煞的王府亲卫,他也只能忍下心中好奇离去。不过萧璨看重美人胜过政务,倒是给了他准备的时辰。

  待进了后堂内室,门一关,裴玉戈便停了咳声,反过来去照顾萧璨。

  “不必,我躺一会儿就成。”萧璨没让裴玉戈扶,毕竟他是真难受,以裴玉戈那身子骨,真要是卸了力气倒下,非得把裴玉戈拽个跟头。

  裴玉戈也不坚持,只搬来一个圆凳坐在榻边。随行亲卫奉上药瓶给他后便出去了,堂中此刻便只剩下他二人。掀了封口的红布软塞,倒出两颗黑黢黢、约莫小指甲盖大小的丸药送到萧璨面前。

  萧璨不愿吃,只说躺着,裴玉戈便只捏了其中一颗送到他嘴边,也不说话,就那么直直盯着,直到萧璨放弃挣扎,探头将药丸卷入口中含着,复又躺了回去。

  裴玉戈取了干净帕子擦手,而后封上药瓶耐心道:“余医正说你用了坊间药,虽无毒害,可内火过王,易生疮热。这药丸虽苦,难受时也得吃,何况你方才都坐不住了,不可不遵医嘱。”

  萧璨脱了鞋子侧躺在那方榻上,只盯着裴玉戈瞧,听他哄孩子似的劝自己,不由笑问道:“所以…方才玉哥装病,是瞧见我身子不爽利?”

  “嗯。不过也是听了符礼所言,想寻个时机思虑一番。”

  “玉哥如今装病的功夫确实炉火纯青,若非我不知你身子养得如何,也要真担心去了!”后面的解释在萧璨听来更像是临时着补的借口,他脸上含笑,却没忘了正经事,遂道:“不过说起指派监察御史一事,玉哥可有想法?”

  裴玉戈将符礼交出的那份册子展开,名单上的人倒也不多,且每名官员都做了额外批注,详述了为何能胜任的理由。而这些名单上的人,毫无例外都是御史台中少有的耿直言官,无一人是滥竽充数的。不过如此一来,符礼的用意倒是值得揣摩。

  萧璨躺着听裴玉戈将名单上的官员以及自己的猜测都说了一遍后,只笑着同裴玉戈说道:“这符礼领皇命,效忠的似乎却是别的主子,这样倒是会安排。”

  裴玉戈听他言语中似有嗤笑之意,便皱眉问道:“何解?”

  “玉哥是清白忠臣,京师局势看得还算清楚,不过其他州府便少些了解了。”那木榻配的是瓷枕,躺着实在不舒服,萧璨叹了口气便索性坐了起来,此刻药已起了些效用,他感觉身子没那么难受了,倒也能坐得久些。待坐定了,方接着解释道,“名单之上皆是性子耿直的言官,似乎有那么几个名字还比较耳熟,应当是也弹劾过我的。玉哥以为这样的人去了甘州,会是什么情形。”

  “……秉公查办,不徇私情。”

  裴玉戈答得有些犹豫,目光也有些游离。萧璨瞧出他这是也隐隐猜到了,便直接言明:“玉哥应当心里也有数了,符礼人推荐得倒都是些尽职尽责的好官,若不是去甘州查…怎么都好说,可偏偏是甘州。甘州是楚王的封地,那甘州别驾晏梁是楚王亲妹子的嫡子,你猜…这样指使符礼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裴玉戈长眉微蹙,表情凝重,思虑了片刻后疑惑道:“晏梁一事已惊动朝野,便是派遣监察御史去往甘州查证,也必是陛下皇旨亲封。老楚王虽已过世,可如今的楚王并不糊涂,他敢做那杀害钦差御史的愚蠢行径?”

  萧璨叹了口气,合眼轻笑了一声,语气略显无奈道:“玉哥…若我告诉你,那民女状告之事,除却晏老有监管不力放任之嫌,其余…字字是真,你还会这么想么?”

  “什么?!”裴玉戈还未看过那女子状纸,可就先前市井流言所传的内容来看,也已足够骇人听闻。流言或许不真,但萧璨所言他却是信的,听到对方说那些传言皆是真,他一时心中惊骇难抑。旋即,心中转过一个更震惊的念头,甚至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并不康健,蹭得站起身盯着萧璨,“明珠,你……早就知道?”

  萧璨此时才慢悠悠睁开眼,眉宇间似是十分疲惫,只对视了一眼便移开了。

  裴玉戈心中已有了答案,他想起之前遇刺一事,那时萧璨对于礼王府的态度似乎也很奇怪,心中不由萌生了一个念头。而他也并未隐瞒,而是直接问了出来。

  “那之前刺杀一事,王府其他人以及我都疑心与礼王府有关,那时你也不愿查礼王。所以你当日于官道上截下那告状女子,向叶家示警是假,想提楚王遮掩才是真?”

  这话问得实在刺心,萧璨脸上似有哀戚之色,不过转瞬间化作无奈苦笑,摇头道:“若我说…我无意袒护他们,玉哥愿意信我么?”

  “你给我个理由,说得过去我便信,也不要你拿出什么证据。”

  “你就当我是蜜罐里泡大的,见不得那些龌龊事,便是有…也只想骗骗自己。”裴玉戈皱眉听他说完,刚要开口,却又听萧璨自问自答似的说道,“蠢吗?该是蠢的。我看得见却管不了,我若管了…往后年月便要如履薄冰,做孤家寡人,我不想。”

  “我信你。只是以你才智,总该有折中的法子,我不懂你为何只字不提。”

  “玉哥,皇亲贵胄也是凡人,也有私心的。”

  裴玉戈与萧璨天生立场不同。他是臣,还是温燕燕一手带起来的御史言官,朝廷立身之根本所求便是国泰民安,天子亲王也罢、封疆大吏也罢,皆无不可言之过。此时此刻,他是不解萧璨为何明知甘州之事却不曾提及理会的。

  “所以符礼所拟名单皆是御史台少有的耿直言官,所图是为了让他们送死?楚王孙如今在京中,这事一查到底,无论如何那派遣的监察御史都是死路?”

  萧璨苦笑道:“玉哥猜得明白,我倒是没话说了。至于幕后之人,想来我不说你也知道了。”

  “殷绰?可他与楚王之间又有何仇怨,要如此算计?楚王乃哀帝手足,当年史载也未曾插手皇位之争,不过是个闲散亲王。过世后传位给其子,如今也与皇位承袭无缘。殷绰已位极人臣,而楚王一脉自当初分封后便没再离开封底,他们之间不该生过什么仇怨才对。”

  “这我便不知道了,硬要说的话,大抵是甘州如今听的是楚王号令。殷绰一心正皇兄君威,多半也有这个缘故。而叶、晏两家孙儿辈结亲,多半也不是发难的引子,毕竟叶将军是如今朝中颇受天子器重的武将了。”

  一个告状的民女,转眼就牵出了其后错综复杂的权利纠葛。

  裴玉戈再次翻开那本名册,都是从前御史台意气相投的同僚,他不想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踏上这不归路。可这事刁钻就刁钻在用人上,若是不用这些信得过的忠正之臣做御史,那么甘州那些冤案就会被永远尘封,楚王也不会再给机会让第二个告状的跑出去。作为言官御史,裴玉戈不能对此视而不见;可若用这些忠正耿直的同僚,他们秉公查案必会触及到楚王和晏家的利益,那么这一趟去甘州,多半如萧璨所言,大抵都会丢掉性命,他也实在不忍。

  若要折中,唯有一条路子可行。

  “玉哥不说话在想什么?”萧璨突然出声问了句,他的嗓音压得很低,与方才消沉的模样截然不同,表情也格外严肃,不等裴玉戈说什么,他便直接挑明,“在想甘州之行凶险,干脆你自己去,也不连累其他同僚,对么?”

  “…别无他法。”

  裴玉戈并未隐瞒,而是坦然承认,于他虽是凶险,可良心上他能说服自己。

  “唉…我就知道。”萧璨长叹一声,显然是已经料到了这个答案,“玉哥,只这一条…我不会答应。你清楚的,只要我不想,你出不了这个京城。”

  裴玉戈也是犟脾气上来了,胸口憋了一口气,坚持道:“只有我去最合适!”

  “我说了,我、不、答、应!”

  “明珠你!咳咳…咳!”

  【作者有话说】

  只是政见上的分歧(误会),感情是要磨合才能变得坚韧,后面会长嘴的~

  本文周五(后天)入V,当天连更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