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泽做完检查回来已然是华灯初上的时间,护士执意要用轮椅把他推回来。

  望月泽拗不过,回来的时候耳朵都有点泛红。

  病房里不知何时只剩下降谷零一个人了。

  望月泽的动作微微一顿,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轮椅的边缘。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擅长伪装,不管是伪装成若无其事还是让人生厌的模样,他都很是习惯,又无比擅长。

  而莫名地,这一切在降谷零面前屡屡破功。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去休息吗?”望月泽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轻声问道。

  降谷零虽然肉眼可见地疲惫,眼神却是很亮,他看着望月泽笑:“这么急着赶人?”

  “……怎么会。”望月泽慢吞吞道。

  “刚刚食堂送来的。”

  降谷零将餐盘推过来,望月泽就凑过去看,忍不住感慨:“这么丰盛啊?这家医院待遇这么好的吗?”

  蛋包饭配上清爽的油醋汁沙拉,佐料新鲜的牛肉汤,配上旁边的酱菜,望月泽往旁边看了看,就见旁边甚至还有餐后水果甜点和煎茶。

  “嗯。”降谷零神色平静:“喜欢就多吃点。”

  望月泽吃了两口就意识到不对,这味道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的眼眶都酸涩起来。

  他的动作停顿片刻,笑着抬眼:“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就要让你奔波着给我做这么多,多不好意思。”

  换做是从前,望月泽绝对不会对降谷零说这些,这种客套的说辞反而让两人显得有点生疏了。

  可是眼下他忍不住。

  降谷零的眉头果不其然蹙了起来。

  望月泽自暴自弃地想着,就现在离开也挺好,不用耗太多时间,也不必将痛苦拉扯地那么漫长。

  然而降谷零的忍耐力简直好得惊人,他笑了笑:“做都做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望月泽:……

  你觉不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

  养伤的日子莫名变得尤为漫长。

  若是换成从前,这种生活算是望月泽梦寐以求的,可是眼下明知道降谷零想拆伙,事情就变得尤为不一样。

  降谷零嫌弃他麻烦,这个认知如影随形,让望月泽无法不放在心上。

  “去晒晒太阳吧。”降谷零提议。

  望月泽死死抓着床:“不。”

  降谷零失笑:“有那么不想出门吗?”

  “我是觉得我已经完全好了,不用再住在这里了。”望月泽再次强调。

  降谷零看向望月泽,望月泽和此前一样,神色是轻松的,没太多心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降谷零就是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出去走走吧。”降谷零的语气很温和,手却不容置疑地覆上了他的肩。

  热度透过薄薄的布料,让望月泽心跳都快了几分。

  望月泽却没来由地感觉有点疲惫。

  他的手不客气地覆上了降谷零的,抬眼看他:“我说……其实真的不用这样。”

  降谷零皱了皱眉,任由他覆着。

  “我救你是我自愿的,你不用有太多心理负担。”话说开了就简单多了,望月泽微笑着看他:“你有什么事去忙就好了,不用整天耗在我这里。”

  望月泽还是了解降谷零的。

  或许是因为自己不自量力的搭救让降谷零有了负担,又或许是因为降谷零本来就是个好人。

  “现在我就在做我认为重要的事。”降谷零似乎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望月泽无奈地笑了,却也只好由着他去。

  【那今天就是最后一天】

  望月泽在心底想着。

  降谷零讶异地看他,望月泽无知无觉,犹自笑着问道:“今晚吃什么?喝牛肉汤吗?”

  “好啊。”降谷零放下心来,总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

  望月泽就笑了起来:“我要吃食堂的那个乳酪蛋糕,草莓的那款。”

  降谷零认真斟酌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了,他的手在望月泽头上停顿一瞬,到底没有落下去。

  “等我回来。”他如是说着。

  望月泽微笑着应了。

  望月泽不会离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知,但是降谷零就是这样笃定着。

  降谷零回来时,病床已经空了。

  其实隐约也是有感知的,比如昨天的望月泽比最近的任何一天都要温和的态度,又比如是唇角始终挂着的笑,还有那句以为是错觉的话。

  其实都不是错觉,望月泽确实是在策划着自己的不辞而别。

  降谷零垂下眼,看向压在杯子下面的字条:“这段时间多谢照顾啦,搭档。”

  他眉头蹙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里的纸条却已经攥出了痕迹。

  似乎是有什么事做错了,降谷零在心底想着。

  怎么会这样呢。

  ……

  一小时后,望月泽坐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发呆。

  从医院出来,望月泽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了,连个能谈谈心的人都没有。

  倘若说从前这种生活已经习以为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世界仿佛已经被降谷零占满了。

  习惯了有搭档的富足生活,眼下自己一个人顿时就变得困难起来。

  望月泽在床上打了个滚,不知道自己前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也正是因此,在收到琴酒的消息让他过去一趟的消息时,望月泽居然难得觉得如释重负。

  又似乎只有事情满当当起来,才能真正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琴酒给的地址是个民宅,望月泽过去时还有点恍惚。

  老实说,他和琴酒的关系相当微妙,远远没到可以在民宅里面相见的程度,尤其是当望月泽站在门口时,这种感觉到达了巅峰。

  【这不会是大哥的家吧】

  【有点害怕,这要是哪天大哥不认我了,不得把我给灭口了】

  门被一把拉开,琴酒站在里面,看向他的眼神很是复杂。

  望月泽摸了摸差点被撞歪的鼻子,倒是也不见外,乐呵呵地打了个招呼:“大哥。”

  琴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望月泽片刻,这才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进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背对着望月泽问道:“都好了?”

  “都好了,大哥放心。”

  “关于你搭档的事我也想过了。”琴酒给望月泽倒了杯冰水,看向望月泽的眼神没什么情绪。

  望月泽打断了琴酒的话,笃定道:“我觉得我和波本还是不合适。”

  这一次轮到琴酒沉默。

  琴酒看向望月泽,眼底难得带了怀疑。

  他觉得自己不算多了解望月泽,但是就看这家伙能为波本去死的架势,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望月泽怎么会说出“不合适”这三个字。

  他饶有兴致的目光里覆上诧异,语调拉长了:“哦?你居然会觉得不合适?你不是喜欢他吗?”

  “我已经彻底明白了,那都是我一厢情愿。”望月泽叹了口气:“是我的问题。”

  琴酒眉头微蹙。

  他很少反思自己,但是好像卡慕恰恰相反,他相当喜欢反思自我。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终于想通了愿意和波本拆伙也是好事。

  琴酒的神色缓和些许:“既然如此,这段时间你就和苏格兰一队吧。”

  望月泽有点懵。

  啊?

  他盯着琴酒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心说这不还是在波本眼皮底下吗?!

  “苏格兰和波本不一样,你们会相处得很愉快。”琴酒道。

  “可是……”

  “怎么?苏格兰有什么问题吗?”琴酒反问。

  他的目光无比锐利地停在望月泽脸上,望月泽摇摇头:“没有,不算熟,拢共也没搭档多久。”

  “那波本他之后……”望月泽迟疑。

  他觉得自己不该问,这样显得自己对波本太关注了。

  但是很显然,琴酒对于望月泽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已经非常熟悉了,甚至没有出言讽刺。

  “那个男人安排他和莱伊一队,他还没和你说?”琴酒问道。

  望月泽没说话,但是沉默本身也是一种答案。

  琴酒嗤笑:“我之前似乎就和你说过,没必要将太多心思放在他身上,你们不合适。”

  望月泽显得有点蔫,悻悻地垂着头,心说这不是之前不是没吃过爱情的苦吗?

  现在他倒是明白了,想来降谷零肯定也明白了,关于他们确实不是一路人这件事。

  琴酒看着望月泽,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心说算了。

  说到底还是波本的问题,也不能怪卡慕。

  “这是大哥的家吗?”望月泽眼观鼻鼻观心,主打的就是一个非礼勿视。

  “是安全屋。”琴酒似乎觉得望月泽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哦。”望月泽摸了摸鼻子。

  【还好不是家……】

  【不然实在是太亲近了,不合适】

  琴酒看向望月泽的眼神蓦地冷淡几分。

  望月泽对此浑然未觉,笑着开口:“对了大哥,最近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多休息几天。”

  “可以,刚好北海道那边有样东西,你过去去一趟,就当做休息了。”

  望月泽的眼神里都是无声的抗议。

  琴酒唇角勾起:“确实是休息,也确实只是取一样东西而已。”

  “最好是……”望月泽闷闷道。

  望月泽这性格确实好,琴酒难得走了神。

  但却也正是因此,就愈发显得波本的态度让人生气。

  “如果只是取一样东西,就不用让苏格兰和我一起了吧?”望月泽顺口道。

  “但是苏格兰也自请不和波本一组,”琴酒冷笑:“大概是波本惹了众怒吧。”

  望月泽彻底麻了。

  惹什么众怒,苏格兰不和波本一组,无非是不想显得太过紧密。

  只是估计这两人都没想到,最后苏格兰又被派给自己了。

  直到从琴酒那儿离开,望月泽都没问那天为什么琴酒没有下令停手。

  这让琴酒多少有点意外。

  他不喜欢解释,但是如果提问的人是望月泽,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琴酒有时候总觉得望月泽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自己人,他本应是组织里离他最近的那个。可是更多的时候,望月泽将心思都放在了别处。

  他很少主动要求一些特权,也几乎从不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

  而更加少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推心置腹。

  琴酒注视着望月泽的背影,还是将人喊住了:“那天我以为你死了。”

  望月泽脚步蓦地一顿。

  他虽然没回头,但是心底的卧槽已经彻底忍不住了。

  【啊?】

  【不是,大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不全真的很吓人啊大哥】

  望月泽回过头来:“大哥是想说监控了我是吧?”

  琴酒的表情就像是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望月泽呼出一口气:“哦,没事,估计地下太深了没信号。”

  “那个药厂必须摧毁,当地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了。”琴酒补充。

  望月泽眨了眨眼,神色更加迷茫了。

  他点头如啄米:“嗯我明白,确实是应该的。”

  琴酒觉得自己在鸡同鸭讲。

  老实说,不管有多少理由,没下令停手也是不争的事实。

  琴酒不知道自己试图让望月泽相信什么。

  “哦对了,所以那天那里面的信号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们意识到我们可能会入侵,所以提前屏蔽了吗?”望月泽问道。

  “对,我提前给你的线路不同。”琴酒道。

  望月泽呼出一口气:“原来如此……不过我和他们说了,信号问题和大哥没关系,放心。”

  琴酒觉得愈发离谱。

  望月泽命都差点丢了,现在还在试图宽慰他?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望月泽将桌上的任务线索拿了起来,大大咧咧地笑了下:“那天多谢大哥。”

  “有什么可谢的?”琴酒反问。

  望月泽沉默下来。

  琴酒怎么这么认真?!

  “大哥对那里面的布局还挺熟的,要是大哥没和我说,我也不会那么快找到地方。”望月泽笑道。

  这话听起来多少像是在嘲讽了,琴酒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神情冷淡地弯了弯唇角:“去吧。”

  望月泽和苏格兰约了咖啡厅会面。

  这家咖啡厅坐落在毛利侦探事务所楼下,很熟悉,可地方还是苏格兰定的。

  一定是巧合,望月泽看着熟悉的招牌对自己说。

  望月泽推开门时,就见苏格兰正坐在里面和服务生微笑着说什么。

  他用了一点时间消化了自己搭档真的已经换人的事实,笑着推开了门。

  苏格兰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长久地停驻在望月泽身上。

  半晌,他方才笑着起身:“看起来你已经没事了。”

  “嗯,都好差不多了,谢谢。”望月泽含笑。

  “能喝咖啡吗?”诸伏景光问道。

  望月泽点头:“当然。”

  “那就试试美式,这家店的美式很不错。”诸伏景光语调温和地推荐。

  望月泽的手在菜单上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人正在盯着他。

  望月泽挑挑眉,微笑着开了口:“对了,你知道GIN这次指派的任务是给我们两个人的吧?搭档。”

  他将尾音拖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