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路少没有出现在医院。
再隔日也没有。
连着大半个月,路少他音讯全无。
于是出院的当日,赵姝童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亲自前往路家,感谢路少危急关头救她于水火。
作为路少的相亲对象,两人又有如此一番境遇,赵姝童的拜访理所应当,但到了路家郊外的别墅,出来接待她的却只有路少的母亲。
“嘉嘉身体不好,吃过药,还在睡呢。”路母言语温和,“举手之劳,赵小姐竟一直记挂,我替嘉嘉收下这些礼物,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四两拨千斤就把赵姝童送了出去。
站在大门外,赵姝童:“……”
预料之外碰了个软钉子,说实话,赵姝童有些看不懂路家。
无论是自称鸟人的路少,还是这个商场上威名赫赫的路母,她都看不太透。
但算了,她原以为是路家结亲的意愿十分强烈,路少才会在那个时候出手相救,现在看来仿佛也并非如此,该尽的礼数已尽,赵姝童是时候告辞——
“赵小姐?”
告辞不了一点。
赵姝童抬头,再抬头:“……你不是在睡觉吗?”
“我睡醒了。”
“身体怎么样,你妈妈说你生病了,鸟人也会生病吗?”
“鸟人当然也会生病。”路少笑道,“但我没生病,赵小姐,我在楼上听见你们说的话了,谢谢你专程来送礼。”
赵姝童直觉眼前有一个巨大的瓜,问题在于她作为贪吃的猹,究竟该不该扑上去抱着狂啃一气。
最后,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理性本能救了赵姝童:“路少身体健康就好,我还有事,这就先走——”
“赵小姐回家路上记得从大桥走。”
“……为什么不走南滨路,走大桥那不是绕路了吗?”
“南滨路二十分钟前发生车祸了,现在走不通,所以还是绕路吧。”
赵姝童咬紧牙关。
赵姝童面色扭曲。
赵姝童挣扎徘徊。
“你又是怎么知道南滨路有车祸的!新闻没这么快吧!而且你没看手机,你根本没在看手机啊!”
路少的确没看手机,也没看阳台下的赵姝童,他穿着宽松柔软的家居服,那种自然而然的闲适态度饶是见多识广的赵姝童,也不得不在心底暗赞一句好风情好够劲。
他没回答赵姝童的问题,反而说道:“要不要上来和我聊会儿天?”
“这,这不合适吧,你妈妈才赶我走……”
“她现在在书房,不会过来的。”
“咱俩孤男寡女,这影响多不好啊……”
此言一出,路少愣了,好一会儿他才点点头:“也是,孤男寡女不太合适……那赵小姐慢走,我不方便送了。”
他转身进屋,回头就发现赵姝童捞着裙子,猴子似的爬了上来,姑娘还怪有分寸,手里提着自己的高跟鞋以免踩脏地毯,她无比矜持,无比克制,无比兴奋:“那就聊……聊个两块钱吧。”
两块钱,能聊的范围实在局限,幸好赵姝童思路清晰,直击重点:“你家怎么回事儿,你是被你妈关起来了吗?”
“算不上,我想出去还是随时能出去的。”
“飞出去?”
“嗯。”
“慢着慢着不要打乱我的节奏,先不说你是个鸟人这一茬儿——你是真被关在这里吗?我听说路家以前的房子在市中心,也不在这郊外啊!”
路少微笑。
他漫不经心道:“郊外散心,住郊外也好。”
“谁散心,你还是你妈。”
“我和她都是。”
“你家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妈不是还张罗着给你相亲吗,转头把你关起来也不像个正经相亲的态度啊!而且她还赶我走,正常情况下不该积极撮合咱俩吗?”
路少便回答:“我遇到绑匪,她被吓坏了,短时间应该不会再准我独自出门——至于相亲……”
赵姝童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嗯,嗯嗯嗯。”
“……南滨路通了。”啾啾鸟鸣声中,路少笑了,“你该走了。”
路少的设定越发驳杂了。
是个鸟人。
还是个宛若长发公主般被囚禁在别墅的鸟人。
赵姝童暗暗发誓,绝对要守住底线,不要为了吃瓜,就随便往这种奇怪的剧情里瞎掺和,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豪门大小姐,人生唯一的烦恼是如何让父母认同自己才貌双全却家世普通的男朋友,路少的设定是肉眼可见的复杂,赵姝童敬而远之。
但是,但是……
这瓜包甜啊!
路少他是真的会飞啊!
赵姝童本着一度同为人质的阶级感情,临走前还是多嘴劝了一句:“不管怎么说,徐阿姨关着你就是不对,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没理由还被父母管得这么死,连手机都被缴了门也不准出……有什么事拿话来沟通,长嘴就得用啊!”
话糙理不糙,路少点头如捣蒜。
在送走赵姝童后,他在房间无事可做,翻了会儿书,摆了棋局自娱自乐,到底是上床休息了。
直到半夜,他才睁开眼。
繁华的市中心,哪怕半夜十二点也有飙车党在街头轰鸣而过,而郊区的星空下湖水环合,不分天上人间。
月色清幽,房间里很安静,这么安静,这么漆黑,倒也分不清何处是此世,何处,又是彼岸了。
漫长的时光,跨越山河的距离……一切都在酣眠中消弭,显得虚幻而不真实,唯一触手可及的,只有失去本身。
只有失去,是确切无疑的。
“没事的,妈妈。”路嘉望着天花板,轻声道,“我不会走的,哪里都不去……我活得好好的。”
“去睡吧,一会儿爸爸醒了,要来找你了。”
投落的月光下,徐百惠半跪在床边,白日她强势而精明,与竞争对手的谈判可以做到分毫不让,可她此刻只是沉默地伏在儿子胸口,一动不动地倾听那藏在其中的心跳。
而路嘉将手放在母亲头顶,那里已经有白发了。
“……去睡吧,妈妈。”他小声咕哝,“我爱你。”
又半月,赵姝童在街角咖啡馆与路少不期而遇。
挽着男朋友胳膊的赵姝童:“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男朋友:“姝童,他就是……”
赵姝童:“对,他就是我之前的相亲对象……对对对就是那个妈宝男……”
路少:“……”
路少风衣加身,坐姿潇洒,引得围观者无数,只见他放下咖啡杯,神情渐渐严肃。
路少:“更正一下,我不仅是妈宝男,我还是爸宝男,我爱我家。”
赵姝童、男朋友:“……”
路少:“这是要上哪儿去?”
赵姝童:“哦,前面山上有个寺庙,听说姻缘签特别灵验,我跟鹏宇也去试试——要不要帮你也带一支,看你这孤家寡人一辈子都找不到老婆的倒霉样啧啧啧……”
男朋友:“快别这样说人家……”
赵姝童:“哈哈哈我跟你讲,他说他有三个老婆!三个!你信他命犯桃花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男朋友:“……两个都不是很想信呢。”
郎情妾意,打情骂俏。是可忍孰不可忍。
路少一口干了咖啡!
站起身,留给两人一道独属于单身狗的落寞背影,路少灰溜溜走掉了。
然后三人于山顶喜相逢。
正在树下咬笔杆,独自写签文的路少:“……”
刚刚抢到月老百年好合符,手牵手十指相扣小情侣:“……”
人与狗终究不同,路少他又输了。
路少:“……我说我只是来求平安签,你信吗?”
赵姝童:“信啊。”
路少松了口气。
赵姝童:“毕竟一个人没办法百年好合,你也就只能求点岁岁平安了。”
路少:“……”
男朋友:“少说两句吧,姝童,路先生真的要碎了……”
赵姝童轻而易举大获全胜,她抱着双臂指挥男朋友往树枝上系红签,顺口问路少:“你妈肯放你出门了?”
“我爸给她做了思想工作。”
“是吗,那挺好。”
“而且我和她保证,这次出门后,我不会再离开家了。”
“……什么意思?”
路少笑。
他说:“我总得照顾好一边。”
他把平安签往兜里一揣,摆摆手,下山去了。
回到家,看见工人在给别墅的每个阳台安防盗网,他没多问什么,只是进了客厅,发现父母一人分坐一条沙发,谁也不理谁,气氛很是剑拔弩张。
徐百惠正不断在看手表,也就是路嘉出现的瞬间,她才明显地松了口气,可又什么都说不出口,路嘉便加快步伐坐到她身边,高高兴兴搂住了低着头的母亲。
“我去给咱们家求平安签了,看。”
徐百惠抿着嘴,接过平安签翻来覆去地看,路嘉又笑着朝父亲一仰头:“我在外面吃过了,你们呢?”
“还没。”路致远道,“安防盗网的事,你同意了?”
“同意啊,郊外也可能会有小偷,安全起见嘛。”
“只是为了安全?”
徐百惠道:“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怕有个万一……”
路致远难得对妻子用语严厉:“百惠,让儿子自己说。”
路嘉仍旧搂着母亲,他面容很明朗干净,即便什么表情都没有,眼角也总有些柔软带笑的意思,这一点从很久以前就没变过。他长得很像徐百惠,而这份笑意让他相较于强势的母亲,要更平和,更从容,也更难以看透。
恐怕这也正是徐百惠不安的来源,她无法保证儿子会不会再度化为一阵风,重新踏上一个母亲不了解,也不想了解的旅程。
路致远:“路嘉,你是成年人了,该有自己的判断,你觉得这样更好吗。”
这席话责问的是路嘉,可徐百惠身体却抖得更厉害了,即便路嘉握住她的手,离去多年的儿子此刻就在眼前,她还是无法克制内心凉沁沁的恐慌。
每个午夜,都于死亡的梦中惊醒。
“随便你们吧!”她猝然把手抽出来,匆匆擦了擦脸,“我累了,先去睡了……我不管了!”
父子俩目送她上楼。
很久后,路致远说:“你看你。”
路嘉:“怎么又是我。”
“你把你妈惹哭了,还要我去哄。”
“是你把我妈惹哭了,还要我想办法。”
“你不孝。”
“你才——”
“我才?”
“……我不孝。”
路致远招手,路嘉就乖乖起身,跟个布偶似的坐到父亲旁边去。
“相亲搞砸了?赵家的女儿看不上你?”
“看不上我,她和她男朋友好着呢。”
“哼,她没什么眼光。”路致远给路嘉卡,“拿着,新办的,密码你生日,自己出去住。”
路嘉大惊:“您赶我走?”
“再不赶你走,你爸只能跟你生活在笼子里了,你傻,我可不傻。”
“那妈那头……怎么办?”
路致远想了想。
路致远:“要不你去领养个孩子吧,一步到位。”
路嘉:“……”
路嘉:“好办法啊!”
作者有话说:
计划有误,多铺垫了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