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泽看向琴酒,眉头不轻不重地蹙着。

  他不表态,琴酒便对他的态度了然了。

  老实说倘若换一个人,琴酒早就没有而今的好态度,或许也就是对望月泽。

  琴酒太了解望月泽了,他没有什么坏心思,相反,他的心思极为澄澈,只是太相信波本了而已。

  既然如此——

  琴酒微垂着眸点燃了一支雪茄,烟雾缭绕在指间,他的唇角挂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尤为冷峻。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您那么相信这份名单?”望月泽忽然问道。

  琴酒看向他:“你想知道信息来源?”

  “这样的名单很容易造假吧。”望月泽说着。

  他的神色很平静,语气却带着掩饰不去的不满。

  这模样太鲜活了,一时之间让琴酒心情不错。

  就好像望月泽很信任他,一时之间让琴酒想到了刚捡到他那会儿,那时候的望月泽也会这样表露情绪,那时候的望月泽不怎么设防,和组织里的其他人全然不同。

  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少年。

  尽管现在所有的鲜活都变成了给波本的,也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本事,能让望月泽死心塌地。

  “我记得苏格兰那会儿,你也没有质疑过名单的真假。”琴酒似笑非笑地看向望月泽:“波本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苏格兰不也是你的搭档吗?”

  “那不一样。”望月泽毫不犹豫道。

  他不会让苏格兰出事,但是也不能为了苏格兰和琴酒吵起来。

  那琴酒不得觉得他有病吗?

  这话在琴酒眼里却是另一种含义。

  他看向望月泽,语气带上明显的兴味盎然:“哦?怎么不一样?”

  “大哥这不是说明知故问吗?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啊。”望月泽忍不住笑了下,眉眼之间都是开怀:“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啊!”

  琴酒的脸色瞬间阴沉。

  望月泽浑然未觉,笑道:“我和波本朝夕相处,他要是真的是条子,我肯定第一个知道啊。”

  “你这是要替他背书?”琴酒的语气愈发阴测测。

  望月泽抬眼看向琴酒:“如果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信任了,大哥觉得我该信什么?”

  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在认真腹诽。

  【人这辈子总得有点追求吧】

  【你看我,多有追求】

  ……琴酒简直被他气笑了,所以他所谓的追求就是波本,真有他的。

  他看了望月泽许久,这才不轻不重地点了头。

  “行,我让你看看。”琴酒唇角噙着冰冷的笑,示意望月泽跟他进来。

  望月泽心底一沉,跟着琴酒走到了里间。

  这里面弯弯绕绕,他的脚步却蓦地顿住。

  隔着玻璃,望月泽还是头一回看得如此分明。

  降谷零无声无息地坐在一把孤零零的椅子上,头向下微垂着,看不清神色。

  望月泽的心陡然一沉:“你又给他下药?”

  他的语气并不客气,琴酒倒是也不意外,只是示意他继续看。

  望月泽的拳不由自主地攥紧。

  不得不说,自己亲身经历过,和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经历这些,根本就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望月泽宁愿自己再经历十次百次千次,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降谷零。

  明明里面空无一人,降谷零的浑身却已然湿透,像是在承受着难言的痛苦。

  里间传来冰冷的机械声音——

  “你的名字。”

  “安室……透。”

  “你的身份。”

  “杀手。”他说出这两个字时几乎没有犹豫。

  机器里面的声音顿了顿,这才问了下去:“你最亲近的人。”

  这一次降谷零沉默了许久,似乎是有些犹豫。

  那个声音逐渐变得不耐:“最亲近的人。波本,回答。”

  “没有。”降谷零的嗓音微微有点哑,唇角眉心不带什么情绪,却很是笃定。

  “在来到这里之前,你是什么人?”

  “……管你什么事?”降谷零的眼神逐渐迷茫,咬牙回敬。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变化,那个声音逐渐变得激昂:“你的家人还在世吗?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沉默,久久的沉默。

  “你的朋友呢?你总该有信任的人。”

  降谷零的唇角带出些许弧度,却更像是自嘲:“我自己,算吗?”

  “我这样的人,本就不需要朋友。”

  降谷零说出这句话时,更像是喟叹。

  这让那个声音难得地沉寂了一会儿,旋即问了下去——

  “你应该还记得苏格兰,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明知故问。人是我杀的,叛徒就该有觉悟。”降谷零嗓音沙哑,呛咳着笑了起来。

  “你有缜密的侦察机巧以及反侦察能力,你和苏格兰很熟悉,你究竟是公安还是警方的人?”

  降谷零似乎是被激了一下,蓦地嗤笑出声:“你疯了?”

  “朗姆,如果不够信任我,我们也没必要就合作了。”降谷零的眼神已经彻底清醒。

  他拉扯着镣铐,眸光清冽。

  那个声音彻底沉寂下来。

  降谷零低低地喘息着,神色理智却冰冷。

  可以说是毫无破绽。

  望月泽眉头紧蹙地看向里面的人。

  他太了解这样的审讯了,强加的药量从腕侧注射进去,根本没有考虑过身体的负荷。

  而这已经是近期的第二次了。

  承受住这样的审讯需要什么样的意志力,和既往怎样堪称残酷的训练,望月泽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也正是因此,他几乎要强迫自己才能站定在这里,而不是冲进去将人捞出来。

  “我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波本,第一次审出什么了吗?”望月泽不满地看向琴酒:“既然没有,为什么还要有第二次?”

  “如果是为了给我看的一出戏,那大可不必,我并不在意他心底有没有我。”

  琴酒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知道卡慕喜欢波本,倒是没有想过他居然连自己在波本心中的分量都不在乎。

  太无私了,这样的感情让琴酒感到陌生。

  “你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回报吗?”琴酒冷笑:“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

  “看看里面的人吧,他甚至不信任你。”

  琴酒的话一句句刺进心底,望月泽的手指蓦地攥紧,心思却全部落在里面的人身上。

  前些日子降谷零刚刚受过一次罪,他不曾看到,也没有这样痛彻心扉。

  “何必……”望月泽的嗓音有点哑。

  他看向琴酒,喉间泛起翻江倒海的恶心。

  “如果只是为了让我死心,不用这么折腾波本。他看起来就不是老鼠,大哥心底也已经有答案了吧?”望月泽沉声道。

  “卡慕,”琴酒的语气不带什么情绪,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冷的:“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要。波本是不是老鼠,不是你来决定的。”

  望月泽便噤了声。

  他安静地坐在玻璃外,安静地却像是不存在。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望月泽没有开口,甚至琴酒都没有在听到望月泽的心声,但是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望月泽的情绪。

  这种感觉相当微妙,对于琴酒来说简直堪称新鲜。

  但是琴酒并不打算纵容。

  确认里面的问话结束了,望月泽猛地起了身,一把推开了玻璃门。

  降谷零并没有昏过去,他微垂着头,半晌方才费力地抬眼,对着望月泽笑了下。

  那笑容很轻,轻到可以忽略不计,却让望月泽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他几乎是在这一瞬做了个决定,尽管这个决定极为冒险。

  但是在和降谷零对视的瞬间,望月泽就彻彻底底地下了决心。

  “明天同一时间,有个任务交给你们。”琴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望月泽的脚步微微一顿,轻声道:“波本的身体情况不适合,我会过来。”

  降谷零似乎想说什么,被望月泽结结实实地护住了,说什么都不允许他开口。

  他很少有被这样保护的时候,降谷零愣了愣,忍不住笑了下,自然地将自己整个交给望月泽。

  琴酒果然没有再为难他们,只是看向他们背影的眼神相当森寒。

  “你到底得罪谁了。”望月泽一边启动车子,一边低声抱怨。

  他上手直接去拨降谷零的衣服,几乎咬牙切齿:“受伤了吗?被下了多少药?”

  “还有,之前怎么不知道你抗药性这么强?”

  降谷零闷闷地笑了一声,掀起眼皮看他:“你知道我是清醒的。”

  望月泽不知道心底什么滋味。

  倘若人不清醒,或许还不会这么痛苦,可是降谷零是能够清晰地感知到痛楚的。

  “很难受吧?”望月泽小声道:“感觉像是有人在抽离你的情绪,那些药可真够吊诡的。”

  “你经历过,对吧?”降谷零忽然问。

  望月泽自觉失言。

  见他不肯再说,降谷零也没勉强,只是放松地往后靠了靠,扭头看他:“没见你开过车。”

  “总不能还折腾你吧,琴酒也真是的……”望月泽咬牙,一边发动汽车:“回我那里?”

  “行,听你的。”降谷零侧过头看他,眼底甚至还带着轻快的笑意。

  直到回到公寓,确认降谷零真的没事,望月泽这才松了口气。

  “你认为这次动手的人是朗姆?”望月泽忍不住蹙眉。

  “琴酒不是我的上线,倘若没有更确凿的证据,他没有权限。”降谷零平静道。

  他显得太冷静,就像是刚刚那些痛楚并不曾发生在他身上一样。

  望月泽咬了咬牙,低声开口:“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说。”

  降谷零强撑着坐直了,他看向望月泽,脊背都下意识紧绷起来。

  他感受到久违的紧张。

  毕竟上一次这样的场景,落荒而逃的是眼前人。

  可是现在身份互换,降谷零忽然理解了望月泽那一瞬的心情。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轻声开了口:“你……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