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暴雨,我绕了一大圈远路,才慢慢地走回了院子,立在屋檐下,我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抬头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灰暗的天空。
雨水在瞳孔上跳跃,带来生涩的痛感,它们顺着眼尾滑入鬓角,流得到处都是,很快我整个人就湿透了。
过了很久,我拖着软绵绵的脚步推开了房门,屋内一片热气腾腾的水雾缭绕,淡雅的芬芳气息不疾不徐占据了房间的每个角落,让我此刻被雨浇得糊里糊涂的大脑根本思考不了更多的事情,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只想找个没有谢澄的角落好好睡一觉。
又踉跄往前走,每走一步,就似乎是浑浑噩噩地在往深渊里下跌,就是受凉染风寒,可来的有这么快吗?我想不通便闭上双目,掌心用力撑在桌角,及时稳住了摇摇晃晃的身形,这或多或少发出了些声响,很快房间深处的一扇屏风后,传来姬渊的询问:“徐风?”
“……”
“徐风,你回来了吗?”
等那阵逼得人灵肉分离的恍惚感过去后,我抬起头,哑着嗓子道:“是我。”
“你淋到雨了吗?”
“没有——还好,一点点而已。”
那扇绣有桃花溪水的屏风上隐约有个模糊人影,水雾蒸腾得太厉害,我又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姬渊的说话声轻悠悠的:“那你来这边。”
混沌思绪无法凝聚起来反抗这样柔和的命令,我脚下仿佛踩在大片的棉花团里,顺着狭窄视野里最后那一点光,向声音的来源处走去,绕过屏风,一个盛满热水更铺满花瓣的巨大木桶出现在眼前,皂角,还有其他我说不上名的香料摆在旁边的架子上,比先前嗅到的更浓的香味呈十倍百倍猛的爆发出来,将毫无防备的我迎面撞个大跟头。
“你……”我扶住屏风,喘息着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看不见姬渊,不断缩小的视线让我心生恐慌,却在这时,一双细致妥帖的手扶在我耳畔,在我痛得快要抽搐起来的太阳穴上打着旋按摩起来,高高的屏风和无处不在的雾气构建出属于我的囚笼,天旋地转,每一滴浮在空中的水珠都在向我絮语:“你淋雨了,身上全部打湿了,应该好好泡个澡,免得染上风寒。”
“不用,我睡一觉,睡一觉就好……”
“不行,你不能总这样不听话。”少女笑意盈盈地道,“我是为了你好,来,把衣服脱了,进去泡着,我特意加了好多香料呢。”
既然是为了我好,那我就不应该辜负,她为了我好,她当然是对的,是对的吗?我脚下直发软,全靠姬渊扶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少女哪里来的这股蛮力,我也没法去细想,系着结规整的衣袍被她耐心除去,勾在指尖扔在地上,当她开始剥我的内衫时,我无力的脖颈已斜斜向一边歪去,涣散的瞳孔映不出任何事物,分明还没有入水,深渊下涌动的粘稠沼泽就这样静谧无声来到了我后背,我站着,也倒着,我坠入其中。
“……好了,没事的,慢慢坐下去,不怕,我托着你呢。”
湿哒哒的水声一再响起,于是我的脑髓也如柔软的布丁跟着摇晃,痛楚渐渐消散,麻痹一样的快感从体内深处扩散,我感到自己枕在谁的颈窝里,就算被复杂香料刺激得几乎失灵的嗅觉,也能辨别出,这个人身上的气味和所有的香料都有所不同。
“姬,姬渊……你出去……我自己可以……”
“你真的可以吗?那我就放手了哦。”
她果然立刻将我摆正靠在木桶内壁,我试图想要坐直,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在朝水里滑,最终鼻尖没入水面,一串溺水的气泡从唇舌呼出,但当我睁开眼看着头顶花瓣间隙投入的光亮时,连挣扎求救的想法都不能产生。
这感觉很好,就像久违地回到了羊水……回到了温泉……回到了我沉睡一年的那条河流底部。
领导。
两个无声的字眼,两个上浮的气泡。
就在我真的要窒息而死的那一刻,手臂被人紧紧抓住,姬渊将我硬生生地从温暖的水域中拖了出来,我披头盖发极度狼狈,估计看着跟个水鬼差不多,她却还是满脸笑意地注视我,一边伸手撩开我鼻梁边的湿发,一边煞有介事地道:“看,没有我,你都差点要淹死了呢。”
我睫毛上全是水,拖拽着我闭目,便只得茫然地任由她抚摸,顺着我的下颔,喉结,她先是去触碰那圈肉粉的伤痕,又将我搂到怀里,越过肩头,去看我脊背上星罗棋布的箭伤。
“好可怜,徐风,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受了这么多伤呢……”
她语气又是愁苦十分,又是有一丝掩藏不住的得意,“是不是没人对你好,除了我,这世上是不是再没有真正爱你的人了?”
“……放手……”
“我已经放过了,可你差点淹死,你让我怎么放呢?”
“你……你用的到底是什么香料……”
姬渊指尖绕着我的发梢,她坐在浴桶边,单手抱着我,漫不经心地道:“过去王府里面争宠的女人有很多,我从她们那里学来的,本来只是为了我娘,现在倒正好派上用场。”
“姬渊,我没有真的对不起你……”
她笑起来,在我耳尖上亲了亲,便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眸,对我似真似假地埋怨道:“这又不是坏东西,你累了,我让你放松放松,有什么不好?”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她神色又在顷刻间变淡,姬渊一字一句地道:“你的妻子,是个男人。”
“……”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比起女人,你其实更喜欢男人,所以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
“和这个没关系。”我快要在醉死人的芬芳中喘不上气,“他们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没关系……!”
“真的吗?”
她看了我一会儿,就凑过来想强行亲我,千钧一发之际我别过脸去,于是那个充满倔强意味的吻只落在了我的唇角,姬渊受了挫倒没有继续追上来,她霍的起身,低头看伏在木桶边的我。
我抬不起头,她高得叫一只受制于迷药的蝼蚁难以直视。
姬渊冷漠地道:“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们来试试看。”
当着我的面,她飞快脱光了身上所有的衣物,属于少女的长裙落地,一件一件全无保留,最终,她赤条条站在由裙摆和飘带划出的界线里,漆黑长发一动不动垂在雪白腰臀上,姬渊随手将它们撩起,又像挥洒星河一般懒洋洋地抛下。
然后,她拉长腰线,如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尽力伸了个懒腰。
骨骼寸寸爆响听得人胆战心惊,地上的影子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化着,我的半边身子都浸在水里,下巴搁在木桶边缘,这个姿势久了就不太舒服,所以姬渊贴心地探手过来,让我舒舒服服朝后靠了过去。
“我有个双胞胎姐姐,很受爹娘宠爱,不到十岁就过世了——王府里有很多孩子,但我姐姐一直是最出挑的那个。”
“我娘是个很敏感,很脆弱的人,接受不了一点点变化,无论是我爹不再去她院子,还是我姐姐过世,都是能将她活活逼疯的事情。”
“比起可有可无的我,一个受宠的女儿或许更能帮助她挽回夫君的心。”
我歪着头,没什么精力地道:“所以你其实不叫姬渊吗?”
他看了我一眼:“不,姬渊才是我本来的名字,已经很多年没人会这样喊我了。”
又如变戏法似的,他从冷淡眉眼间露出一个调皮的笑,捧着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姬渊甜滋滋地道:“但如果是你的话,喊我小娟也可以哦,这是你给我取的爱称,我很喜——”
他话音未落,一滴无害的水席卷着劲风从我指尖猛的弹出,正正好击打在姬渊眉心,那肯定是很疼的,可他只是顿时皱紧了眉,却没有后退半步。
“徐风,你——”
“闭嘴,我真服了你们姬家人了,脑子没一个正常的。”我撑着沉重的身子从水中起身,指节用力在额头上摁了一下,不待他来拉我,我道,“解药给我,然后滚出去。”
他简直惊呆了,看起来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一番真情表白后得到的会是这种反应,随即姬渊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他能屈能伸放下姿态,可怜巴巴地道:“哪来的解药,我说了,我只是想让你放松放松——”
“要么我出去淋雨,要么你给我解药,你自己选。”
“……就是没有!有也不给你!”他失控地尖声叫起来,“我也不准你出去,你都已经看过我的身子了,你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
他不费吹灰之力,一把就将我摁回浴桶,甚至还在下一刻自己抬腿跨进来跟我贴着坐下,我被他气得昏沉沉的头脑都清醒不少,眼瞧着他还想黏糊糊地来抱我,我一巴掌二话不说就扇他头顶:“你有完没完,真要逼我跟你翻脸吗?!”
“你对我一点都不好,我,我连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姬渊委屈得眼睛都红了,他拽着我的手臂,到底将我死死搂在了怀里,兵荒马乱里我竟然有心思赞了一句他缩骨功绝佳,这么大的个子能在我身边装小鸟依人装这么久,还真难为他了。
“你又不吃亏!”他居然有脸质问,“我不好看吗?我不漂亮吗?你喜欢男人,我就是男人,你要是喜欢女人,我也可以做女人,徐风你占足了便宜还想怎样!”
我怒不可遏,还想说什么,屏风后忽的传来剧烈声响,我跟姬渊扭打在一处,闻声同时转头看去,只见先是一只玄凤鹦鹉从后面腾的飞出来,飞行轨迹歪歪扭扭,嘴里还一个劲叫着钟儿钟儿,随后,那扇屏风就被天外一脚,隔着大半个房间狠狠踹到墙边去了。
“轰——!”
震耳欲聋。
姬渊轻微一哆嗦,我这段时间从各路刺客手底下保护他成了本能,下意识就将他护到了身后,只可惜今非昔比,要我完全护住这么个比我还略高些的大男人,确实有些超出能力范围了。
谢澄面无表情持着天下第一剑,和我们一般亦是浑身湿透了的模样,不过我与姬渊是鸳鸯……鸳鸳戏水,他是实打实才顶着暴雨过来的。
死寂里,玄凤又焦急地叫了一声:“钟儿!”
谢谢领导,我之前只是那么轻的喊了它一回,它都能立刻给我搬来救兵,不为这感天动地的队友情哭一场都说不过去。
但我宁愿去心平气和同姬渊好生讲讲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也不愿遇上这种尴尬的局面。
由于不知作何表情,我也面无表情地回视谢澄。
“……”半晌,他将剑换到左手握着,谢澄安静地道,“我打扰你们了?”
我说:“……没有,你来的正好。”
身后,姬渊哭泣般反复叫着徐风,我抓住谢澄伸给我的右手,赤身裸体从浴桶中站出来,并在脚尖踏上坚实地面的那一刻,就被谢澄兜头拿一旁放着的干净衣物包了起来。
“能走吗?”
“扶一把。”
“怎么回事?”
“小矛盾,别问了。”
谢澄果然对此闭口不言,他没什么情绪地瞥了还呆在浴桶里的姬渊一眼,随手一挥手里的剑,无形的剑气掠过屋内的桌凳,径直轰开了那扇紧闭的木窗,让肆虐的香雾在滂沱大雨中消弭殆尽。
他望了望雨幕,又重新看向我,除了红肿的眼角,已经没有什么哭泣过的痕迹了。
“要我怎么做?”谢澄询问我的意见。
我说:“这地儿没法呆,能不能让我先去你的——”
我顿住,想到姬渊随时可能被刺客找上门,终是改口:“算了,隔壁还有房间,麻烦你送我一程。”
谢澄只回了我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说:
他跟二夫人一样都喜欢黏糊糊地耍无赖,但这俩人有本质区别,阿药耍无赖是刻意的,就是要等着相公来嫌他烦把他赶开,毕竟这人有点爱自虐
(所以要是相公偶尔全盘接受了他的无赖,半点不拆穿他,阿药才会无所适从)
男妹妹是“我这么好这么高贵你凭什么不喜欢我”,然后憋着股劲儿要徐风向他低头。
相同的是形式,不同的是本质(点头)
笑死,我以为的读者:大家能懂,大家都明白,不需要我废话,妹妹终究只是个妹妹。
实际上的读者:()
应该不需要我举着大喇叭嚷嚷本文到底几个攻吧,看一眼文案啊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