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和乍然看见盛怀南,竟莫由得松了一口气。

  就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可靠的礁石,有种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庆幸。

  此时男人的声音隐隐听得出已经动了怒。

  他从容也强硬地将楚景和揽到自己面前来,宽大的手背正紧密地扣住了楚景和的肩膀,手臂亘在他的脖颈处,是一副昭然若揭的极具占有欲的动作。

  手背的青筋骤然隆起,看得出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哎哟,这不是盛先生吗。”

  本还借着醉意对着楚景和发难的张姓领导,这时倒是突然神清气爽了起来。

  他眼底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点喝醉的影子?

  这人对着盛怀南笑得恭敬,像讨好,也像赔礼:“原来两位是认得的?”

  “我和楚总有些交情。”盛怀南不咸不淡地说。

  楚景和此时并看不到盛怀南的表情,但他说话的语气凛冽冷硬,像凝着冰,无形中有一股绝对的压迫感,震慑着在场的所有人。

  连楚景和自己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意识到盛怀南在生气。

  或许是对这个酒囊饭袋的领导。又或许是对自己。

  盛怀南缓慢地开口,他说话很慢,带着警告的意味:“他年纪小,还得麻烦张局多照顾些。”

  “哎,都是小事,都是小事。”

  面前这尊杀神发话,他自然半点都不敢懈怠,连忙熟络亲切地同楚景和说:“你放心,你的事情,叔叔一定给你办成。”

  盛怀南敛着眼睛,沉声笑了下,突然换了个话题:“听说张局要调任了?”

  “是了是了。”

  “关键时候,外头多少双眼睛在看呢。”

  盛怀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一下下的,力道不轻,几乎要将对方的脊梁拍得佝偻。

  他话里有话,暗含杀机:“先祝高升吧,张局。”

  “……?”

  张姓领导闻言,顿时就冒了一身的冷汗。

  盛怀南这句话的意思实在太明显了——哪还有什么高升不高升,他就等着卷铺盖滚蛋吧。

  “……等等,盛先生!盛先生!”

  他想要拦住盛怀南,拼了命地替自己解释:“我、我什么都没对楚少爷做啊!”

  “呵。”盛怀南忽地脚步一顿。

  他面上的笑骤然消失,脸色就像是坠入寒潭一样冷,冷得骇人,冷得要人胆战心惊。似乎是他真敢对楚景和做出些什么来,他就敢让他立即从这世上消失一样。

  “时间不早了,恕不奉陪。”

  男人一手拥着楚景和,他头也不回,走得干脆。

  夜晚的凉风拂面,让楚景和微醺的醉意消散了一些。

  盛怀南依然没有将楚景和松开,也不说话,像沉默的对峙。

  男人的灰眸在夜色显得别样深邃,他看得认真,像要将人看透。

  这样的眼神不由得让楚景和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他撇过头,躲开男人的视线,恰如他极力要忽视自己的感情一样。

  “刚刚,谢谢你了。”楚景和极力扮出一副淡定冷静的模样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盛怀南的语气仍然很冷,他问。

  “……我知道。”楚景和答得心虚,连语气都飘忽。

  “不,你不知道。”

  男人又伸手握住楚景和的下颌,姿态强硬,霍然地将他的脸拉近自己:“张韬在建造局就是个空架子,你被骗了。”

  “我知道……”

  男人盯紧楚景和,语气濒临在怒火爆发的边缘:“你知道?你还傻傻地把自己送上去?”

  “我知道!”但楚景和也丝毫不退让。

  他倔强抬起下巴,直视面前的男人。

  眼角逐渐在沉默的对峙中发红发酸,一双要强的眼眸里骤然聚拢着雾气。

  “那你让我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

  楚景和被盛怀南一遍遍的追问逼到了绝路,一连多日绷紧着的神经终于在这个时候被拧断。

  汹涌的委屈决堤而出,如波涛巨浪,将他淹没。

  他不痛快到了极点,在这个时候彻彻底底地爆发:

  “我没有办法了!我没有办法了!”

  他的声音已经有了隐隐的哭腔,但倔强地紧绷着:“你让我怎么办!”

  父母离世得突然,他甚至连双亲的尸骸都没能找回来,楚氏已经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遗物了——所以楚景和才要拼了命地护下来。

  他没有其他选择了。

  楚景和艰难呼吸,眼眶最先红起来,“我不是傻子,我只是不想放过任何机会……”

  “我没得选了……”

  他以不寻常的频率飞快地眨着眼睛,茸茸的长睫毛微微颤抖,像是倔强地不想让眼泪流出。

  盛怀南看着他。

  半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又和心上人较劲个什么呢?

  明明是他自己把人逼到这份上的。

  楚景和的眼泪是武器,要他心软,要他所有的筹谋都烟消云散。

  盛怀南伸手,将人温柔地抱入怀里,小声地哄:“好,不哭了。”

  “是我不好,不该这样说你。”他道歉,认错。

  楚景和一动不动,闷头埋在男人的西装外套里。他小声地抽泣,身体轻微颤抖。似乎只有这一方怀抱才能替他遮风挡雨,能包容他所有脆弱和难过。

  他好委屈,从来没这么委屈过。

  “为什么不来找我帮忙?”

  盛怀南小心地替楚景和擦眼泪,亮晶晶的眼泪堆在眼尾,像遥不可及的星星。

  男人的语气宠溺,哄小孩似的,“你明明知道,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楚景和吸了吸鼻子:“……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

  盛怀南和他反着来:“和我服个软,就这么难?”

  楚景和别过头去,讪讪地不说话。

  “就因为我说我喜欢你?”

  盛怀南从喉咙里挤出几个上挑的咬字来,问:“是吗?”

  楚景和:“……”

  他一阵慌乱地挪开眼睛,就仿佛是那当场被拿了赃的贼。

  显然心事被男人说中。

  盛怀南心软,只能手把手地教楚景和怎样把自己推进火坑:“你明明可以仗着我喜欢你,就指挥我给你跑腿的。”他说,“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本来就是这样计划的。

  这本来就是他做好的一场局。

  盛怀南埋在楚氏的棋子行动很快,加之他暗中推波助澜,迅速就搅得楚氏不得安宁。

  楚景和继承得太仓促,没继承到父辈任何的人脉,偏偏他又最在乎楚氏——那么楚景和必定要疏通关系,他能找到的人也屈指可数。

  盛怀南算盘打得够响,就等着楚景和来联系自己。

  却没想到被张韬这王八蛋给截胡了!

  要是他晚来一步……

  那姓张了估计没机会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盛怀南心里陡然生出了千千万万种可以让这人生不如死的办法。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想……”

  楚景和依然很坚持,他拒绝,“我不想牵涉到别的事情……”

  盛怀南突然就问:“我的号码,还记得吗?”

  楚景和眨着眼睛,浑圆的泪珠坠在睫毛上,他看向盛怀南的目光带着点不知所措。

  如今他也实在是不太好意思说,自己早就将那张写着联系方式的卡片丢得干脆。

  男人倒是笑得纵容,他摆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来。

  他突然就抓过楚景和的右手,垂着眼睛在他手掌心写。

  “这次要记住了。”盛怀南笑着说。

  接着,掌心处传来一阵阵酥酥痒痒的感受,仿佛细微电流,使得楚景和心头一阵悸动,心脏莽撞地在胸腔里胡乱地乱撞乱跳。

  是一串数字。

  盛怀南勾了勾嘴角,几乎是贴着楚景和的唇开口:

  “我随传随到,楚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