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料的,天下第一剑最后究竟花落谁家,胜负取决于我和谢澄。
寒山门原本就是江湖最为神秘的门派之一,尽管弟子少有出山,可一旦现世必然会引发相当范围的动荡,再加上有那位传说中天下第一的寒山真人坐镇,多年来无人可撼动其派地位,而如今江湖上风传真人过世已多时,如果寒山门不能在这次的武林大会上取得好成绩,那么门派一落千丈也是可想而知的结果。
但很显然,对寒山门来说,失去一个真人并不足以致命。
天下第一过后,又有天下第一。
谢澄率领众弟子来参加大会的目的很好理解,只不过让我惊讶的是,那个目下无尘,从来无心于俗世之争的他,居然也能为养育自己的门派考虑得如此之深,这与他过去在我面前展现出的浮躁性子完全判若两人。
仔细一想,我也就释然了。
且不说我对谢澄的了解原本就很片面,更何况……人是会长大的。
失去恩师,独自支撑偌大的山门,学着与纷杂红尘打交道,谢澄在这一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我只消看他一眼就都能明白。
毕竟过去,我大概是这世上最怜惜,最舍不得让他受伤的那个人。
“徐风,快看!我漂亮吗?”
思绪被打断,我回头瞧了眼,自从那日我送了一朵蔷薇给姬渊后,姬渊便习惯在发间别上鲜花,闺阁间常有诗自谦奴面不如花面好,若非有压倒性的美貌,谁来戴这朵蔷薇,都只会显得俗艳。
姬渊手指小心翼翼托着朱红的花朵,面白胜雪,笑容却鲜妍至极,她大胆地向我飞来媚眼秋波:“有被迷倒吗?”
我配合地捂住心口向后倒去:“被迷倒了,啊,我要被这位美若天仙的小姐迷晕了!”
姬渊闻言便咯咯笑起来,她双手捧住自己的脸,像是打定主意要我好好欣赏她一般,一眨不眨地与我对视。
我含笑道:“又怎么了?”
“我这么漂亮,你这几日为何总心神不宁?我的美貌还不够吸引你么?”
“谁说我心神不宁了。”
“哼,你的这些心思我一眼就看得出来,算了,反正问你你也不会告诉我,你就是这种无情的男人。”
无情的男人颇为无辜地摊了摊手,姬渊娇气地哼了声,又担心地问我道:“明日就是最后一场比试了,你……没问题吗?”
“我要说有问题,你会害怕吗?”
“我才不怕呢,该怕的是你,对手可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寒山派镇门弟子,你要觉得打不过,我们现在就可以开溜。”姬渊很认真地说,“不要怕丢脸,我永远不会嫌弃你的。”
这话说的有意思,我忍不住大笑出声,伸手用力揉了揉她那颗装满奇思妙想的脑袋,直将那朵簪得好好的花弄得乱七八糟了,我才收回手,悠然道:“不会有问题的,我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明日做的准备。”
姬渊抱怨着我毁掉了她的发型,但也没有因此从我身边躲开,拆辫子重新梳头的样子像只费劲给自己舔毛的小动物,我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明日你就不要来看我比试了,我到时候可能顾不上你。”
“咦,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说,对手有这样厉害吗?”
“嗯,很厉害,他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我这种人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她登时惊呆了,连手上动作都跟着停了:“那——那怎么办?你不是说不会有问题吗?徐风……我很严肃的!不准笑了!明天的比试到底有没有问题?”
“不会有问题。”我便止住笑,十分诚恳地回她道,“因为他从来活得光明磊落,而我却是投机取巧的小人,在这种场合他会被我算计实属正常。”
姬渊,更懵了。
我没有撒谎,我这种遇事不决就只会无双解决的家伙,自然不能和天赋卓越又肯吃苦用功的谢澄相比。换平时,我是不会为了一时意气之争,将代表天道的无双用在这种地方的。
奈何……我有时候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所以,你其实是认识那个人的,对吗?”
面对姬渊笃定的提问,我默了很久,方轻声开口:“对。”
“他是我很讨厌的人。”
这日午后,我按照武林盟的要求出门去应付各路探查盘问,毕竟身为江湖冉冉升起的新星,这一战结果是胜是负,都不影响这些掌权人对我该有的重视,我也随他们去调查徐风这个人,左右是我瞎编的名字身份,能查出究竟算他们厉害。
和我一同接受盘问的,还有谢澄。
对待谢澄他们就更慎重了些,比起我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新人,出身名门,且早年在试剑大会拔得头筹的谢澄明显更具潜力,他这一路在比试中展现的实力,也充分展现了这一点。
武林大会举办至今,竟无一人能使谢澄拔剑。
我比谢澄去得早,这些盘踞江湖高层的老狐狸从我这个老实人口中撬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无奈只能放我离开,我假装看不出他们笑脸下的悻悻之色,抱过拳就毫不留恋地转身,想找个地方猫一会儿,保存届时在擂台上的精力。
结果出门转角,我就撞上了谢澄。
“……”
哪怕我险些撞到他,他起初看都未曾看过我一眼,倒是我本能去确认自己脸上的面具有没有戴好,他才可有可无地把视线我身上捎了捎。
这一捎,就收不回去了。
无论是那双从灰暗无光里陡然睁大的双眼,还是那莫名颤抖嗫嚅起的嘴唇,亦或……因此而感到动摇痛苦的自己,一切都让我觉得不合时宜,可笑至极。
于是我压着嗓子主动开口,打破这阵僵持的寂静:“谢大侠,你来迟了。”
谢澄一声不吭,他先是死死盯着我覆有面具的脸庞,又像要确认什么一般猛的看向我自然垂落,完好无损的右臂,要在那上面钻出燎原的火星似的,我在这样炙热的注视下,只觉天地颠倒,日月无光,这种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几乎使我快要跌倒,而腰椎处更生出一种强烈的酸软,犹如有谁生生抽出了我整条脊椎,用它鞭打着我,逼着我对眼前的人下跪求饶。
藏在袖口中的右手手指刹那间轻轻一颤,谢澄光是这样看着我,就让我又深刻体会了一遍断臂之痛。
“谢大侠。”我平静地微笑着,“今日,就劳烦赐教了。”
“……”
许久,也许是过了许久,我才听见谢澄略显艰涩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难道在我之前,谢大侠连自己对手的名字都不屑于了解吗?”
就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早有防备地往后轻巧一掠,正正好错开谢澄猝然探出的,试图抓住我腕骨的那只手。
我立定,避开他那张狰狞的脸,顿了顿,说道:“这很不礼貌,阁下。”
谢澄语声颤得厉害,快要不成调:“你,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不,不对,谁派你来的!回答我!!!”
带有内力的质问足够让武功低微者当场口吐鲜血晕死过去,我没回答他,越过他肩膀看了看闻声赶来的人群,眼瞧着谢澄脚下不受控制般向我迈出一步,我才轻轻地,从压抑的肺腑间呼出一口气。
面具给我十足的安全感,是哭是笑都遮掩其下无人知晓。
不会有人知道,我是个无法面对故人的窝囊废。
“大会上人人都说,谢大侠是继寒山真人后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我却不这么认为。”我淡声道,“我不会让你得到那柄剑的。”
作者有话说:
小秋:不可能……他不可能还活着……
小秋:一定是有人企图暗算我,就像当初的慧心一样,有人冒充他来算计我!
小秋: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小秋:……真的不是你吗?